杜易言昨天才出院,杨硕这小子竟然迫不及待地在今天一早,就逼着她到公司,还打算要她出席公司的并购记者会。他到现在才知道,以前骂他冷血无情还真是骂对了!“其他人怎样做,我都不管,但她不行。她逃避的够久了,但是逃避为她带来了什么?自卑、自我放逐般的活着?
你知道她房间里那些画的色彩吗?那是浓丽、阴沉的。她快把自己逼疯了,你知道吗?”
杨硕轻吐烟圈。“有时我会想。若不是她妈妈的关系,她早就被自厌的情绪给折磨死了。”
“好吧。”古之浩在心中叹气。“那你现在要怎么办?逼她出来?消息刚平息,现在逼她在记者会上露面,不是又让人把焦点摆到她身上?”
“面对人群和让人群伤害是两回事。我想,我努力了这么久,至少得到了个坚强的保护罩,用来护卫她,够了。只要她愿意放弃拥抱恐惧,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杨硕自信的说。
“好吧,那我就不再劝你了。反正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在美国时,那种自闭的死德性。”他不自觉地叹了声。
杨硕蹙起眉头,瞄了他一眼。古之浩赶忙说道:“好,就让她出席记者会吧。那你打算把会期订在哪一天?”
“明天。”杨硕冷凝着一张俊容、毅然地决定。
“我看在她把自己逼疯前,你会先把她逼疯……”古之浩喃喃地说。
“总裁,李子和先生要求见你,要让他上来吗?”秘书小李的声音由扩音器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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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戴着金框眼镜,瘦高、带着书卷气息的李子和,身上、脸上都有些掩盖不了的疲惫。
“看来你最近过得很辛苦。”坐在亮黑色高背的办公椅上,杨硕冷冷地道。
李子和是李家人中,他比较看得顺眼的一个,也是比较有能力的一个。可惜的是,李厚高那老狐狸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喜欢这个儿子。
“可以让我提供一个解决方法,结束这一切吗?”
“我一向只照自己的方法做事。”
“即使那会让易言受伤害?”李子和看着他。
“你以为现在将我爸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让子柔崩溃,就能报仇了吗?不,这样只会害易言更受人攻击而已。
社会上多数人是盲目的,他们会一味的同情弱者,却不管其背后的理由。你如果真的打算要易言和你在一起,那你便不应该造一个恶人形象给她,这对她太残忍了。”
听进了他的话,杨硕站起身,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杯酒,啜饮一口。“说说你的想法。”
“由我来发布子柔因婚变,及父亲事业失败受到压力,导至精神状况失常,即将由母亲带出国疗养的消息,并且对于柔因精神状况不佳,而散布的攻击性文章表示歉意。”他停了下,看着杨硕。
“我想,由我出面比子柔出面好的多。这样,不用多久,这件事就会被遗忘。”
杨硕坐到他对面,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锐利的眸光盯视住他。
“我不介意多给你一笔钱,你将她们母女在国外安顿好,从此后不准再踏进台湾一步。”
“你……”李子和脸色难看的想反驳。
“你回去考虑吧,我会等着看明天的报纸。”杨硕冷酷地打断他,没一丝商量的余地。
李子和垂着肩,似背负了极大的压力,缓慢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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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杨硕的要求,杜易言一早到了公司,便待在办公室里,一步也不肯踏出,直到接到了陈文凯的电话。
虽然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到任何有人群的地方,但她并不想放弃一个关心自己的朋友。
“这边。”咖啡店里,陈文凯一见到她,便站起来大力挥着手。
杜易言朝他走过去,对那些把目光投向她的人,她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方式逃避。
陈文凯看着她。“没想到我魅力这么大,才几日没见到我,好端端的一个红茶西施,就变成了病西施。”他故意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说。
从知道易言生病,他就想到医院去探视她,却一直被她那个占有欲挺强的“男朋友”挡了下来。
杜易言有点僵硬的笑了笑。
陈文凯知道她的不自在来自哪里。
“你用不着在意那些无聊的新闻,流言传不过七十二小时,不是吗?很快就会有比你那些消息更八卦的新闻出现的。”
“我一直不太能适应人群,现在好像更严重了。”杜易言露出无奈的表情。!
陈文凯看了她—眼,眸中含了种深长的意味。“你用不着担心,他会帮你的。”
“他?”杜易言蹙着眉。
“那位总是守在你病房里的家伙啊!”很让人讨厌的家伙。 “你说阿硕?”
“就是他啊!把关严密,就怕别人觊觎你。”
陈文凯看了杜易言一眼,“不过,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我败在他手下可是心服口服。”
“败在他手下?”
“你真的不懂他对你的感情?”陈文凯看不下去她总是退缩的心态,有些事不讲明是不行的。
杜易言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开口:“怎么可能不懂?只是,配不上……”心中有种疼痛的感觉在浮动,想舍弃,却又舍不下。
“如果只为一点无谓的自卑感,放弃一个值得用真心对待的人,那会造成一辈子遗憾的,值得吗?”
陈文凯轻叹口气。真是,他干嘛要为情敌说话啊?天底下真是没有比他更心胸宽大的人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劝说:“我想,最重要的是,他在不在意吧?”杜易言低下了头。
他不会在意的吧?一直以来,在意的似乎总是自己……
和陈文凯聊完后,杜易言回到公司里,和陈文凯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心里反覆出现,逼着她不得不去探索自己的心。
她无法否认,这辈子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和阿硕永远在一起,只是——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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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杨硕到办公室找她。
“明天和我一起到大会议厅去。”
“大会议厅?”那不是专门办一些大型说明会,或记者会用的吗?
“嗯,明天公司有场记者会,我希望你出席。你是总裁特助之一,我打算让你从这个案子开始参与决策。”
“我——我没法子……”易言避开眼前那对锐利深邃的眸子,低下头,手在文件堆中无意义的翻动。
“我会在旁边的。”杨硕语气坚定地道。“这是命令,明天下午一点准时到会场。”
杜易言张大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杨硕没理会她张口欲辩的模样,他知道,再议她考虑,她还是只会想法子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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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早报上刊出了李子和大版面的道歉声明。
结果当天下午,开阳收购合泰的记者会上,记者人数空前众多,弄得最后只好限制媒体记者的数量。
因为事先已与媒体沟通好,所以没有一个记者问起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只是闪光灯持续不断地在杨硕和杜易言之间闪着。
全程,杜易言一句话也没说,坐得直挺挺的,如同僵化了一般,任由记者们的相机喀嗦、喀嗦地在耳边响,她却像是一点知觉也没有。
一个钟头的记者会下来,除了脸色惨白的可怕,杜易言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上的变化。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只奇珍异兽,在台上任人评价,等待宰割,杨硕和古之浩关怀的眼光,她完全感觉不到。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其余事项,本公司发言人将会再为各位一一回答。”
直到杨硕拉她起身,她才发现记者会已经结束。她含泪的眼怒瞪着杨硕,一把甩开他的手。
“滚开!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方才那可怕的时间里,她觉得这辈子所遭遇的曲解、敌意、轻视……全部都回到了她身上。
那是地狱!
而推她入地狱的,就是这个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
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啃啮着她的心……
走出一楼交谊厅,杨硕护卫着她,回到楼上办公室。
他始终沉默不语。心中知道方才这事对她有多残忍,也知道要她面对这事有多困难。但是,不让她走出那自设的牢笼,他们还有未来可言吗?
可是,易言脸上那种恍偬、苍白,几乎要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一回到办公室,杜易言拿起外套、皮包,迳自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杨硕拉住她。
杜易言用力甩开他的掌握。那些被她死命压抑住的紧张、恐惧几要倾泄而出,一直含在她眸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的落下。
“我要离开!我要去看看我妈!”低泣声夹杂着嘶哑的凄楚,清丽的面庞让泪痕划上一道道痛楚。
“我陪你。”走上前去,他想安慰她。她眸中毫不停歇的泪水,让他觉得自己快被一种心疼的感觉给杀死了。
“不要!你放手!”杜易言努力要挣脱杨硕箝制住她身子的手,但终究还是哭拥在他怀中。
“你明知我有多痛恨这种事……”
杨硕无言地紧拥着她止不住轻颤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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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景象飞掠而过,杜易言无语地呆望着。
下午那场记者会的情景仍在她心头盘踞,只是,她现在已无力去对抗那些萦回不去的恐惧。
她必须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为的是要储备力量,让自己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保持冷静。这是每回来见母亲必做的课题。
妈已经生病了,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心,才有能力去保护母亲。
她并不希望阿硕见到妈妈现在的情况,可是,却又无力制止他的固执。
车子沿着山路走,疗养院已然在望,当初为了让妈妈接受好一点的医疗照顾,在经济条件好一点后,她便让妈转到这间位在山上的私人医疗院所,除了贵得吓人的费用外,一切都是很令人满意的。
下了车后,走在林木扶疏的道路上,杜易言步伐有些沉重。
“等一下别叫我名字。”她道。
“什么?”
“别叫我名字,不论是易言或小言。”再次开口,她以淡漠掩饰被伤害的脆弱。
“为什么?”杨硕无法理解她的要求。
“因为我是被摒除的,在妈美丽的幻境中,我是不存在的。”被遗弃的痛苦感又侵蚀着她。
“你是说,她忘了你?”杨硕转头望着她,深邃黑瞳中间着疑惑。
“这里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她略微暗哑的语音中,有藏不住的深沉悲伤。
“这是妈幻想中的世界,不会存在着让她痛苦一生的私生女,只有另一个能令她寄存仇恨的女人……”她勉强济出一个没有快乐的笑容。
随着话语声,两人走到了大楼里。大楼内窗明几净,采光明亮,就像是饭店大厅一样,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置身在医疗院所内。
杜易言领着他向电梯走去。
上到了三楼,暖黄色调的走廊,让人身心都觉得放松了下来。
“到了。记得,别叫我名字。”停在一扇淡黄色的门前,杜易言再次提醒他。
打开门,他们看见独自坐在窗边欣赏山色的杜采萍,脸上有种属于少女的天真神采。
听到了开门声,杜采萍转身的动作显得有点徐缓。
“伯母,我来看你了。”笑容扬上了杜易言的脸庞。
那刻意伪装出的笑,像刀般刺着杨硕的心。 “杜小姐你来了啊。”杜采萍很高兴的看着杜易言,但随后在见到站在杜易言身边的陌生男人时,她显得有些惊惶。
“伯母你好,我是杜小姐的朋友。”杨硕沉稳的自我介绍,杜采萍眼小的戒备很快地成了由衷的欢喜。
“是杜小姐的男朋友吧?长得真好,你们俩很相配呢!唉,若是我先生没走得那么早,我们也会有个女儿的,那我一定也要替她找个像你一样俊的男孩子……”杜采萍眼神蒙蒙地,失去了焦距。
“是啊,伯母有女儿的话,一定会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杜易言走到母亲身旁,将携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边笑着回应。
“是啊,若不是遇到了那个坏女人……都是那个坏女人抢走了我女儿!”杜采萍有点激动的说。
“坏女人?”杨硕有点疑惑。
“是啊,一个坏女人抢走了一切!她把全部都抢走了……”杜采萍哭了起来,声音凄凉悲伤到极点。“全……全……都被那个叫杜易言的女人抢走了!”
杨硕身躯一震,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
“我的丈夫因为她死了,女儿也没了,她还不放过我,每天都吵得我什么都不能做……”悲切低诉的声音平板得无抑扬顿挫,无神的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恐惧、厌恶在其中纠缠翻腾。
杨硕心好痛、好痛,为杜易言那苍白无助,却又得装作同仇敌忾的容颜。她怎么能忍受住这样的伤害?
杜易言走过去扶住母亲瘦削的肩。
“伯母,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我们别再想那个坏女人的事了。”
思绪被打断,杜采萍脸上犹带茫然。“出去?”
“是啊,我好久没陪伯母出去走走了,我们到楼下花园去,好不好?”杜易言牵着母亲的手,杜采萍高兴的跟着。
“好,去看看樱花、杜鹃花,还有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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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手握方向盘,目光直视着前方,杨硕打破沉默。他觉得心头被一只无形的手覆压着,闷的难受。
“到台北后没多久就这样了。医生说是承受了太久的压力,又无从宜泄,所以才躲到自己编出的幻境中。”杜易言声音低低的。
“她转化了我的身分,将必须强迫自己疼爱的女儿,想像成可以怀恨的对象,这对她是一种解脱。”低下头,她无意识的弹着指头。
“小时候我常作恶梦,梦中有一双憎恨的眼,总是凶狠的盯住我,像是要将我吞噬的恶鬼。”她笑了下,看着杨硕。“记得吗?我小时候很怕鬼的。”
杨硕将厚实温暖的掌覆住她的,这才发现,她的手冷得让人心疼。忍不住的,他轻轻抚着、暖着。
“后采我才知道,那双眼是来自对我又爱又恨的母亲。我想,也许她在生下我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所以我才会将那双憎恶之眼,牢记在心中。”
杜易言淡淡地说完,窒闷的沉默再次征服了车内空气。
“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杜易言缓缓摇头。
“若不是我,她不用忍受这些。她只不过是一时失足,她仍能抛掉记忆往前走。但因为我,逼得她得为了那失足而永陷泥泞。
最糟的是,她还得因为我而时时让那伤口再次裂开,那种永远无法脱身的痛苦,全部都是因为我……”眸光迷蒙的望着窗外,她的声音淡的无一丝情感。
“而她。却还得尽心力养大我。若是她当时狠下心,她的生命不会这么悲惨……你说,她怎能不恨我?”她转头看向杨硕。
“可是她却又得爱我。那种爱和恨纠缠的矛盾,逼得她再也承受不住。”杜易言努力的逼出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强忍住心中那汹涌如涛如浪的深切悲伤。 “若没有我,一切就不同了。而我,除了带给她伤痛,没一丝能回报的。甚至最后我连一个公道都不能给她,还得逼着她因我而逃……”再忍不下的悲意,随着哽咽溢出。
将车停到路边,杨硕转身拥她入怀。“小言,这不是你的错啊。”
言语无法安慰的伤痛,他真不知能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