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彦当然清楚宝仪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根本就是想借此让他出钱买下那套衣服,也亏得她做生意做到这一步。
「好吧!反正我也刚好觉得她很吵,你就把她带走吧!」白永彦没有揭穿宝仪的小伎俩,便让江燕翎到宝仪的店里试穿衣服。
两个女人愉快的嘻笑声,断断续续的从宝仪的店里传到正在隔壁蔚房忙碌的白永彦耳中。
搅拌蛋汁的动作暂停了下,他想起这几日他们的相处,对江燕翎的感觉愈发浓烈。
怎么说呢?好像……心里变得充实了。
想到头两天他跟她相处的时候,的确是满腹心机,妄想赶她离开,可是她的神经彷佛海底电缆线那般粗大,居然开心的做着他吩咐的每件工作,还整天跟前跟后的缠着他教她做甜点。
比如说,她会问:「为什么我烤的蛋糕会塌掉?」
那时候白永彦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想,她好大的胆子,竟然偷用他的工具做蛋糕。
她见他不回答,就会再问:「你会做焦糖布丁吗?我想吃。」
白永彦瞪她,眼眸里传递的讯息是:就算我会做,我是老板,为什么要做给你吃?
她见他一直不说话,就会开始烦他。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要不要我重复一遍?我想吃慕斯,还有铺满水果的夏威夷蛋糕,还有脆皮巧克力布朗尼,巧克力要多一点,还有……」
「你到底是来工作的,还是来点餐的?你居然敢偷用我厨房里的东西?」白永彦终于忍不住对她发脾气。
「还有,你没有做蛋糕的手艺,就不要浪费我的食材!你问我为什么你烤的蛋糕会塌掉,我又不知道你的配方和烘焙的温度,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那些问题?既然你想吃焦糖布丁,不会自己看食谱做吗?我猜你说不定连基本的焦糖都弄不出来,还想吃布丁?」
他愈说愈生气,骂得愈大声。
她红着眼眶瞅着他,接着便会使出女人最厉害的武器——眼泪。
「你……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在你店里工作,又没领到一毛薪水,难道我就不能点些我想吃的东西?你怎么这么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部分的女人都爱吃甜的东西啊!」她边说边掉眼泪,好像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白永彦更是万分无奈。
是怎样啦?他是老板耶!他不能教训自己的员工吗?
想他不过是吼她几句而已,她居然就回敬他眼泪半缸,外加近半个小时的抱怨,现在到底谁才是苦主?
类似以上的口头争执,白永彦跟她交手过数回,每次都是他在她的泪眼攻势下惨败出局,为了避免再输得太难看,现在他已经学会自动关上耳朵,如此才能避免他们之间的口头争执。
浓眉不自觉的蹙起,现在回想起她过于泛滥的眼泪,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整了?
为什么难得将她赶走,他的听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总是忍不住想听清楚隔壁那两个女人到底在嘻笑、谈论些什么?
不过,实在是因为声音断断续续的,再加上他猛然醒悟自己想偷听的行为根本有些失常,这才勉强收敛心神,专注的做甜点。
而在宝仪的店里,挑完了衣服,宝仪拉着江燕翎叙说关于白永彦对待客人的「丰功伟业」,江燕翎愈听愈有兴味。
「咦?真的吗?白永彦真的曾经在店里骂客人,说他不投他的缘,就不跟他做生意啊?」
「呵!很难相信对不对?不过,这是真的喔!可是也别把白永彦想得太坏,我还看过他花费大把精神做了好几个蛋糕,一个也不肯卖给拿钱要买的客人,反而全部送给孤儿院。」
「是喔!难怪我总觉得店里没什么生意。」江燕翎总算明白,为什么白永彦拥有好手艺,可是肯上门光顾的客人老是只有小猫两三只!
「他那样做生意,会有客人上门才有鬼。」宝仪边说边拿了块白永彦亲手制作的饼干放进嘴里。
「可是,宝仪姊,你几乎每天都会来我们店里啊!」
「那是因为我的脸皮厚,再加上有近视眼,所以就算白永彦用白眼瞪着我,我也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这样才能天天看到我喜欢的永彦小哥啊!」宝仪哈哈大笑。
经过与宝仪聊天,加上想起这几日她的诡计,江燕翎发现白永彦这个男人也许是个性使然,真的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跟人相处。
他常常埋头研究西点的口味,半天都不吭一句,记得头一天在幸芙坊工作的那个上午,她差点闷死,后来实在太无聊了,就缠着他发问。
明讲是想学好手艺,其实是想多跟他说话,看到了他气到眉角隐隐抽动,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呵,最有趣的发现,便是有几次她被他骂得很委屈,难过到忍不住想哭,而白永彦虽然不会停止对她咆哮,却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他亲手做的甜点,一个个推到她的面前给她吃。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有了结论。
白永彦真的就像古云昊所说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男人呢!
拎着战利品,江燕翎回到幸芙坊,灵活的双眼望着正在专注工作的白永彦的背影,不禁微笑,一股暖暖甜甜的感觉在心口泛开,于是扬高声音喊道:「谢谢你出钱给我买衣服,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决定要主动拉近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距离,就算他习惯摆酷,或者实在不喜欢跟人相处,这些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本来就要有其中一个人主动,关系才能有所进展。
白永彦皱了皱眉,觉得被打扰了,回头,不禁眼睛一亮。
「你……」他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结巴。
她身上的衣服是亮黄色的,上头有洁白珠饰的细纹,围绕出花纹的图案,简单的线条与剪裁,将她衬托得宛如夏季的花朵,很自然的绽放出迷人的光彩。
看着她如此亮眼美丽的打扮,他的心跳节奏快了两拍。
她,看起来真的很美。
瞧她粉嫩的双颊微微酡红,一双明亮的大眼正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白永彦竟然有种被电到的酥麻感。
不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美女,当然,她美则美矣,却还不到无瑕的美艳标准,但是……为什么他会为了她此刻的笑容而有触电的感觉?
他……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啦?我穿这件衣服不好看吗?」看他绷着脸瞪着她,江燕翎以为他对她的穿着不满意,有些受挫。
「那……我还是要回去找宝仪姊,再换一套衣服好了。」
唉!他不喜欢她这样穿吗?难得她还特意直接将衣服穿在身上,要给看他呢!
「不用换,你这样穿很……适合。」他硬是将好看二字吞回肚子里。
「真的吗?」她还是有些不安,像是在寻求他的保证,很介意的注意着白永彦的表情,再问一次。
「嗯,还可以。」他的脸上没有过多情绪,仅是正在揉面团的手有着不明显的迟钝。
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她的面前掩饰对她的称赞,又为什么他要觉得她很美,他是中邪了吗?
她本来兴匆匆的回来,没料到却看到他这不冷不热的反应,顿时觉得挫折,略显气恼的将买衣服剩下的零钱还给他。
「这些零钱不用还我了,以后会从你的薪水里扣。」白永彦看了看时间,决定要提早休息,反正他店里的生意一向不太好,而且刚才做的泡芙,除了宝仪带走的那一盒之外,还剩下不少呢!
「好啦!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要在你的店里做一辈子。」如果她真的注定一辈子都要失忆的话。
「你有毛病啊,要在我这里做一辈子?」他都不晓得这间店还能再开多久呢!
「不然呢?我连我自己过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都不知道,不赖在你身边,我能去哪里?」她不自觉的说出内心话,然后不意外的瞟见白永彦微微铁青的脸色。
听到她提起失忆的事,罪恶感让他觉得胸口闷闷的,装作不在意的问:「你是不是很在意自己失忆的事?」
「咦?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她很是高兴。
白永彦的关心,无疑是促使他们和谐相处的开始。
「谁要关心你啊?!我只是无聊,随口问问而已,你不想说就不要说。」白永彦的俊颜悄悄掠过一抹赧涩。
他才不是要关心她呢!只是不希望她真的失忆一辈子,如果她这辈子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么他就摆脱不了当保母的命运了。
瞧见他窘迫的脸色,江燕翎笑说:「你不要老是板着脸,说一些违背心意的话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比较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已。」
「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想当好人,如果你继续无聊的帮我下评语的话,我是不介意变成坏人给你看。」白永彦也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能够容忍她口无遮拦的调侃他?
她尴尬的吐了吐粉舌,看着店内的架子上还有不少面包,疑惑不解的问:「问你一个问题喔!为什么你开店做生意,却不善待你的客人呢?」
揉面团的手停了下,他不以为然的耸肩,「如果我跟你说,我开店纯粹是为了自己爽,你信吗?」店里生意的好坏,对他完全没差,因为他的主要收入根本就不是开店所赚的这部分。
「开……开爽的?」她愣了一下。
他冷冷的瞳眸扫过她的小脸,玩味的说:「怎么?你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嗔出他浓厚的「大哥味」,她识趣的闭嘴,然后随手拿起一个甜点,丢进嘴里。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皮薄,馅多,真是超好吃的。
看着朝气蓬勃的她,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白永彦不禁有些痴了,原本冷酷的脸部线条变柔,唇角不自觉的微扬。
听见她的称赞,他当然知道凭自己的手艺是当之无愧的,可是当他看见她以如此享受的表情吃着他所做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总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那是苹果卷,喂!你吃一个就好了,不要贪吃。」见她解决了一个,还想再吃,白永彦连忙出声阻止。
「不要这样小气嘛!反正你这么多东西,我吃也吃不完啊!对了,刚才那个苹果卷里除了苹果和核桃之外,是不是还有柠檬的味道?」感觉很清爽。
「你还真会吃!」白永彦很意外她的味觉竟然这么灵敏,除了玉桂粉这一味她吃不出来之外,其余的材料她都说对了。
「呵……我猜我以前一定是个很爱吃甜点的人。」她微微仰起下巴,神情很是得意。「我觉得啊,你的手艺真的很棒,更重要的是,你让我吃到你投注在甜点里的热忱。」
白永彦原本放柔的脸部线条莫名的变得僵硬,此刻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从身后狠狠的用木棒敲了一下,那般意外。
「我不知道别人吃你做的甜点有什么感觉,可是我在你做的甜点里吃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滋味,这种可以让人吃了打从心底觉得幸福的感觉,若非是制作的人的手艺太过精巧,不然就是他的心里藏有一种能够带给别人温暖的感情,以精巧的手艺,将感情传达给吃的人知道。」
她说得愈开心,白永彦的表情就愈冷峻。
在他深层的记忆中,「她」似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永彦哥哥,谢谢你亲手为我做的蛋糕,你让我吃到幸福的感觉。」
「对不起,永彦哥哥,我恐怕要对你食言了,因为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
看着她娇美的笑容、明媚的大眼,说话时还不忘挥舞双手,借以强调说话的口气,白永彦记忆中沉寂已久的回忆湖水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双眉紧蹙,企图抗拒心底那沉寂的情感撩拨,他早该忘了过去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你懂得多少?」无法压下心里那狂暴的怒气,白永彦口气凶恶的大吼。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江燕翎怔忡的看着他。
对于白永彦来说,她刚才的话就像一记震撼弹,投在他的心湖中。
一种像是被人看穿内心的羞恼感,让他紧抿着薄唇,沉默不语,然后看到她受伤的表情,他的胸口顿时像是被铁锤打到,疼痛不已。
他怎么会因为过往的不愉快,将怒气出在不知情的她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迁怒,白永彦的下颚绷得死紧。
想要向她道歉,可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后他最索性闷着头,转身继续做未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