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在桃花岛养成的习惯,六年来永无止境的非人修行,在小小的桃花岛上,无人可以陪她说话,所以她把所有悲伤的、难过的、盼望的全都写在信里,信里全是她对他想说的话,也是她最大的寄托。
如今,她的确没必要再写信,因为她心念的人近在咫尺,他们所住的院落中间只隔着一丛丛白色花球。但多年来的习惯终究无法戒掉,她还是将满满的心情化作文字写在信里,这样的感觉既甜蜜又心安。
扬起眸,樱无邪从窗内望出去可以看见碧波荡漾的深绿湖泊,两旁垂柳成荫,是她在桃花岛不曾见过的景致。忽地,一抹月牙白身影吸引她的所有注意,她放下笔,不自觉走到窗边。
是白非扬。
微风轻拂白袍飘飘,他若有所思地垂眸望着湖面,薄唇微抿,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但是那抹硕长削瘦的身影散发出浓浓的落寞气息。
明明他就在眼前,樱无邪一时间却有种永远碰触不到的错觉。
下意识地握紧从不离身的腾龙块,樱无邪眼前忽地浮现当年他在桃花渡口时寂寞的表情,她犹豫了三秒,毅然转身离开房间,往他的方向走去。
她不喜欢看见他寂寞的样子,既然她在他的身边,她要他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
“白大哥!”
耳边传来清甜的唤声,白非扬回头,薄唇扬起一抹温暖笑痕。“无邪。”
眼瞳里映满他的笑,无邪一时间觉得心头暖暖的。
就算薄纱遮面,他仍能感觉樱无邪脸上甜甜的笑意。
“白大哥是不是有心事?”
“为何这么问?”他瞅她。
“因为白大哥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咬咬唇,樱无邪小声解释。
该开心她的细心敏感吗?
俊眸弯弯揉进暖意,白非扬修长如玉的手顿了顿,终究抚上她的头,用一种近乎疼爱的方式。
“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他轻声道。
眨眨美眸,樱无邪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顿时暖进她心里。
果然白大哥只要见到她,孤寂的神情就会消失无踪,她的存在对他而言肯定有种特别的意义呵!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你老在我身边打转?”白非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打转。
“白大哥不喜欢看到我?”樱无邪的神情马上变得可怜兮兮。
“当然不是。”她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他失笑。
“那就是喜欢看见我啰?”有道是打蛇随棍上,樱无邪马上笑眯美眸。
有些反应不及,樱无邪直率的说法令他难以招架。
不讨厌就是喜欢吗?这丫头好直的心肠!不过心肠直才好,才会惹人疼爱。
“白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快乐吗?”樱无邪忽地问道。
“嗯?”
“因为我希望白大哥能快乐。”她希望白大哥永远都开心,所有黑暗难过的事有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所有不开心的、难过的,都给她吧!
“那么你呢?你快乐吗?”像是已变成一种习惯,白非扬大掌又轻抚上她的发心。
“我?”缓之又缓地眨了眨眸,谎言自然而然的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我当然快乐,姥姥很疼我,胡爷爷也很照顾我,在桃花岛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六年。”
不说实话,是不希望他担心,更不需要他的同情。
“是吗?我还记得你当时哭着说怕回不来呢!”白非扬轻声取笑,没注意到她深敛眸中的落寞。
“当时年纪小,离乡背井会害怕总是难免,”樱无邪闭上美眸,语气轻快自然,浮现脑海的却是生死一瞬的搏斗,毒蛇猛兽不会因为她只是孩子而心软,她必须自己找出活路,鲜血淋淋的……“但是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嗯,你过得好就好。”白非扬颔首,不曾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白大哥,你还没回答我,这些年你快乐吗?”樱无邪话题一转,又回到他身上。
她很执着。
蹙起眉,白非扬忽地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却又不想骗她。
不!他不快乐。他的心早不知快乐为何物。
他只得转移话题道:“外头的世界很大,你应该要多出去看看,而不是和我一样待在庄里。”
“但是我不能离开啊!”粉唇微噘,樱无邪低语。
“嗯?”她咬字模糊,让他无法听清。
“因为我一不在你身边,你的笑容就会变得好寂寞,我不喜欢看你那样的表情。”樱无邪猛然抬头,神情认真地说。
胸口倏然一缩,有种不及掩饰的狼狈,白非扬惊愕地迎视她灿亮的美眸。
“白大哥,如果我承诺会陪你到最后,是否你也能答应别再露出那种神情呢?”樱无邪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仿佛这么做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她很认真,绝不是随口说说,她已经决定要陪伴他到最后。
胸臆间有股异样的情绪在骚动,白非扬数次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心很早以前就已封闭起来,也没打算再为谁打开,偏偏樱无邪率真的性子无预警撞进他封闭的心,如此直接,让他来不及防备。
只可惜,她的心意他承受不起。
“樱姑娘,我——”白非扬蹙眉,试图在脑海里找出最委婉的说词。
“叫我无邪!”总觉得这个称呼把他们的距离拉得好远,樱无邪皱眉。
湖面一阵轻风拂过,无预警地掀开樱无邪遮面的薄纱,在看清她绝美容颜的刹那,白非扬黑瞳倏地一缩,所有拒绝的话又吞回肚里。
六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子过去,她和记忆中的身影更相似了……
*
慕容山庄彻夜灯火通明,宴客厅热闹不已。
丝竹声扬起、载歌载舞的美艳歌姬、满桌的美酒佳肴……樱无邪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豪华盛大的场面。
听说这些都是为了她而准备的,因为她是白非扬“特别”的朋友,也是慕容山庄最重要的贵客。
执起杯,樱无邪已记不得这是第几位向她敬酒的人,粉颊发烫,头微晕,就算如此,她仍能感觉出对方向她打量、好奇到近乎无礼的眸光,以及嘴里那些言不及义的话,因为他们的目的都只为了腾龙块。
腾龙块,能号令天下第一堡及半个武林,传说中是白非扬从不离身的信物,如今忽地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中蹦出来,当然引起众人的注意,谁不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样?和白非扬又有何关系?
宴会厅上,白非扬的位子离樱无邪有些距离,她扬眸望过去,在酒酣耳热的热闹氛围里,他的神情平静如常,优美的薄唇似笑非笑,她却能感觉出他散发出来的寂寥,那抹身影——
好寂寞。
可恶,她应该坐在他身边的!
“樱姑娘,听说腾龙块就在你手里,能否拿出来借在下瞧瞧?”忽地,陌生嗓音陡扬,樱无邪有些惊吓的回头,看见一名红脸壮汉低头和她说话,因为背光瞧不清长相,只感觉是名像熊的男人。
大黑熊。
“我没带在身上,我把它收起来了。”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谎言,樱无邪秀眉微蹙。
腾龙块是白大哥送她的东西,是对她意义重大的保命符,为何每个人都要她拿出来?不要!她才不要!不管腾龙块背后代表啥意义,她才不要给任何人看!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小姑娘,别这么小气,我知道腾龙块一定在你身上,没人拿到腾龙块还有藏起来的道理。”红脸壮汉像是吃了秤铉铁了心,无视她错愕的眸光,大剌剌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摆明不见到腾龙块不走人。
怎么这样……樱无邪微恼地瞪他,想见腾龙块的人很多,却没人像他一样,像赶不走的苍蝇。心在恼,偏偏眼角余光又瞥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姬,千娇百媚地往白非扬身上偎去,顿时,胸中一把无名火熊熊燃起。
“你走开,我说没带就是没带,你耍赖也没用。”樱无邪沉下俏颜,没好气地答道。
心好急,好想冲过去把歌姬可恶的手用力拍开,那丑歌姬的爪子怎有资格碰触白大哥俊美如玉的脸庞!
“小姑娘,仅是一眼,又不是要跟你抢,没必要这么小气吧?”红脸壮汉皱眉,说啥都不愿离开。
“你——”樱无邪咬牙瞪他,却更焦急地望向丑歌姬。眼看她无视白大哥冷淡拒绝的神情,整个娇躯几乎要靠进他怀里。
整个宴会厅中,除了豪迈爽朗的慕容仲华外,就属白大哥最俊逸出众、卓尔不凡,丑歌姬的企图再明显不过。
气!樱无邪豁然起身,眯细美眸,编贝玉齿深陷进唇瓣。
不要脸、羞羞脸,大庭广众之下那名丑歌姬想做什么?!不曾有过的酸意及火气不断翻搅,让她恨不得一脚踹开丑歌姬。
想立刻奔过去,偏偏红脸壮汉像尊大佛般坐在她面前,赶都赶不走!
“这位大叔,腾龙块我真没带在身上,若是你真想看,不如改明儿个你再来找我吧!”樱无邪很忍耐地对他说。
先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再说,总比他一直待在这儿挡路好。
大叔?!她叫他大叔?!
张若野瞪着樱无邪,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了。想他弱冠之年才过没多久,虽然脸红了点,长像苍老了点,但是再怎么样也称不上大叔吧?
张若野弯下高壮的身子,一副想抗议的神情。
“小姑娘……”宴会厅内虽然吵闹喧嚣,他还是压低音量。
“啥?”见他突然神秘兮兮的模样,樱无邪不由得和眼前的大熊男更凑近了点,没发觉一双深不见底的幽合眸子正冷冷瞅着他们。
“我今年才二十一岁哪!你叫我大叔会不会有点那个……”原本因酒意泛红的脸庞如今更红了,张若野很不甘愿的解释。
大叔?!被一名小自己不到五岁的小姑娘这样叫,传出去还能听吗?他还想在武林里当个很帅气的“少侠”呢!
张少侠……张少侠……光想象就觉得好威风。
眨眨美眸,樱无邪一时半刻还不能会意过来。“二十一岁?谁?”
谁?!还会有谁?!现在说话的人不就只有他跟她嘛!张若野清清喉咙,很努力要自己别瞪她。
“我。”他小声提醒。
“你?!”娇脆的嗓音猛然扬高八度,顿时引起他人侧目,一直望住他们的墨黑眸子更冷了。
“嘘!”张若野急忙将震惊的樱无邪拉回身边,眼看两颗头颅快碰在一块儿了。“不就是我嘛!你这么大声嚷嚷做啥?”
人家他也是月初才学成下山,听说新任水月宫主野心勃勃,他特奉师命前来慕容山庄受慕容庄主差遣,尽点棉薄之力。
“你才二十一岁呀?比我大四岁。”樱无邪扳着手指算,表情有些呆。
真是人嫩阅历浅,没行走江湖不知天下有多大。原来眼前看起来像大叔的男人,竟然还是个年轻人。
不过仔细瞧瞧,远观是有点老,近看倒是没皱纹,的确不像三十多岁的大叔。
她果然太嫩了。
“所以我好奇嘛!想看看腾龙块到底长啥模样。”张若野咕哝。
莫名其妙被称大叔,心底真是说不出的闷。
“我是真的没带在身上,不如下次吧!”话已出口,总没有吞回去的道理,樱无邪干笑。
“好吧……”
就在两人谈话间,有人悄悄站起,疏离地回绝身旁的美艳歌姬,月牙白的身影消失在宴客厅,走向回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