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闭上你的嘴吧!这是现今社会的自然景象。男女交往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后花园赠金,私定终身,早已经只是故事了。」她笑着放慢车速,好让他看清楚水面上漂浮的风浪板。「在我们的时代,男女讲求平等。女子一样出外工作养活自己,夫妻两人一起工作赚钱是很普遍的情形;如今女子不再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管束了。」
车子在他四下注视里接近市区,马路上的交通量大了起来。他可以看到两旁的四方房子高耸入云,天空变得狭窄,地面上全被建筑物占满。种着花木的空地屈指可数,更奇怪的是路的正中央才有绿意盎然的树木。一阵杂乱声大响,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不远的天际一只怪异的「大鸟」呼啸飞过。
「那是什么怪物,为什么可以飞得比鹰还要快?」穆天毅好奇地透过挡风玻璃在天空里找寻。
「不用找了,它是有固定时间才会出现的。」月泠笑着告诉他,「那个很大又很吵的东西叫做『飞机』,是用来装载货物或是让人搭乘来往世界各地的交通工具。今日的交通已经非常便利,如你想从家乡湘界到闽南去,搭乘它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到达了。」看着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月泠心想,还是先别告诉他在今日的科技进步里,利用太空梭还可以到达传说有嫦娥居住的月亮呢?
「我们要去哪里?」他望着大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此起彼落的喇叭声,很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衣服。」月泠拉拉穿在他身上显得太小的衣物,「我们先去买你的衣服和鞋子,然后再去找家中餐厅吃晚饭。」
「吃饭就上饭馆,为什么要特别找『中』的餐厅,难不成你们的饭馆子还分大、小号铺子吗?」
月泠失笑地把车停进计时车位里去。不理会他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投币给柱子,也不解释饭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分别,在他的观念里根本还没有中国以外的世界。更不懂在如今的时代,世界各国的文化已经到处可见。吃的种类更是五花八门的复杂了。
走在人行道上,他俩都没有说话。月泠注意到他几乎对周遭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感到莫大的兴趣。他不再提出问题,只是常常停下来望着经过的车辆或是穿着时髦现代的人们发呆。看着他脸上偶尔才出现的那股骇然震惊的神情,月泠不能不佩服他的镇定能力确实高人一等。
来到一家男装专卖店,「在这里,我们可以为你选购一些比较合乎现代人穿着打扮的衣物。」
「估衣铺、裁缝师傅?」他皱起眉抬头望望写着花稍字样的招牌。
「不是裁缝店,这里卖已经做好的衣服。」
进入店内,亲切的接待小姐笑容可掬的招呼着,「欢迎光临!我能帮得上忙吗?」
月泠开口,「麻烦你,我找你们彭先生。」
不久,一个娃娃脸,中等身材的男子快步的走向他们,他是那种典型的艺术工作者,全身散发着现代气息。
穆天毅看着。丁月泠漾起一个开怀的笑容,和娃娃脸的男子互相拥抱,还让他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怒气在他的心底酝酿,却又不好发作,他初次体验到吃醋的滋味。
「小泠?!没想到是你。」那男子高兴地拉着地看,「好久没见了。这回又上哪去了呢?」
「我前天才从纽约回来,你是第一个见着我的。」月泠笑着回答,「我找你是因为需要你的帮忙。」她将穆天毅介绍给他。「彭竟尧,这是穆天毅。」
彭竟尧把注意力转向穆天毅,惊见眼前这名男子对他的敌意。看起来他很在意她的,只不知一向迟钝的小泠懂得他此番心意吗?
故作不知状,彭竟尧友善地伸出手,「你好,别客气,小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穆天毅看着彭竟尧伸出的手,迟疑一下也伸出手与之交握。而月泠根本没发现两个男人眼神里的一来一往,只以为是穆天毅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
「他需要从里到外的一切衣物。」月泠直截了当地说。
「没问题,这包在我身上。」彭竟尧仔细的打量穆天毅一身,赞赏着他高挺硕长的身材,也讶异于他那一身不合适的衣服。
「他的行李搭飞机遗落了。」月泠看着彭章尧疑问的眼光说的坦然。
彭竟尧没有再问,亲自陪着挑选数件衬衫、长裤让穆天毅试穿。好在,月泠已经示范过现代服饰的穿法,所以试衣室里他已经可以自己试穿。
接下来的时间,穆天毅在试衣间里,忙着认识二十世纪末奇怪的服装。趁着他更衣之际,彭竟尧好奇地提起,「移情别恋唷!你一向除了对杨曜风以外,没见过你为哪个人如此的费心啊……」
「不是这样吧!我对你们也不差呀!又岂是只对曜风一人关心而已。」月泠娇嗔地抗议,「他是刚从大陆来的朋友,我不过尽尽地主之谊嘛!别好奇了。」
彭竟尧看着月泠说得坦然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开玩笑的,只是关心绝无他意。」
「我了解,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放心。」月泠真的能体谅他的好意,毕竟十年的岁月里,大哥的这一票死党个个都照顾过她。她玩笑地说,「既然你这么疼我,这笔帐我还需要付吗?」
他大笑摇头,「不行,不行。我可是没什么机会赚到你的钱,这一次你准备好好破费吧!」看着月泠故作不依的表情,「好好,小丫头,算我怕了你,可别让你曜风大哥以为我欺负你。」
谈笑声在穆天毅踏出试衣间时被打断。他试过了多样以后,只选择棉麻质地的衣眼,换上新的休闲服装,有着完全不同的风采。出色的外貌,把店里其他男客人都比了下去,而女客人的眼光一致瞧了过来。月泠看着他大受欢迎的样子,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得意。
连身为服装设计师的彭竟尧,一见到焕然一新的他,都不免赞赏地说,「好风采。小泠,如果穆先生不急着回去,等我的服装开发表会时,能否请他当我的模特儿?」
月泠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或许这主意不错。她想着,毕竟穆天毅要回到他那时代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更或者,她已经自私得不希望他回去呢?月泠收起纷杂的思绪。笑着说:「到时候再说吧!看在你没赚我钱的情份上,我答应为你当说客。」
最后月泠在穆天毅的选择下买了几件棉质衬衫、休闲衫、长裤。而现代人最方便的牛仔裤和夏天清凉的短裤,他一件也不要,直说那种料子太硬,更不肯将两条修长的腿露出来。在镜子前面,穆天毅看着淡色的休闲服上面围着那条黑色的剑鞘实在不相称,若将剑系于衣服里面,势必无法顺利使剑。真糟,他暗自抱怨,这时代的衣服真不方便,没有长衫可穿,连剑都无处放。
算帐的时候,好大的一笔数目,月泠取出信用卡签帐。穆天毅看着她在张纸上面签写下她的名字,纳闷为什么买东西不用付钱。想着方才月泠与彭竟尧的有说有笑,尤其彭竟尧特别强调的人名「曜风」,心里不免有些怀疑。
穆天毅虽然在心中存有疑惑,但是当他们到达鞋店后,看到别人也是用薄薄的一张卡片签帐付钱时,才了解现代人是不用金子付账的。他暗笑自己多心,原来忌妒是会影响思考的。
鞋子专卖店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鞋类,仔细挑选下月泠为他买下几双不同用途的鞋子,顺便搭配多双袜子,只因为上面有着不同的颜色和图案。
对他来说,彩色是他在这个新世界第一样接受的。在从前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白色,是他行走江湖的标志。说从前,好像很遥远。其实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但是事实却是他被迫留在这个进步又新奇的世界无法回去。他想着,也许这是他生命中的另一种试炼,而月泠是这个试炼里最美好的一部分。他欣喜自己有她相伴,让陌生的世界不再孤单。
月泠把买好的东西统统放回车里去,穆天毅不再坚持带着那把剑。因为他发现走在路上的人们都不会武功,每个人急急忙忙的不知道在赶些什么事情,从身旁交错的身影互不关心,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满街上闪烁不停的灯光,掩盖了天空的点点星光。看似繁华热闹,实际却是冷漠无情。
他们在一家月泠特别选的湘菜餐厅吃晚饭,希望带给穆天毅一点家乡的味道,但是打从他俩一进门开始服务小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穆天毅的人,超级殷勤的倒茶送菜,忙得月泠连举筷子的时间都没有,还不断的感受到,服务生们四处交头接耳后引来的目光。穆天毅全当不知地低头吃菜,而月泠却只是看着,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为什么不吃呢?菜虽然做得没有家乡的道地,但是味道很不错的。」
「看你吃的那么专心,就算桌旁立只大老虎你都不知道吧!难怪没发现我们就像玻璃缸里的鱼,被死盯地看。我哪里还吃得下去呢?」
他微微一哂,全然的不在意。「你当我没注意呀!其实我全知道……」他一一地道尽餐厅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她好奇地问他背后是否有长眼睛。
「我的背后当然没有眼睛,但是我有双敏锐耳朵,可以清楚地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穆天毅传神的学着两位服务员的低语,听得月泠掩着嘴笑个不停。那两个服务员正对天毅那头乌黑的长发和俊秀的脸庞称羡不已,猜测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穆天毅不再说笑,只是频频催促月泠吃,一顿饭在笑声不断里快乐地吃完。付帐时,收银台前原来在窃窃私语的服务小姐很大方地直盯着他们看。结帐的时候,穆天毅对着那两人掀动嘴唇,不知道说着什么。站在身边的月泠奇怪她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能让那两位小姐惊讶得目瞪口呆、满面通红地道歉。
月泠好奇地想知道穆天毅到底使了什么把戏,匆忙的用仅剩的现金付帐,拉着他急急地离开。
「你对她们说了些什么?让她们那么惊讶。」她等不及想知道,只走到餐厅的隔壁就忍不住地问着穆天毅。
「我只是为她们判个赢输,解开她们的好奇而巳。」穆天毅笑着说。
看着他欲说又停的模样,月泠没耐性地直催促。「不只这些吧!还有呢?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你说话的声音?」
「还想听?」
她好快地点头。
「但是听了以后不许生气哦!」
她再点头。
「她们打赌你是我妻还是我妾--」没等穆天毅把话说完,月泠已经径自转身往前走去。穆天毅不解地大步赶上,「说好不生气的,又为啥不理人了。」
「你胡扯,哪有人会用妻、妾来形容男女关系的。」她假意生气地走向自动提款机,用金融卡提领一些现金。
「就知道你会生气,所以刚才不想让你听到我说了什么,你们这时代的女儿家确实不用妻、妾来形容男女关系,却用更露骨的言词谈论……」他无法说出口,尤其对象正好是一位自己心仪的女子时,穆天毅只能装作无辜地不再言语。
月泠了解依今日社会风气开放的程度,对这个来自前朝的老骨董是很难想象的。一下子要他马上适应,只怕也是奢求。不忍心作弄他,「骗到你了。」月泠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别在意,我没生气。我能想象她们说了些什么,等你更认识这个时代你也会见怪不怪了。」
穆天毅见到她如花的笑靥,不免一阵心猿意马。好一个慧黠女子,他暗暗赞叹。看着她数着和付给饭钱时相同的纸张,他好奇地问。「你用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卡片买东西,又用纸张付饭钱,难道黄金对你们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吗?!」
「这是纸钞,其发行是用黄金做为基准的。」月泠拿张千元钞给他认识,乘机教给他现代的币值换算。「你甚至可以用纸钞去换黄金。」
「有人愿意接受用纸钞来换黄金?」
「任何一家银行都可以。」
「『银行』是什么?」
月泠指着那栋现代化的大楼,招牌上清楚的写着银行的名称。「就是你存放黄金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你不急着要用的钱。」她想起他的银票上写着钱庄的字眼,「原和你开银票的钱庄同样意思。」
他还是有着不甚了解的模样,「那卡片也可以换黄金吗?」
月泠暗自叫苦,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说明今日复杂的金融世界。「我们先买东西,回家再告诉你吧!」她领着他愉快地逛着贩卖各种生活日用品的超级市场,看着他对各货架上各类包装精美的产品好奇不已,她在脑海中列下所需的用品。
推车篮里原来摆着月泠习惯吃的微波食品,都让穆天毅全给放回冷冻柜。「这是往后几天的粮食,不能不买的。」她一向忙于工作时就不做饭,全靠速食过活的。
「那种糊糊粘粘的东西怎么能叫做食物。」穆天毅不睬理她的抗议,仔细的在生鲜柜上选购青菜和肉品。对着已缓处理好的鸡,不赞同地皱眉。「为什么没有活着的。」他嘀咕着找不到活生生的鸡。
月泠抓了只小土鸡丢入车篮里,解决他的找寻。望着一堆的材料,她无奈地摇头。多了这么一位讲究吃的室友,不知道她哪来的时间好做饭。
「为什么摇头?」他奇怪她为什么对真正的食物不感兴趣。
「做饭很花时间的,我常常忙得错过了用餐,速食省时又省事。」
他不在意地说,「我做与你吃。」
她不信地张大眼睛。「怎么可能,自古不都是『君子远庖厨』吗?」
「那是富家少爷的托辞,我从来自己一人过日子,远了『庖厨』怎么活。」他对宝岛特有的水果特别有兴趣,月泠每种都选了一些。仔细的看、不断的问。他赞叹现代物质的富足。尤其对面纸的用完就丢很吃惊。
月泠透过穆天毅的眼中,重新认识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才发现原来周遭的世界是这么的有趣,这么值得珍惜。
选完了煮的食物,月泠特别买一盒绿茶冰淇淋,这是她无法拒绝的诱惑。在男士用品部门。他对体香剂摇头,对刮胡膏的用处仔细的打量才接受,不爱刮胡刀,只选购一把精致小刀。他笑着告诉她,用刀子会让他永远记得她在浴室里精采的表情。
抱着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月泠拿他莫可奈何,只能微愠地瞪瞪他。穆天毅大笑地接过她手上沉重的袋子。月泠乘机举手企冒捶他,见着他明明就在身旁,却总是差黠儿地闪了开去。不甘心又没奈何,她故意躲进花店里去,留下他在大街上四下张望。
她买了个新的花瓶和一束淡雅的花,笑盈盈地立在穆天毅面前。他假意生气,脸上有着故作的委屈,眼睛里却有着隐藏不住的笑意。
「对不起嘛!只是闹着玩,我不会真的丢下你不管的。」月泠看着他还没有消气的模样,只好当街学他打躬作揖的道歉方式。
无意太捉弄她,穆天毅只装作无奈地叹气。
月泠抬头看到穆天毅眼中流露出的笑意,惊觉自己反被他作弄。真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透过街道上的橱窗玻璃反映出两人逗趣的面容,月泠按捺不住笑意乍然笑了出来。「我早该想到别和你这个武林高手较量,你那一身好本事我哪里斗得过。」
穆天毅可懂得见好就收,出其不意的他扮个鬼脸,代替道歉,才舍不得真的气坏了她。
两人相偕走在热闹的街头,就像一对人见人羡的金童玉女。欢笑随时挂在他们的眉梢和嘴边,吸引着路人们的目光。
打从书店经过穆天毅雀跃地拉着月泠进去,面对满室的书籍,他有着如同孩童见着糖果般的喜悦。
月泠将购物袋寄放在柜台,微笑着陪伴他走进成排的书架中。
许多印刷精美的书籍,都被平放在架上。穆天毅用手指抚过它们光滑的封面。
「真美。」他轻声地说道。
流连在古典文学的书架上,他如数家珍地谈论着。细诉儿时老师父教他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他谦虚自己资质鲁钝,学不到师父的好学问。
「老师父出家以前是个武林名家,身怀绝世武学。而其文才风情直逼名儒宿老,只是为了一段伤心事,很年轻就看破红尘。我有幸为他老人家所收养,他尽其所有的教导我。只可惜我心不专,除了做学问以外还喜欢涉猎其他。虽说是日习文夜学武,终于还是无法习得他老人家的满腹经纶于万一。有负他老人家一片苦心教诲。」他无限感怀地诉说着。
月泠不愿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拉着他去文具部门选购用品。她一一为他介绍各样新种类的笔。他用墨水笔在纸上试写,写出一手极漂亮的字。她赞赏他的一手好字,高兴地为他买下笔墨纸砚。见他细细选择各式毛笔,月泠才发现自己对古老文化的认识全让现代文明的电脑、雷射印表机给替代了。
他舍弃一般人使用的墨汁,选择慢慢研磨的墨和砚台,微黄的宣纸让他爱不释手。临走前,月泠特别买了一份详细的世界地图,和几本服装杂志。
穆天毅对他所失去的时光有着无限好奇,月泠告诉他图书馆里面有着所有历史的记载。
「那里面会不会有告诉我回去的方法?」他怀着希望的问。
「现在的科技虽然很发达,但是对于穿越时光的可能性,仅只出现在电影里而己。」月泠并不愿意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但是事实上对他想回去的愿望,她确实爱莫能助。
他并没有听懂月泠的用词,但是她脸上显露出的无能为力,却让他明白自己在奢求。他不再追问回去的可能性,放弃的心情虽然苦涩,但是他更在乎的是月泠脸上的欢颜。他收起失望的神情,让自己投入周遭的繁华,就当作这一切是一趟特别的远行。
两人沉默的走回停车的地方,后座里塞满了在各家买的购物袋。车上月泠打开汽车音响,让音乐流泻在车里。穆天毅好奇地拨弄着收音机频道,从ICRT里播出的热门歌曲叫他吓一跳,对从没听过的外国语言,他频频皱眉。对说得飞快的台语广告,他马上放弃,只有中国古典乐曲才让他停下手静静的欣赏。
悠扬的国乐声中,他轻轻地开口,「你必然觉得我很不识好歹?」月泠明白他说的是方才想回去的事情。「我该感谢你的好意相助,而不是带给你这许多的困扰。」他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有着歉意和落寞。
月泠一面把稳车子的方向盘驾驶着,一面伸手安抚他。「别在意这一切,你和我相遇若不是相欠,就应该是缘分。」她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如果今天的处境相换,我也会希望有个好心人帮我,就像换做你是我,相信你一定也是尽心尽力的伸出援乎。不是吗?」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一切,难道真的是相欠,还是因为命运之神正在重新编写众生的生命程式,不经意的在自己冷漠、凡事刻板的人生里面加些挑战和乐趣。这一整天的情绪起伏,甚至比平日里的整个月还要多,他总是能引起她最真实的心情反应。笑、恼、嗔、痴的各种情绪,在平淡的生命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如此频繁的出现过。难道他的出现代表着她将重新面对她生活的方式。
穆天毅在心底反复想着她说的话语。在江湖上,他一向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被援手的经验虽说不是没有碰到过,毕竟次数少得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它。如果有人预先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落得今日的境况,那真是杀了他也不能使他相信。
他回想着让他面临这场混乱的缘由。起因竟然是他的打抱不平,和「莫乐娘」的忘恩负义。在短短的十年里,他究竟伸手管过多少不平事,到底救过几个人,实在记不清楚了。如今还留在记忆中的也不过是那几个生死知交。施恩不望报是他一向行侠江湖的原则,却也没想为人的坚持,到头来换得的竟然是这般结果。
他好笑地暗自思忖。如果他告诉丁月泠施援手于陌生人竟换得有家归不得的事实,不知道她会不会将他丢出她的生命以外,任他白生自灭。不有趣的假设,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是离开她,他但愿这个假设永远不会成为事实。
而最让他百思不解的事情是,当他正对于自己的江湖生涯,有着怀疑与厌倦之心的时候。命运之神大手一挥,将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展露在他的眼前。是幸?是不幸?心底浮不出答案来。他撇过眼神看一看身旁专心开车的丁月泠,或许假以时日,他就可以正确的回答命运之神的问题。
离开喧嚣的市区后车流趋缓,夜晚回淡水的公路上,已经没有下午的人车嬉闹,弄潮的人们散去后,只有一盏盏孤伶伶的街灯远远的消失在路的尽头。
在距离回到家不太远的路上,月泠把车行速度放慢,找寻着记忆中的地点,最后将车停在一片无人沙滩的路旁。
「就是在这里。」月泠指着空无一人的沙滩和车流稀少的公路说着。打开车门,她陪着穆天毅走上那一日相遇的地方。
空荡荡的四周,黑悠悠的海水,海岸线上没有任何东西出现。清朗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完全不同于大雨夜的迷蒙不清。
「大雨夜我在这里的公路上差点压到你,或许我太急于想救你所以并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有没有异样的地方。」她伴着他走在空荡的沙滩上,试着想找出些蛛丝马迹,解释他的离奇出现。
他抿紧的嘴角有着僵硬的线条,全身像根紧绷的弦。一双眼睛却清澈澄朗、巨细无遗地打量着身旁的一切。陡然,他轻轻地喟一声。就在他那声轻叹才传人月泠的耳朵里,光影一闪,他的身影像飞一样掠纵而去,速度之快让月泠睁大眼睛、张口结舌的楞在当场。
夜色里虽有街灯和皎洁的明月,但是月泠用尽目力地看着穆天毅掠出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惊讶的发现人的潜力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在月泠的惊讶尚未退去的简短时间里,穆天毅又以优美轻巧的形态掠回她的身边,快得就像从没有离开过似的。
月泠虽然亲眼见到还不免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她盯着站在身旁的他直瞧,讶异的神情依旧留在脸上未曾退去。
穆天毅飞快的在公路的两端纵掠地来回了一次。什么都没有,没有异样的人与物、没有模糊的记忆,更没有让他莫名其妙出现于此的答案。掠回月泠站着的地方,她脸上惊讶的神情尽收于眼底。
穆天毅放松自己紧绷的情绪,压抑下得不到解答的莫可奈何。看着月泠一向镇定外表下的真实,很难想象大雨夜里她用多少的意志力将自己救下。
「你刚刚真的飞出去,是不是?」月泠用着不确定的语调和声音问着他。
「别那么惊讶,那只是我活命的本钱。我们的生活形式不一样,所以拥有的技艺也不相同,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绝学,却略去初学时吃尽苦头,和下过许多时间与心力才换得今日得心应手的辛劳代价。
他笑一笑,作势要抱起她。月泠惊觉地移开身体,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想带你亲身体验一下,临风飞掠的滋味。」他放下手笑着回答她的话。
「我虽然没有惧高症,可也不想万一坠机摔个半死,所以好意心领了。」她嘻笑地拒绝他的提议,虽然心里确实有些想知道飞的感觉为何。但是单单想到让穆天毅抱在怀里,就已经让她脸红心跳得不能自己,她不确定当自己真的在他怀里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正常的行为。
穆天毅并不在意她的拒绝,在她的眼里他已经看到答案。她漂亮的脸上不自禁流露出的红艳明白的表现出她的心。
走回停在路旁的车子,月泠郑重的对着穆天毅说:「对你来说拥有武学只是你生活里的一种技艺,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是惊世骇俗的大事情。所以请你收起你的剑,也别在人前轻易的展现你出色的武艺。好吗?」她用着商量的语气,却有着坚毅的眼神。
穆天毅慎重的许下承诺。「我答应绝不会让人发现我异于你们,但是在你面前我希望我能是原来的我。」
他诚恳的态度让她相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也深深的感受到穆天毅真的很在意她的想法。她告诉自己,尽力帮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顺利的生活下去,将是她一生永不后悔的决定。
月泠将车开往回家的路,剩下的路程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月泠问起穆天毅勘查的结果有没有收获。
穆天毅认命的表情清楚的说明了一切,他淡淡地说:「从我醒来开始,所见到、听到的异常,到你清楚地告诉我错走了时空以后,我已经了解要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会是奢求。但是不否认的,在心底我依旧盼望着,在我出现的地方能有奇迹出现。」他古井无波般的形态里有着无数毅力的累积。
他将停留在远处的眼光调回月泠的睑上。「月泠,你可知道,当我说服自己承认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时代去时,我就真的成为孤伶伶的一个人,而且还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了。」
月泠注意到穆天毅初次呼唤她的名字,这不知道是否代表着他终于接受了周遭的一切。虽然现今社会人情冷漠,但是她绝不会对他半路撒手不管,毕竟中国人有句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她拿定主意的对他说。「你错了,你绝不会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你还有我呀。」说话里,车子已经回到停车场里的车位上。
月泠把后座的东西一古脑的堆在穆天毅的身上,带着他走出地下停车场,走往大楼的大门口。
「你也不会无处可去,你可以留在我住的地方。」月泠沉着的带着他介绍给管理员认识,或许是现代社会里已经有太多的怪现象,管理员毫不动容的接受她的说词。亲切地送他们进电梯。
「我如此贸然地住进你家里,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天毅对她好意的接纳,有道德上的顾虑。虽然在感情上他很高兴有丁月泠的相伴,但是对一个来自传统道德严格约束时代的人,君子行径才是他该遵守的。
看他一副担心的模样,月泠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并不冲动。虽然眼前的男子跟她非亲非故,但是世上能有几人像她这般幸运,能和一个活生生的古人共同生活。尤其还是武侠小说里的梦想成真。
「你不用担心,我只有一个人住。这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住两个人也不会挤。」月泠忙着把买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里,顺便把厨房里的现代化用品介绍给穆天毅认识。对于瓦斯炉和微波炉她解说得很详尽,并不是为了他曾说过要做饭给她吃,而是为了让他能从基本的生活起居学习独立自主。
「我自己独居已经五年,偶尔有远到来访的朋友才会借宿过夜。所以你尽管安心的住下来。」月泠明白穆天毅的顾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恐招人非议。但是如今除了先共同居住以外也没有更好的方式,她不敢冒险别人是否也能接受穆天毅来自过去的事实。
「你实在毋需将我公开,我并不在意做个影子。」他深深的在意她付出的代价。放弃五年独居的自由、冒险失去女儿家重逾生命的清誉,只为了她在大雨夜里好心的救了他这个迷失在时空里的异乡客。他在心中郑重的对自己许诺,他将会是她此生永不后悔的抉择。
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也迥荡在月泠的心坎上。她假意忙着收拾和室里原有的东西,却难以压抑心底的思潮涌起。活在阴影下的滋味,既苦又涩。她曾经那么的痛恨身为一个黑夜的幽灵,她不愿历史重演,无论是在她身上或是他的身上。
「曾经」代表着事过境迁,当年的无奈与忿恨,或着随着时间和年龄的增长已经能理解。但是在感情上,伤口虽已愈合疤痕却依然存在。伤害是如此容易造成,却又是如此难以忘怀。
穆天毅纳闷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月泠。她脸上的神情冷漠又遥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希望自己有能力带她远离一切的不快乐,虽然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却感受得到她心里的隐藏。
月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一切的不快和伤痛一并丢弃。感应到他灼热的目光徘徊不去,她将阴影隐藏在记忆的深处,漾出一朵迷人的笑容。
「我要你能自由的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做一个黑夜的幽灵。」他帮她把整理好的书画和摆设搬上阁楼。她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人们对于隐隐藏藏的事情比较好奇,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反而不容易引起闲言闲语。」她突然的发现这件事让她达到报复的假象,又不会有谁受到伤害,只要别赔上她原本清静的日子,那真是太完美了。
穆天毅弄不懂现代人的生活理论。凡事只要对她好的他都愿意做,他告诉自己要尽快的适应这个时代的一切。为着眼前的可人儿,也为着他深藏于心底的渴望。
「阁楼是我的工作室,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会在那里。楼下就让你自由使用,如果有什么需要别客气只管找我。」她逐样的将房子里的一切用品,一一解释用途和使用方式给他,并且将自己收集的书籍和一些录影带堆给他。
他翻动着堆得厚厚的书和从没见过的录影带,很有兴趣地望着月泠。他一向喜欢阅读,几乎是他除了练武以外的另一半生活。在如今武学已经远离的时代,书将成为他生活里更重要的部分。
「我在工作的时候你可以埋首书堆,以弥补你生命里曾经空白的年代。这数百年的历史和人类进步的轨迹,你是难以用想象来体会的。相信你一定不愿意遗漏吧!」她指着屋里一些科技文明的产物,继续说着,「这些文明产物是近百年来人们心血的结晶,而中国以外的世界已经接近得有如我们的一句老话『天涯若比邻』了,你需要去认识它,熟悉它,而后你即能成为一个自由的现代人。」
从容的表情呈现在穆天毅的脸上,他不在乎地将书堆放在睡榻旁边,距离近得唾手可得。「我想从现在开始将会有段非常忙碌的生活等着我啰!」他信心满满地面对月泠,决定要用行动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他将各个购物袋里的衣物一一整理好,最后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惊虹剑,定定地沉思着,脸上幻化着复杂的神情。许久许久的,猛咬牙将剑身盘起放置在架子的最上层。十年的生死伙伴,不再日夜相随,将是他最最无奈的心情。
月泠看着他握剑沉思的模样,想象着立场相换时,她能否有他的从容与镇定。当否定的答案浮起,她回到她的房间里,不再打扰他,留给他独自思考的空间。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切还是一样。但是现实生活里却又有着那么大的改变,想着浴室里两人用的盥洗用品,提醒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望向卧房的门锁,明白这小小的锁根本没有作用,既然相信自己的眼光当然也该相信他。
躺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月泠的心思游荡。想着,每次出远门回来总要痛快的睡上一天,整理家务来松弛情绪。哪像这一次不但没有休息到,还叫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忙进忙出的完全违反惯性。但是忙得很快乐,她的心在做着回答。闭起眼睛,希望睡神快来,一觉到天亮。明天一切将会回到正轨上,她抛去门外他的影像,努力地说服着自己。但是不听话的思绪,却悄悄地将他潇洒俊逸的身影带进她的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