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垂危。
飞鸽传书上的寥寥五字,让他再也无法留在萨罗国——尽管再两天就能完全将萨罗国控制在皇朝手中。如果没有建安,他得到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骅烨将萨罗国的一切丢给安胜之,自己拚命的往岁波城赶去,一路上累死无数良驹,而他自己,连停下来喝一口水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他就如一阵狂风般扫入岁波城,直冲入景鸾宫内。
宁又仪正昏睡着。
一时间,骅烨喘着气,泫然不能言。现在的建安,样子与中秋大婚那天判若两人,看到她脸色灰白,蹙眉忍痛的样子,他才真正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建安,他的建安,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啊,他怎么就把她推到如斯境地?
“她的情况怎么样?”骅烨强自镇定,问道。
侍立一旁的翡翠答道:“这一整天公主都没有醒过来,太医说……”她眼一红,泣道:“药石罔效,公主已经……”
“轩辕夫人!”骅烨惶然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子。
跟着骅烨进寝宫的还有两人,一男一女,那女子见骅烨喊她,温言道:“太子请勿心急,待永曦看过再说。”
骅烨让她坐到床边,自己立在后面,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诊脉,心急如焚。
这个女子名为夏永曦,是“天下第一庄”轩辕山庄的少庄主夫人,医术精湛,当年一举治好少庄主轩辕其所中的毒,两人也因此喜结良缘。
战乱初起,夏永曦调配了大量金创药,四处救人,他曾亲自登门求药,见识过她的医术。此次得知建安病危,他恳请夏永曦与他同行回岁波城救人,轩辕真与妻子形影不离,也一起跟了来。
虽然知道诊病需要慢慢思量,急不得,但……夏永曦真的太不着急了。辨气色、诊脉、看伤、下针……看着她一步步做来,骅烨需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开口催促。
按照夏永曦的吩咐,宫人搬来十数个火盆,她行针,轩辕真运气助宁又仪体内寒气散发。寝宫内逐渐热起来,只见宁又仪全身冷汗出了之久又一次,翡翠不断地擦着,始终擦不完,原本灰白的脸色变得绯红,那红色再慢慢转淡,终成浅浅的粉色。
扎完最后一个穴道,夏永曦又仔细诊了诊脉,笑道:“好了,太子妃睡着了。”
建安她不是一直在睡?骅烨不解。
“昏迷不是睡啦。睡着就好,就能慢慢好起来了。”夏永曦慢慢解释,微有些喘。
轩辕真握住妻子的手。“这里太热,完事了就出去。”
骅烨深深一揖,“多谢两位倾力相助。”
“好说。”轩辕真也不多客套,拉了妻子就往外走。
夏永曦回头道:“多喝水,米汤也可以,我明天再过来……”声音消失在寝宫外。
寝宫内热得如暑天,骅烨挥走随侍的众人,一时间,就剩下他和宁又仪两人,悄然无声,只有火炭哔剥声。
他坐到宁又仪床边,细看她眉眼。确如夏永曦所言,建安是睡着了,一神色静和,再无之前的蹙眉不适。
她真的救回来了?
方才死死压住的忧心,此时尽数涌起。
“建安,对不起。我不求你的原谅,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能不能活下去,给我一个让你谅解我的机会?”不再自称本宫,骅烨汗如雨下,不断滴落,他不去管那里面有没有和着泪。“建安,你不要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我不能失去你……”
宁又仪睡得很沉,呼吸平顺,连梦都没有。
正因为她听不到,无人能听到,他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的话。
“建安,我很想你,我每夜每夜都睡不着,想着你的样子,连梦里都是你在笑。我以后……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都不离开。我要好好守着你、宠着你。
“才半个晚上,建安,我们才拥有半个洞房花烛夜。我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做我的新娘,你说,上天不会这么薄待我们,对不对?建安,从这个晚上起,我要和你在一起,每个晚上都在一起过,一直到老。建安,我要抱着你,就这样……一直到很老很老。”
骅烨在宁又仪身边躺下,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呀说的,说了很多很多话,流了很多很多泪。当他入梦时,眼前依然是新婚那天,红盖头一揭,他的建安羞涩一笑,睫毛微扇,就扇动了他的心。那样的甜蜜呵……
抱着他的新娘,骅烨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宁又仪只觉得腰际沉沉的,耳边有轻轻的呼吸——有人睡在自己身边!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仿佛预感到什么,心砰砰地跳着,偏头看去——湿发一绺绺地粘在额际,脸上脏脏的,有混着尘土的汗迹,也有隐约的泪痕——这个看上去狼狈无比的人,是的,是太子骅烨。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越跳越快。每跳一下,都很痛,每次痛,都让她更清晰地想起在谷底时绝望的心痛。她一直在等他,等了那么久,直到听见七的声音,她都以为是他。见到七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弃棋,她被自己的夫君完全放弃了,那一刻,她仿佛听到碎裂的声音,她的感情被丢弃在地上,摔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她的心,彻底地被伤了,痛了,死了。
宁又仪努力地深吸气,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是,那每一下心跳,都提醒着曾经的痛彻心扉,让她不断地去想那时的死心绝望,于是更痛更痛……
百花帐上,一枝鸢尾自骅烨脑后斜斜地伸出来。曾经,她对着鸢尾说——我病了,殿下,好难受,浑身都痛,你会不会来看我呢?
他来了,太子他终于来了,就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一下一下,宁又仪拚命忍着心口的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睡梦中,骅烨仿佛听到一声抽泣,他猛然惊醒过来。“建安!”眼前的她正悄无声息地流着泪,泪水濡湿了一大片绣枕。
“建安!”他抱紧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你哪里不舒服?伤口痛得厉害吗?冷不冷……”
宁又仪咬紧牙关,不敢开口,怕自己忍不住这痛。
“我去找轩辕夫人!”骅烨当机立断就要下床,却见宁又仪微微摇头。
“不用……啊……”她忍不住细细地喊了一声,好一会才能接道:“一会……就好。”那些什么太医神医通通没用,他们都不会像七那样子帮她疗伤,回到岁波城的这几天,心痛到她都习惯了,忍啊忍的,慢慢心跳平稳了就好。宁又仪看着骅烨,他眼角一滴泪落下来,滑入发间,再也看不到。
她想起,七在帮她包扎伤口时,脸上细细的一道泪痕。宁又仪心里一软。太子……当初,她把匕首交给骅烨,他的激动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他不知道,现在无论有多少把匕首,也再不能让她忘却七!她注定要辜负他了……因为、因为能让她不心痛的,只有七。
“殿下……”她很想说抱歉,很想让他再不要对自己用心,却不知如何开口。
骅烨轻轻抱住她。“乖,别说话。”他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希望能够吻掉一点她的痛,但到最后,他已分不清那是她的泪还是自己的。
慢慢地,宁又仪呼吸平缓下来,但已是汗湿衣衫。
“好点了?”
宁又仪微点下头,无力地躺着,看骅烨起身下床后在柜子里找着什么。不一会,他竟抱着一堆被褥回来。
他将床上汗湿的床褥通通换过,又一件件地脱掉她身上汗湿的衣物。宁又仪满面通红,将左手放在里衣上,却被骅烨不客气地移到一边。
“你身子虚弱,穿着湿衣不好。你我本是夫妻,为夫的帮妻子换衣,天经地义。”
他轻轻解开宁又仪的里衣,看到她的伤口时却楞了一下。那心口箭伤已开始结痂,随着心跳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好像在告诉他,她的心是多么痛、多么痛。
“建安”他涩然道:“你信我,从此我只会爱你宠你,再不会伤你分毫。”
他轻抱她坐起,一件件帮她穿上干爽的衣衫。他很用心地穿着,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替她穿好衣服又不碰痛她。唯有如此,他才能不去想,新婚那天的她多么纤秾中度,而现在的她又是多么轻、多么瘦。
“太子……”门外有人小声地唤着。系上最后一条衣带,小心地让宁又仪躺回床榻,才去开门。
门外是翡翠,她提着一大壶水问道:“太子,公主渴不渴?轩辕夫人说要多喝水。”
“好。”他让翡翠进屋,自己倒了一杯水,扶起宁又仪让她喝下。
“慢点、慢点……”
喝得太急,宁又仪突然呛了一下,尽数吐在刚换好的衣服上。
“太子,这种事奴婢做就好。”
翡翠手脚俐落地帮自家公主换衣喝水。
骅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才明白自己刚才帮妻子穿的衣服顺序根本就不对,里面的穿在外面,衣带也系得歪七扭八;而喝水,建安被呛到完全就是他的错,他那……分明就是硬灌!应该像翡翠这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喝……骅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开始学怎么照顾人——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要学的东西。
从这一天起,照顾宁又仪的事就完全由骅烨包揽了。每晚,他都陪着妻子睡,一有什么动静,他会立刻惊醒,白日里换衣换药喝水吃药也都亲自动手。
“公主,太子真的对你很好呢。”骅烨难得不在寝宫内,翡翠笑咪咪地夸道。
别说翡翠了,上至宁王,下至景鸾宫扫地的婆子,无一不对骅烨交口称赞。贵为太子,竟能亲自照顾卧病的太子妃,这种情意,并不是人人都有。
宁又仪只有苦笑。太子的好,她很清楚,但她的心已经装不下另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再好,她曾经死去的心今后只会为一个人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