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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诊所 第七章

  复活节的儿童剧,经郎格非魔术师般的手指一点,化为全场惊艳的欢喜。

  一个个中型纸箱,每个立面漆着不同颜色。转为土黄色,堆一堆,就变成一座极具创意的山丘。转为灰青色,就铺迭为一条石子路。转为宝蓝色,排成整齐一片,就化为海面。随着剧情需要,千变万化。挤满会堂的观众们为之惊喜,台上小朋友玩得更是开心。

  热烈掌声、光荣谢幕后,二、三十个纸箱拆拆摊平,就变成可回收的资源垃圾,清得一干二净,毋需烦恼收藏问题。

  所有布景及大道具耗费成本:零。

  纸箱,是水果店不要的,拿来利用。油漆,请教会各家提供家里有的或剩的,免钱。涂色,找爱玩的小朋友及年轻学子们,一边玩一边搞定。特殊效果的灯光设备,郎格非去跟老同事借的,租借条件:开打麻将一百零八圈,看谁能活到最后。

  丽心知道他很有才华,却从不知道这才华的爆发力有这么惊人、这么大、这么令人目眩神迷。

  整出戏变得好真实,又美得像梦一样,神奇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她深深地被吸引进去,却分辨不出,这吸引是来自舞台的魅力,还是来自他的个人魅力。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他都已经不理她了。既不再跟她调侃说笑,也不再歹毒捉弄。要交谈,只谈正事:谈完事,各归各道。

  他甚至……已经很久都没有正面看她一眼了。以往那种被他露骨的凝睇,盯到坐立难安的困窘,也成了故宫博物院的历史收藏,仅供缅怀。

  「郎格非最近变得很奇怪?没有啊。」

  「他一直都对人爱理不理的,哪有变?」

  「他向来都不怎么好亲近。除非必要,我们也不太敢跟他谈什么。」

  跟朋友一吐心事,竟换来这种回应,害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讲。他的特别待遇只针对她一人吗?那为什么是特别调皮恶劣,而不是特别温柔体贴?

  「你不知道郎的时间很贵吗?」

  当她找勒卫刺探军情时,反而被他愕然嘲笑。

  「就连他的幽默,也是一种奢侈。一限量发行。

  「你以为他是做哪一行的?他的脑袋是黄金打造,论秒计酬,一个点子就能打倒千军万马,称王封后。拿这种脑袋来做家常娱乐,岂不是拿钱当柴烧?」

  勒卫那时噼哩啪啦一大串英文,虽然她不了这堆支离破碎的单字,却听出这口气与声调中的匪夷所思。

  他有好多她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她目前对挖人隐私没兴趣,只想赶快恢复他们以往的感觉。被他捉弄,不要紧。被他挑逗,没关系。

  最近子瑜老放出若有似无的讯号,仿佛在强调她才是郎格非的唯一归宿。尽管他偶尔会采采野花,迟早还是会回家。

  她讨厌子瑜的这种暗示,也不喜欢子瑜友善的邀请。别说是跟子瑜一起去喝个下午茶、逛逛新一季服饰、一同分享最新流行杂志,她连和子瑜同住在一个星球上都觉得排斥。

  可是人家又没有什么不好。相反的,子瑜对她非常好,好到她都没法子一直讨厌子瑜下去,只好讨厌自己。

  超级不可爱的……

  「姊,我要出去了。你还要在这里继续等郎大哥吗?」哲心甩衣上肩,准备出门牛郎会织女,散播欢笑散播爱。「我有他手机号码,你要不要直接打给他?」

  「不用了……」他从来都没主动给过她手机号码,她何必这么不识相。「你走吧。」

  「那就只有你一个人在郎大哥这里看家喔。」

  「其它人咧?」

  「都各自有节目啊。你如果要离开,记得锁门。」他要去度他的美丽星期六了。

  老宅经过一阵嘈杂后,陷入宁静。

  午后时分,春阳暖暖,几只猫咪趴在郎家外墙上舒舒服服地打盹,眼睛眯成一条线,好不惬意。

  她刻意一大早梳洗打扮,就带着礼物来找哲心--的房东,哲心却说他昨晚好象就没回来。该不会又跑去哪个奇奇怪怪的国家去了吧?

  好饿……早知道就先买几个饭团带着,预防万一。不得已,她只好跑去郎家的冰箱借粮,却发现里头一大堆写满外文的罐头,有的有食物图案,有的怎么看也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名堂。

  形容猥琐的蚌壳、长相丑怪的草菇、很像肥皂的某块不明物体、发了霉似的蓝色超臭乳酪、歪七扭八的义大利面……

  她冒险开了个画有许多食物的罐头,却愕然发现里面没有图上的食物,而是糊糊稠稠的酱汁。好想哭……

  她连食物都找不到了,要酱汁做什么?

  丽心在为食物哀号,郎格非也在为食物哀号。

  「以后我们来这里泡汤就好,别来这里吃。」俊脸皱成一团,受不了地抛巾上桌。

  「有这么难吃吗?」勒卫小尝几口,还不错啊。「伊安,你觉得咧?」

  上次和他玩一回脱衣扑克就成了一对的猛男伊安,保留地苦笑。「有时候不一定是食物不好,可能是心情不好。」

  为了解除勒卫用中文表达的痛苦--听的人也很痛苦,他们都以英文交谈。原本就很醒目的帅哥团队,更加令人景仰,仿佛在看洋片影集SNG连线,实况报导,华丽演出。

  「郎,你最好快点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不然我有种住在地雷区的恐怖感。」

  伊安与郎格非不熟,但天性单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对丽心有什么不满吗?」

  「他是欲求不满啦。」勒卫哼笑。

  「是吗?」伊安并不苟同地皱眉一瞥。

  「在这方面,勒街确实比较了解我。」郎格非垂头深叹。妈的,脖子还是僵硬,早知道就直接去找按摩师。泡它个什么狗屁汤,根本没效。

  「我才懒得了解你,只想了解你的大老二。」哈。

  伊安急嘘,左右张望,最怕勒街这种不顾场合的嚣张。郎格非也很嚣张,但他懂得嚣张的艺术,有东方的优雅,知道分寸。勒卫的嚣张却带着太浓厚的白人优越感,常令伊安不安。

  「不行……」郎格非仰头瘫靠沙发椅背,闭目拧揉眉心。「我真的撑不下去。」

  「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泡太久了?

  「他太久没上,当然不爽。」

  「勒卫。」麻烦收敛一点。

  「他说得没错。我不是十大杰出青年或纯情少女漫画男主角,面对中意的人用纯聊天就可以满足。可是她开窍得太慢,慢到我已经没耐性再耗下去。」

  「她从小就念女校,难免--」

  「这不是念不念女校的问题,而是我受不了她脑中设定好的浪漫标准作业程序:一、如果彼此聊天,一定要很窝心很温馨。二、要适时的安慰鼓励,温柔相待。三、如果她一副含情脉脉,我就要耐心等候,不要霸王硬上弓。四……」

  勒卫作呕,开始觉得这里的料理的确难吃。

  「我一直努力带她跳出那套模式,她却认为我这是在刻意造反、处处捉弄。好,我承认我是很喜欢捉弄她,那又怎样?」

  「你总不能冀望她会很感谢你这种特别待遇吧。」

  「笨,伊安。」真是笨。「郎跟女人的交往根本不需要语言,肢体交流就够。那个丽心不但有本事让郎大开金口,还得忠烈得让郎什么咸的甜的都吃不到。郎不狠狠整她一顿,岂不被她捏在手里耍着玩了。」

  「这不觉得她是这种人……」

  郎也这么觉得。她不懂得玩,什么都太认真、太信任,让人觉得无趣。他起先完全没注意到她这个人--更正:是他眼睛有毛病,一向看不到人的存在。直到那一阵子,他孤傲地在教会照常出没,冷酷沉默。管你是哪行哪道的,所有寒暄他一概不甩,因为他重感冒,鼻子又塞喉咙又痛脑袋又昏,已经很烦了,就少来烦他。

  你……你感冒好点了吗?

  哪来的死小孩,竟敢揭发他?!

  我死了会记得通知你的。

  他狠眼撂下一句,扭头就走。蓦地,又愣住脚步。那是谁?回身一望,只见垂头丧气的小背影,正拎着一罐像是装着药草茶的保特瓶,落寞离去。

  造影像让他心里的什么被揪了一下,但这感觉太陌生,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干脆丢到脑后,当做没遣回事。

  再一次遇到她,是在家中洗澡后听到的怪声音--

  你对自己画的故事都产生不了感动,还能感动别人吗?

  谁?让他的深处又被这柔弱的细语揪了一下。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再次戳中他心头恨?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再有感动,完全心冷。曾经狂热不已的广告世界,他已经没有感动。往日跟着一队老友驾着吉普横越天下的豪情,也不再感动。拿着宝贝相机搜猎这世界不同角度的乐趣,没感动。随着他写遍天涯海角的网路旅游小札,没感动。敌手的公司重金挖角,没感动。又一次替公司抱回广告大奖,没感动。偶尔插花却也玩出小小名堂的电影制作,没感动。

  他对什么都产生不了感动,整个人空掉似的,突然搞不懂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忙些什么。

  原本他还打算着一路冲锋到四十多岁,赚到了安稳的生活底限,就撒手人寰,浪迹天涯去也。但是距离目标愈近,他愈没有感动。掌声听太多了,听到麻木;赞美收太多了,收到麻木;赚钱赚太凶了,赚到麻木;做爱做太多了,做到麻木;人生玩太猛了,玩到麻木;世界待太久了,待到麻木。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跑到山林,跑到旷野,跑到沙漠,跑到地极,思索答案。他在年收入跳增的位数中,找不到。在众多女人的双腿深处中,找不到。在愈冠愈荣耀的头街中,找不到。在各路好友的拥聚中,找不到。

  他深陷在某种泥沼,却不知道这泥沼是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会陷溺。他拥有的这些还不够?

  那些都没有用啦,大小鼻子小眼睛了,格局只有一滴滴。

  为什么?他不懂。这小朋友要学历没学历,要经历没经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凭什么讲出这种话?

  思绪翻涌,他却沉寂地独自享受。

  他喜欢这种思路上的混乱与动摇,他可以享受一再思考的快感,被她轻轻抛入的小石头,激起涟漪,甚至波涛奔腾,翻天覆地。

  你要的是名利,还走能感动人的创作力?

  到底是谁在说这话?

  那天,当他踏到妹妹雁非房门前,又看到那个小小的背影。就是她,头发短短的,骨架纤细,像个精致的美少年,却有着少女的甜美嗓音,说的话会吟咏出奇异的旋律。

  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人儿,他该怎么对待?

  他也不是故意要惹她,只是逗弄她的感觉像在玩水晶般的串串风铃,稍稍撩拨,就会引来清丽可人的音韵。叮钤叮铃颤颤发响,让人爱不释手。

  罢了。他苦笑。

  此番挫折,也算难得经验。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硬要强留住她,也只会不小心将她一掌捏得粉碎。

  「郎,你这趟会跟我回德国去吗?」勒卫故作优闲地谨慎刺探。

  他淡然掏烟,却又挫败地摘下嘴上烟管,受不了各地禁烟的酷刑。

  「郎。」

  「不知道,再说吧。」烦!「我们走,去健身房动一动。」混到太阳下山就杀到夜店,把烟抽到肺爆,跟辣妹干到她哇哇叫。

  但,出乎意外地,他竟年老体衰到在健身房流够了汗,就想回家睡觉,害得身旁两名壮汉不依地哇哇叫。

  「我还没玩过台湾附有舞池的夜店,你怎么可以不带我去?」

  「叫伊安伴驾吧。」呵啊……老人家果然比较早睡。

  「那你车借我。」

  郎格非一抛钥匙,就懒懒转身招计程车去。

  「我借你的休旅车干嘛啊?」勒卫没好气地又抛回去。「跑车借我啦。」

  「你自己跟我回家拿。」敢叫他回家替这德国香肠专程把跑车开来,他会活活把勒卫辗成薄片火腿。

  三只大男人要死不活的,回家途中又跑去吃夜市,沿街扫荡,吃到嗝屁了才再度上路,要死不活地回郎家换车,准备去夜店糜烂。

  「靠,家里怎么黑成这样?」都没人在啊。

  「勒卫,小心脚--」

  话还没说完,他已翻倒,痛到鬼吼鬼叫,顺便帮大家复习日耳曼语系及撒克逊语系的脏话怎么讲。

  廊灯沿途打开,朝厨房方向前进。三人正想开冰箱挖啤酒,就看见惨遭盗匪洗劫的凌乱。

  「天啊,谁拿生蚝来煮猪脚面线的?」伊安骇然心碎。「还把松茸丢进去?!」

  简直惨无人道!

  煮了一锅作践高级食材的烂糊不说,也不吃,整锅满满地就晾在那里散发怪味,四周又一堆一旦开封不用就整罐报销的酱料,全都氧化变质。

  「进口厨具拿来煮这种垃圾……」伊安几乎激愤落泪,精致的感性遭到严重伤害。「郎,你最好跟哲心重订租界规条,严禁他靠近这个厨房一步!」

  随便。

  他目前正万念俱灰中,只想扑倒瘫平,睡到地老天荒。

  他放着那两人继续在厨房发神经,迳自脱着件件衣物往自己房间左弯右拐。怪了,他昨天出门前没关书桌上的阅读灯吗?幽暗的大房竟有一小盏微明。

  当他转往自己微敞的日式房门口,竟看见熟悉的娇小背影,正专注地埋首在他的私人笔记中,完全不觉有人站在她身后。

  「你在干嘛?」

  丽心给这低吟吓得自榻榻米上一弹,死抱着笔记入怀,狼狈地挣扎起身。

  完了!她竟然看呆到当场被主人逮捕,人赃俱获。

  「对不起!」她羞惭大嚷,闭眸缩肩等着挨打。「我因为一早就在这里,等得很无聊,看见你桌上笔记封面写我的名字就、就以为是你故意要留给我--」

  一只巨掌赶紧掩住她的叫嚣,背对房门,快手将灯熄掉,将她捆抱在身前,挟为人质。

  他这是干嘛?丽心惊骇。

  娇小的脸蛋,给他这样横掌一盖,不但嘴巴动不了,连鼻子也被密实覆住,憋得小脸涨红。

  「郎,是不是有别人在?」

  回廊远处的叫唤令她恐慌。死了,现在的她不但活像私闯民宅,而且还偷窥他人秘辛被逮。就算他们不将她移送法办,她也没脸再见江东父老。

  「郎?」远声逐渐走近。

  「我在开收音机。」他空出一手,迅速调到人声聒噪的频道,再搂回急急扭动的小身子。「你们自己去玩,我要睡了,车钥匙在玄关的烟灰缸里。」

  烦请自便。

  他说得一派慵懒,闲散如常,她却吓到心脏麻痹,血管打结,又不得呼吸。

  「我跟伊安先清好厨房再走,我受不了这种脏乱。」勒卫卷袖踱到他房门口继续罗唆。「你留个时间给我,我们必须好好谈合约的事。」

  「跟你说了我没兴趣签约。」

  「可是公司需要你做长期的专属摄影师。」

  「我只做玩票。」拒绝被合约束缚。

  「公司愿意给你双倍价码,连同你在德国的居留权及置产,也会一并替你搞定。你什么都不用操劳,只要人过来就可以。」

  他要去德国发展了?

  郎格非并不回应。他背着门外的勒卫而立,打着赤膊,身前寂静捆搂着自动送上门的猎物。牛仔裤里欲望饱满,他想不到未来,只论现在。

  「给我时间想想。」

  他说得极轻极缓,丽心却万分煎熬。脸上被他覆断一切气息不说,另一只箝住她身躯的大手却开始在她胸脯上作怪。他隔着衣衫挤捏一阵,便扭开她乳间的衬衫扣,直接伸掌自罩杯中掏出整团丰满,任他揉拨。

  「我已经给你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想。」还要再拖?「或者是VH给你的条件更高?」法国人超贱的,凡是他先看中的,他们就来挖。

  「他们提供不了我要的。」

  幸好。「你要什么?」

  他心驰神荡地拧揉着他思慕已久的娇贵,由指尖的抚弄得知她有非常丰实的乳晕。有人乳晕巧若红莓,她的却像玫瑰花瓣大,一片撩人的粉嫩,供他尽情摩挲。

  在他另一手中不得喘息的小脸,颤颤求援。她无暇在意眼前受的轻薄,她要呼吸!

  「郎?」

  「我会在你回国前给你确实的答复。」

  他不爽地暗啧。「好吧,希望是好消息。」

  拉门霍地合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爆出急遽的咳喘,猝咳到虚脱伏地。

  太可怕了……她咳到飙泪,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又怕声音太大。紧紧埋首在软垫内狂咳狂喘。等她咳得差不多了,才理解到现在的处境。

  「你看到了什么?」

  她僵呆地侧卧在软垫上,不敢看在黑暗中撑手俯在她之上的庞大身躯,也不敢讲话。直到他关掉先前用来欺敌的喧嚣收音机,她才惶惶发现,整个老宅静到逼得她非说些什么不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是看了。」

  呜,没错,而且还看得浑然忘我。

  「把你看到的讲出来。」

  不要,好丢脸。

  「你是要现在就对我一个人说,还是要我把你逮到厨房去对大家开堂布公?」

  这声低喃与远处隐约的收拾清理声,吓得她蜷成炸虾状,大发冷汗。

  「我是因为……笔记封面就写着我的名字,我才看的……」

  他以沉默回应她这逃避的辩解,呈伏地挺身状地压在她上方,仅留几公厘空隙,体热却强烈笼罩着她,恐吓逼人。

  「我、我是从中间翻起,不知道前面在写什么……」

  暖热的鼻息,魅惑的气味,她知道他的脸更加倾压向她,却不敢想他到底要干嘛。

  「好象是、是在说,书里的那个丽心,笨笨地误认为F是真心要救她的好人,就答应要嫁给他……」这样讲实在好怪,像在说自己的遭遇。「可是,你是F的死对头,为了报复他,就把我抓走……不是,是把书里的那个丽心抓走。」

  「然后?」

  她羞得即使在黑暗中,也死闭着双眸。「然、然后你把那个丽心带到庇里牛斯山的偏僻雪林去,拘禁在狩猎别墅里。」

  「还有呢?」

  「你……你想对我洗脑,洗干净我误认F是正人君子的偏见,改而投效你,替你卧底。可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也不相信你这个人。然后……」

  「讲啊。」

  她拚命地缩头缩脑,还是躲不掉抚往她颈项的大掌,只能咬牙忍耐它不住的揉摩,以及乘势撩拨她耳垂及粉颊的大拇指。

  「然后你就对我做了一些事……」

  「例如?」

  「就……这样那样。」

  「哪样?」

  她骇然抽肩。什么东西弄到她耳朵上了?「你是不是在咬我的耳朵?」

  「不对,我才没那样写。」他一面含吮着她丰厚的耳垂,一面直接朝左右扒开她的衬衫,绷散了钮扣。「我写我本来没有伤害你的念头,可是你一再惹我,把我惹火了。」

  随即,书中的他就狠手将她压倒在地,就在厚重的长毛地毯上,一再占有她,直到筋疲力竭。从此F在她生命中没有分量,她的一切以及第一个男人,只有他。

  可是现在的处境,为什么会跟书里一样?

  「郎格非,你……在干什么?」

  她勉强故作好笑,却发现这一点都不好笑。他一掌将她双腕箝制在小脑袋瓜之上,敞开的衬衫。

  「要我开灯吗?」

  「不--」才吼了一个字,下文就被他吻住,另一只大手同时扭亮阅读灯,令她无地自容。

  关掉!她不能给他看到这种自己,难看死了!

  「你看到哪一段了?」

  「把灯--」

  「你想叫勒卫他们来当观众?」小人儿抿嘴猛摇头,他只好垮下有点兴奋的变态笑容。「有看到我们在雪林里疯狂做爱的那一段吗?」

  有她也没脸说!

  「你不乖。我已经答应会在深冬前送你回纽约,你却还乘机打破我的脑袋逃跑。」

  雪太深,即使她趁他不备,以长柄的炭火钳偷袭,打昏他,她仍跑不快。她不知道行走雪径的方式,结果每踏一步,就深陷一步,几乎抽不出脚来。她也不知道深秋的雪有多冷酷,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来打颤,无力再逃。没多久,她就累瘫在粗壮的枯树旁,却发现有雨降在她身上。

  热的雨,红色的雨,一滴两滴地从天而降。她不解,抬头一望,在她之上的不是天空,而是她先前打伤的凶狠怒容。

  她吓呆了。拚命逃跑的结果,还是逃不出他胸怀?

  「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为什么还逃?」随着他切齿的沉吟,吐出滚滚白烟,有如怒焰。

  她才不要他答应的任何要求,她也不要他的任何疼宠与纵容。她要离开,离开这个她绝对不原谅又深深迷惑她的男人。

  她不要把心交给这个人,会受伤。

  但当他愤怒的吻攫向她的唇后,她残存的意志力在他粗暴的臂弯中全然粉碎,连最后的尊严也被他击溃。

  她竟爱上了她所恨的人。

  他们激切地拥吻,鲜血自他低俯的后脑缓缓流往她的脸庞。血的气息使他们失去理智,在雪林中就倚树纠缠,狂野地做爱。

  囚犯爱上了狱卒,狱卒却将送她上死路。他自己的生命,也不长久。

  冰雪几乎为之融泄。他放声咆哮,充满原始的力量。阳刚的,肉欲的,战斗的嘶吼,他终于得到了他最渴望的……

  这令她读得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然后就被他当场逮捕,变成现在这副狼狈样。

  「你来干嘛?」

  「拿东西给你……」拜托不要这样看她。「那个,灯……可不可以先关掉?」

  「拿东西给我?」他一面嗯哼,一面抚摸亲自送到大野狼口里的鲜嫩小羊肉。

  「我说的是那里的那包礼物!」不是她!「那是谢谢你帮我在儿童剧--」

  他的笑容敛起,转为执着,犀锐凝睇。「我给你十秒的时间说『不』。只要你说,我就停手。否则十秒过后,我就不放你走。」

  这不是她来此的本意!

  她心中呐喊,口中无话。小嘴僵呆地微启,好象想说些什么,又似乎被某种魔法定住,发不了声。

  可以这样吗?这样好吗?

  「十、九、八、七--」

  这样不好吗?好象不好。但是不可以吗?

  「六、五、四、三--」

  不可以,照理说应该不可以。

  「二--」

  不行!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跟他发生关系?

  「一。」

  时间到。

  寂静的夜,强烈的对视,无人有动静,只有远处厨房偶然传来的锅盘微响。

  他紧盯着她,同时展身俯压在她之上,右臂仍伸得长长的,钉住箝在她头上的双腕。肌肤相触的陌生温度与感觉,令她震颤。

  他极缓极轻地张口舔起她的粉颊,不断吮尝,一路下行,至她脉搏狂跳的颈项。

  火热的唇贴在她的雪肤上,进行灼烈而迟缓的地毯式搜索,对着那严重引人犯罪的嫩艳乳头,残忍而冷酷地做最后宣判--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说的任何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然后,小红帽就被大野狼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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