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伏虎岗的一间客栈前,将马留给客栈的小厮照料人,则快步走进客栈。
许是天雨,客栈内生意相当冷清,掌柜的和跑堂的都站在柜台后,一副懒散的模样;角落里坐着个戴斗笠的男人和一个看来约为十三、四岁的黄衣女孩,正安静的吃面。
秦海棠独自坐在一张面门的方桌,悠闲的斟满一杯清茶,仰头一饮而尽。
“海棠。”满脸落腮胡的大汉,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将手里的剑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你不要命啦!”
他重伤未愈,神色依旧十分憔悴,居然又偷溜出门,还好他跟海安发现得早,立刻追了上来,否则这个么弟不知道又要云游到哪去了。
他失踪将近一年,再回来的时候居然身负重伤,差点没去见阎罗王,害爹整天骂上骂下,骂大家没看好他。现在他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前转回来,却这么不爱惜身体,又急着出门送死。
要知道,现在随便来一个武功三流的下三滥,也能轻易的登他于死地,更别说是遇上阎罗殿的人了。
“怎么会不要命?”秦海棠正经的说:“我很爱惜我的生命。”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如果他能大难不死,双蝶就要嫁给他做老婆。如今他尚在人间,自然得去请她履行承诺。
那日他重伤昏迷之后,叶之秋将他送回长安,并留信说会留在伏虎岗照顾双蝶,要他安心养伤。
可他怎么能安得下心?别说看不到双蝶无恙使他焦虑,就说叶之秋要照顾双蝶就够让他不安的。
双蝶是那么的娇美可爱、善良又楚楚可怜,只要是男人而且没瞎了眼的话,一定会对她产生强烈的保护欲,还有可能爱上她。
叶之秋虽说过他对双蝶没兴趣,可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呀!
他越想越不安,因此伤势才稍微好转,马上就偷溜出门了。
“真要爱惜生命就不应该到处乱跑。”秦海安道:“否则你死在半路都没人知道。”
“好端端的干么咒自己的弟弟早死。”秦海棠嘻嘻一笑,“我要是死了,二哥你还得为我落下英雄泪,大大折了你的雄风,我可不敢当。”
“想找死的话,没人会替你哭的。”老大秦海潮插口道:“还不跟我们回去,待会伤口要是裂了,有得你受了。”
这个弟弟从小脾气就拗,大家因疼爱他便事事都顺着他,纵得他想怎样就怎样,没事跟着他那几个结拜的义兄到处惹是生非,说的好听些是行侠仗义,可其实是专找人家麻烦的。
瞧他这回离家出走居然惹上阎罗殿的人,还身受重伤回来,实在叫人担心极了。
“那怎么行呢?”秦海棠摇摇头,面色虽然憔悴却显得相当精神,“都说要去接我娘子回家,人没接到怎么回去?”
“只怕娘子还没接到,命就先没了。”秦海安咕哝着,“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就跟人家私订终身,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你二哥说的对,婚事不能马虎,这事得跟爹娘再商量、商量。”
“你们说什么疯话!”秦海棠不服气的说:“这个娘子是我又偷又骗又装死,好不容易才拐来的,谁想不让我娶她,我马上跟他拼命!”
秦海潮和秦海安忍不住好笑,却还装出一脸正经的样子。他们这个弟弟一向眼高于顶,从没把哪个女子放在眼里过。如今为了他们的一句戏言而急成这样,不逗逗他的话,不是太对不起哥哥们平常对他的爱护有加吗?
“哼!你想跳过哥哥们先娶亲,得拿出本事来。”
他是他们三兄弟里筋骨奇佳的练武人才,偏偏他好玩,老是定不下心来学武。
五岁开始习武的他,功夫始终是半调子,虽然爹总说他是深藏不露,不过他们可不信。
如果连练功都嫌麻烦的人是深藏不露的话,那他们两个每天至少花上四个时辰在练功的人,不就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拿出本事来就可以吗?”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他娶双蝶的决心,就算对方是他的家人也一样。“当然。”秦海安一脸正经的说:“不过得等你伤好。”
“还怕你们不成?”秦海棠豪气的说:“等我把双蝶接回来,再回头跟你们较量。”
秦海潮和秦海安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好,随时候教。”
秦海潮接着又道:“不过为了怕你还来不及跟哥哥们比划,就先被阎罗殿的人杀死,还是让我们保护你,一起去接你的娘子吧。”
“保护?!”秦海棠不悦的挑起眉毛,他都几岁了,还要哥哥保护也未免太窝囊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杀手,居然偷袭他,原来传说极恶杀手独来独往、正大光明的取人性命都是骗人的。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重重地一拍桌子,“那个极恶杀手卑鄙下流,不敢跟我堂堂正正的打,只敢暗箭伤人,实在是个卑鄙小人。”
秦海安安慰道:“你伤在极恶杀手手下还能有命回来,也该偷笑了。”极恶杀手剑下从无活口,海棠可是侥幸到了极点。
“是呀,连爹都说若他跟极恶杀手过招,都没有必胜的把握。”秦海潮看得出来,败在敌无极手下,秦海棠有多么不服,于是也开口劝慰他,“先把伤养好再说,极恶杀手作恶多端,迟早服诛。”
秦海安想起了弟弟这段遭遇,有些疑惑给终不解。“只是奇怪的是,传说极恶杀手从不蒙面,为何他会蒙面跟你相斗?你确定他的匕首是一哭一笑?”
“我不会看错的。”
“江湖传言那么多,不可尽信。”秦海潮示意这些事可稍后再说,“这件事总会查个清楚的。”
秦海棠点点头,看着外面道:“雨停了,走吧。”
坐在角落吃面的黄衣少女,听见他们的对话,好奇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直到他们离开之后,她才嘻嘻一笑,低声道:“我常听人家骂敌无极,说他残忍嗜血、滥杀无辜,就是没听过背后偷袭、卑鄙下流。”
“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做。”男人将斗笠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的脸。
“这么说,有人冒你的名在外面乱来喽?”黄衣少女年龄虽稚但容貌秀丽,实是少见的绝色佳人,不难想象再多长几岁时,铁定有颠倒众生的本领。
“可能。”他淡淡的说,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他知道方才那三人是秦四海的儿子。
虽然阎罗殿和四海结盟是百年的死对头,但近几十年来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他没有理由去狙杀秦海棠,为阎罗殿树敌。
“好吧,我会查清楚这件事。”慕容雪收起笑容,“给你一个交代,如果真有人冒你的名胡来,我会以殿规严罚。”
“最好是这样。”男人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我不想理会这事。”
她一愣,随即咯咯一笑,“那我得自己动手喽,真麻烦。”
她一向讨厌见血,这次会出殿是为了八月十五叶之秋与秦海棠的比武,她有兴趣的是叶之秋的剑法,若他当真得到挽剑派剑主的真传,她会考虑吸收他入殿。
她一向爱惜人才。
不过,要是他们知道极恶杀手敌无极和她鬼阎罗慕容云驾到,可能会排出盛大的刀剑阵仗来迎接他们。
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不会有人知道的。
江湖上从来没人能在知道是鬼阎罗及极恶杀手来取命后,活着告诉别人他们的真面目。
双蝶凭窗而坐,手里拿着绣棚子,一朵海棠已经成形,一只盘旋的彩蝶却才绣了一半。
看着窗外的小花园开着朵朵灿烂的鲜花,芬芳的香气吸引着彩蝶翩翩飞舞,她的心境是宁静而祥和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重新活过来的她已放下过去的一切,用崭新而单纯的心来看这个世界。
或许,她会掌握不住幸福;或许,她会因为承认深爱海棠而遍体鳞伤,可是,她总要赌一次,赌她的放心去爱是值得的。
在海棠的热血和她的鲜血交融,蜿蜒成一条血河时,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叶之秋胸前抱着剑,坐在屋前一棵枝干横生的大树上,浓密的树叶掩去了他的身影。
看着双蝶,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有些了解秦海棠的感受,那种一生一世只想守护着一个人的坚持。看着她唇边的微笑,他才发现她是如此的恬静而美丽。
他照顾身受重伤的双蝶,当真是只出于侠义之心?还是……别有私心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而他一直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突然,他听见双蝶哎呀一声,连忙跃下树去,奔到窗前。
“怎么了?没事吧?”
双蝶握着受伤的指头,秀眉微蹙道:“没事,给针扎了一下。”
“小心点。”看见双蝶又绣海棠,一股淡淡的惆怅轻轻爬上他的心头。
一滴鲜血落在绣布上,晕出淡淡的碎花形状,双蝶轻喊道:“糟了,弄脏了。”
“没关系,洗一洗应该就不打紧了。”
“会有痕迹的。”
“或许可以再绣些东西上去。”一片飘摇的叶子如何?
“绣些什么呢?”她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那双眸子里闪烁着是全然的信任和尊敬,叶之秋猛然一凛,顿时觉得羞愧。
双蝶信任他、尊敬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一样对待,可是他居然想在一树海棠与一只粉蝶之间,再多加进一片叶子,他安的是什么心眼?
“没……没什么!”他掉过头去,“小心点。”
“叶大哥,”双蝶喊道:“谢谢你。”谢谢他这些日子来的诸多关照,谢谢他的软言安慰,更谢谢他救了海棠一命。
那日她醒过来后,才知自己昏迷了数天。叶大哥告诉她海棠虽然伤重,但没有生命危险,他将他送回家中去调养,要她安心。
她一听到海棠无恙,才松了口气。日子就在养伤和等待中过去,每天她都坐在窗边等海棠来。就像当初他用无比的耐心和爱心,等待她打开心门一样。
如今,换她深深的期盼他的归来。
听到叶大哥从镇上得来的消息,陈家已搬到京里,她爹疯了,没多久也失踪了,凤蝶楼关闭,大家都散了,她心里只觉一阵感慨。
她虽担心爹,也担心娘和姐姐,可除了担心外,她给不出其他。
轻轻的闭上眼睛,她在心里默默福念着,希望老天有眼,庇佑每一个人吧。
不管是好是坏,一切都过去了。
看着叶之秋离去,她来到荷花池旁边,盯着水里摇晃的倒影愣愣的出着神,想到不久之前还站在陈府的亭子里,受尽冷嘲热讽。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感伤的红了眼眶。
海棠说,命运是错的时候,就不能认!他说的或许有道理,如果那一夜没有那突然出现的杀手,她现在已经是雷杰的小妾了。
有人扔石子到水里,激起一阵涟漪,让水里的倒影晃动得更厉害了。
“你站在那里干么?当心摔下去。”
闻声,她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这朝思暮想的声音近在耳畔,她慢慢的回过头去,眼眶仍是红的,唇边已绽出一抹笑意,“我不怕。”
秦海棠强忍住激动的情绪,慢慢的走到她身边,“你不怕,我怕。”
他轻轻的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微微一笑。
双蝶看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知道他也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历经生死巨变之后,两人此时终于能再相依相偎,莫不诚心感谢上苍的眷顾。
“你怎么瘦了?”她轻轻的抚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心疼的问。
他的大手罩住她的小手,贪恋她掌心里的温柔和温暖,“因为想你而瘦了。”
她定定的看着他,泪眼盈盈的叹了一口气,“还好,你还在我身边。我好怕往后的日子,都会活在拒绝你的后悔里,直到死去为止。”她眨了眨眼睛,泪水跟着滑落,“你帮我把心找回来了。谢谢你,海棠。”
曾经,以为她的生命之中,不会再有美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她错了,海棠的耐心和温柔轻轻的呵护着她,敲开她的心房,使她敢爱了。
曾经,她讨厌在夜色中看见灯火,那种家人团聚的温暖和幸福,是她从未领略过的。
是海棠为她在漆黑的屋子里点亮了灯。
“别哭。”他温柔的为她拭去泪痕,“为什么你一看见我就哭?我喜欢你对我笑。”
“傻瓜。”她噗哧一笑,“我哭是因为开心呀。”
“以后你有那么多开心的日子要过,难道也要哭个不停吗?”他看着她丰润诱人的唇,轻声道:“双蝶……”
“嗯?”她微仰着头,轻轻的应了一声,有些困窘又有些羞涩的看着他俊俏的脸。
还来不及意会到他想做些什么时,他温暖而柔软的嘴唇便盖住她的,阻止了她的声音。
他温柔而忘情的吻着她,那艳红而性感的樱唇,就像他想象中一样的甜美芬芳。
当他终于愿意结束这缠绵而漫长的吻时,她的泪又凝结在眼眶里了。
这就是幸福吗?
“双蝶,”秦海棠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发,“嫁给我吧。”
她带着眼泪笑了,“好。”
长安临河的青楼、酒坊气象万千,华丽而豪阔的屋宇楼台,吸引人一掷千金的欲望。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的寻芳客来来去去,莺莺燕燕或倚着门、或靠着楼台栏杆,使出浑身解数的招揽客人上门。
一个穿着一袭轻纱的白衣女子,领着四名绾着高髻盛装打扮的女子走在街上,这五人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她们此时出现在花街柳巷,又打扮得妖娆,怎么看都不像良家妇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可以一亲芳泽的妓女。
“这五个娘们儿好美,是哪家妓院的姑娘?”一个满面红光、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迷醉不已的盯着那婀娜的背影。
“陈兄,咱们还是上倚红院或翠绿坊,那些娘们可不是你、我碰得起的。”
“李兄,这怎么说?难不成那五名美女不是我想的那样?”陈志不解。
他早就听说河边温柔乡的盛名,此次到长安来做生意,当然得把握机会风流快活一番,天一黑便拉着当地的朋友,带自己来此一游。
“当然不是。”李威摇着摺扇,满脸都是惋惜和懊恼,“要是腰缠千万贯,自然有一亲若泽的机会。”
陈志笑道:“这有什么问题?我又不是没那个身价,她们是哪个妓院的,咱们上门去。”
“千万不可。咱们是好友我才劝你,你可知道那五人是什么角色?”
“是让人心痒难搔、非得抱上一抱、亲上一亲不可的大美人哪!”尤其是那名白衣女子,更是叫人舍不得不多看她一眼。
“错了错了,那都是教坊里的歌舞妓,一向只接待皇亲国戚或是达官显贵,咱们不过是个寻常生意人,哪有机会一亲芳泽?”
“真可惜呀!”这下陈志也不得不死心了,他遗憾的说:“那白衣娘们真美。”
“你可真有眼光,那姑娘叫凤翩,上个月才刚来就已声名大噪了。”李威神往的道:“不但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艺,尤其她的舞跳得极好,多少大人们抢着要她作陪呢。”
“唉,又是一个看得到却吃不到的。”
“你想要这娘们也不难,赶紧回家多念点书,考个状元,还怕近不了凤翩姑娘的身吗?”
陈志摇摇头,“等我高中状元,只怕这姑娘已是几个孩子的妈啦。”
他哈哈大笑道:“不如先上呜玉坊吧,那里的姑娘也不差呀。”
“真的吗?那太好了,咱们赶快去吧!”
李威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本已走远的凤翩,听见人家提起她的名字,于是回过头来,对他们嫣然一笑,又把两人迷得神魂颠倒。
离开了以往那些丑恶的生活之后,她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到顶端去。
既然她是个娼妓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何妨利用她的身体和美貌帮她迷惑一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她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达到她的任何目的。
成为长安花魁是第一步,她早打听清楚城内最有权有势的人有哪些,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数长安四少了。
遗憾的是,现下这四人似乎都不在城内,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遇到他们,并且让他们一一成为她的裙下臣。
她有这个手腕,也有这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