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种只是想想、纯粹嘴上嚷嚷的那种,而是真的想一拳殴死方才拿着一碗又冷又烂、面身已吸尽汤汁胀出碗盖外的方便面,还对她慵懒的挑眉并且一脸「随你爱吃不吃」的男人。
去他的疯狂之旅!去他的完美假期!
果真是让人发疯又抓狂!她真是鬼迷心窍、贪小便宜又不怕死,才会自愿上门当头号牺牲者!一切不完美得教她想揪发朝天长啸!
摔上莲蓬头,甩过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沾着水珠的标致脸蛋益发显得娇艳。
抹掉镜子上的水雾,骆紫蔓猛瞪着镜中的自己,蹙眉抿唇,一脸颓丧至极的模样。
她反覆做了数次深呼吸,拍拍脸颊为自己打气。「骆紫蔓,你振作点,一定要让这趟假期完美画下句点,要化所有不完美为最完美……除了那个怪咖导游,一切都会很完美的,我绝对不能被那个恶劣的大魔王打败!」
完美的皮相之下是极不完美的性格,瞧瞧他对车子的品味,能看吗?再瞅瞅此刻身处的阴森古堡,能住吗?真是糟蹋了那张无懈可击的俊脸。
算了,这又关她什么事,她是顾客,他是导游,如此而已,对,如此而已,她并没有对他胡思乱想,绝对没有!
拭干白皙肌肤上的水珠,换上印有粉红兔子可爱图腾的及膝睡袍,密实地包裹住曲线婀娜的馨躯,她掩嘴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之后打开门,返回某人口中所谓的「套房」。
闷闷地返回卧房,轻轻带上门,房内仅留一盏复古造型的小夜灯,光线幽微,她揉揉快要张不开的眼,空荡荡毫无阻碍的空间,不需要太专心看路便能踩着懒洋洋的步伐走向那张差强人意的床铺。
骆紫蔓一鼓作气跳上床,钻进满是菸味的被窝内,深嗅一口能平息烦躁心情的独特气味。
慢着!
什么叫作能平息烦躁心情的独特气味?那是什么东西?
骆紫蔓思考倏僵,揪住被子的雪白柔荑微微颤抖,眼角余光惊悸的觑向床的内侧,霍然瞥见一个庞然大物卧倒着,完全看不清楚那个物体的真貌。
「谁……」她软绵绵的嗓音曳成长长的抖音。
静默数秒,那个不明物体突然翻过身,皱着眉头掀开她罩住脸的被子。
骆紫蔓尖叫一声,跳起身想逃开,不料却闷哼一声撞向带着热气的铁壁──
不,是坚硬的胸膛。
她心口狂跳,氤氲的水眸愕然的与一双反射着熠彩的眼瞳相映。她揉揉眼睛又眨眨浓睫,确定自己不是在作什么乱七八糟的怪梦。
一根满是厚茧的长指蓦地刮过她的芙颊,又戳了戳,然后再捏掐,直到她完全从愣然中恢复神智,才徐缓的收手。
「你你你……」吓呆的晶眸依旧瞠圆,唾液梗住咽喉,骆紫蔓瞪着眼前仰躺在床内侧的光裸胸膛,这画面远比住饭店撞鬼还要惊吓百倍。
雪莱好整以暇的将双臂枕在脑后,慵懒的半垂眸子斜睨着她,漫不经心的扬起眉,再伸出结实的左臂横摆在本该是放置枕头的位子。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她双眼凸瞪,彷佛燃着火花。
「手。」他回以一眼不耐烦的冷睨。
「我当然知道!」当她是笨蛋吗?没瞎的人都知道眼前横陈的物体是只臂膀,而且看来似乎相当坚固牢靠……
喔,她在想什么啊,竟然在这种诡异氛围下还发花痴!
雪莱眸光转冷,显得相当没耐性。「既然知道就别问废话,很烦。」最后这一句可说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语末助词。
「你把手臂摆在我睡觉的位置是怎么回事?」骆紫蔓不顾形象的盘起双腿,臀部灵活的往后蹭,拉开两人的距离。「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他径自闭眼假寐,薄唇微扬,「不是你的,这是我的床。」
「啊?」他在鬼扯什么?
「这里只有一张床。」
「什么?那你应该把床让给我才对呀!」骆紫曼已经气得浑身无力。
「补偿。」迷人的桃花眼微微张开,雪莱唇角勾起耐人寻味的淡笑,隐约嗅得到一丝邪气。
不会吧?这个怪咖酷得像史前化石,怎可能会出现这种状似狡猾……
等等,补、补偿?!
困惑惶然地偏首看向他,骆紫曼紧蹙眉心谨慎地问:「你说什么?」
雪莱一双幽邃的冷眸倏凛,回以笃定的口吻,「补偿。」
刻意加重的语气散发出极不耐烦的警告之意,顺带补上一记当他说「很烦」时总会射出的致命眼神。
她下意识瑟缩起身子,「你所谓的补偿就是和我同睡一张床?」
「当然──」他扬眉,刻意曳长尾音,见丽颜垮成一团,莫名引来他难得想笑的好心情。「不是。」
闻言,骆紫蔓这才松口气,垂下紧耸的双肩。
这时,她耳边又响起悦耳温醇的低沉嗓音。
「这不就是你指定的六星级……枕头?」雪莱横置的长臂微微弓起,修长的手指朝她暧昧地勾了勾,散发半覆面的俊美脸庞噙着笑。
半晌,骆紫蔓的雪肌忽然渲染成整片的粉樱色,轰地一声,关于那些异国艳遇的荒谬画面立即涌上她的小脑袋瓜。
长年在阳光下曝晒成小麦色的胳膊懒懒地伸展在乳白色的床铺上,匀称精壮且结实的肌肉线条,赤裸裸毫无遮掩的臂膀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性感,让人瞧得双眼发直,狂咽唾沫。
她拚命眨动双睫,猛眨,狂眨,抽筋似的停不下来。
被子顺着贲起的肌肉线,掩盖住劲瘦的腰,至于腰身以下当然是任由想象力天马行空,自由发挥……
喔,天!
骆紫蔓猛摇头,甩开每个不切实际的绮艳幻想,以浮虚乏力的恼火声音回吼。
「别开玩笑了!谁要枕着你的手臂睡觉!我又不是报名什么异国色情之旅,你、你该不会是想色诱我,然后乘机骗光我的钱……」
蓦然一声冷嗤打断她不怎有力的吼叫。「你身上有多少钱能让人骗?」
「要你管!」骆紫蔓脸红的支吾道。
「五万台币就想待在法国两个月?你还真单纯。」他慢条斯理地撩开凌乱的发丝,唇角扬起揶揄的弧度。「就算我真要骗也会挑对象,不会是你这种单纯的娃娃兵。」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骆紫蔓火大了,两颊瞬间红如辣椒,管他什么暧昧、色情,她扑身而上,狠狠瞪着他,气得口不择言,失去理智,一心只想替自己悔不当初的决定辩护。
「你少看不起人!我才不穷,我只是节省勤俭!等这趟旅程结束后,我就是身价千万的小富婆!」
「喔?」他微挑起眉,以幽邃的眸光反问她。
「我爸妈当年就是在法国庆祝结婚十周年时意外车祸过世,他们留给我的遗产全部成立财产信托,等我大学毕业后就能动用……」
但还没有吼完,骆紫蔓已经深感懊悔。
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要把深埋心底的这些话对一个陌生人倾诉?她在发什么神经!
落寞又沮丧后悔的秀颜狼狈局促地别开,眼圈多了淡淡的浅红,臀部微挪,欲离开他身前,冷不防地却让一只粗糙大掌拎住衣角,对方稍一使劲扯拉,她柔软的娇躯便不由得往后仰倒。
不偏不倚的枕上所谓的「六星级枕头」,骆紫蔓惊得忘了该挣脱,红红的晶盈大眼诧异地迎上翻身覆来与她相望的深眸。
雪莱俊美不羁的脸庞稍稍软化了凝结的肃冽之气,眸光略含难以窥见的淡淡怜惜。
「你、你又想干嘛?」她刻意扬声嚷嚷,怕一个不留神哽咽失声,到时可就糗大了。
「你爸妈在巴黎过世,你不仅念法文系,还来法国毕业旅行?」他的问法并非恶意相询,也不是深感怀疑,而是沙哑之中似带着安抚。
「有罪的是撞死他们的飙车司机,法国又没有罪……他们生前最爱旅行的国家就是这里,我念法文也是想……」
「更接近他们?」俊眉轻扬,雪莱代她说出几近啜泣的话。
「对啦。」她恨恨地仰眸瞪他,柔软的心口却无端发烫。
一直以来,她努力做到所谓的坚强独立,父母留下的财产足够让她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优闲度日;尽管家族里一些心怀不轨的亲戚常会刻意接近她,假意照顾她、待她好,目的却是为了谋夺父母留给她的大笔遗产,但她很坚强,真的。
「来这里,心里不会有阴影?」
骆紫蔓自认牢密不可摧的坚强,在雪莱这句问话下碎成千万片。
侧翻过身,她不肯面对他,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呀,她为什么要跟他聊自己不愿提起的痛苦私事?
但他粗糙的指却硬是扳过她纤秀小巧的下巴,让她枕在脑后的长臂轻弯,圈住她纤细的皓颈,长指似滑若蹭地游走在她的锁骨上,引起她一阵战栗。
「你很喜欢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雪莱压低重心倾向她,鼻息喷洒的热气拂过她的鼻端。
唉,又是菸香。
骆紫蔓一双秀眉像打了个大死结。「我们只是短暂相处罢了,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么多吧?还有,我愿意相信你是个嘴巴恶劣但还算是正人君子的家伙,所以请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好吗?」
况且他看起来也不象是有那个闲情逸致聆听他人不幸回忆的无聊人士。
「我不喜欢事情有头无尾。」意思是这个故事他非听到满意为止。
「我根本没打算要把私事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你刚才笑我穷,所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骆紫蔓不解地皱眉。这没头没脑的话,谁听得懂?
蓦地,他的长指滑掠过她弯弯细眉间的突起,徐徐地揉平,温柔的劲道教她不敢相信是出自于一脸严酷的男人所为。
雪莱俯瞅着她讶惊的小脸,敛起眼中总是太过尖锐慑人的精芒,难得的稍释柔软的眸色,轻而易举的洞悉她会冒险报名这个行程背后的真意。
「你是想,假如疯狂之旅真的是间有问题的旅行社,反而正合你意,就算真在法国出了什么差错,也能和你父母踏上『相同的路』,是不是?」
他说得算含蓄了,若直截了当地说,意思就是她认为要是真的出事,起码也是和爸妈在同样的地方出事,一样死在巴黎,也算是另类的一家团聚。
「我……才没有这样想。」心虚的转开脸,她挣扎着欲爬起身,但没几秒又让会移动的六星级枕头箝回原位,只好气呼呼地鼓起双腮。
「傻瓜。」雪莱低声骂道,语气隐隐带着不悦。
「为什么骂我?」骆紫蔓不甘心被他责怪,特别是在瞧见他眸中散发着对她不苟同的怒意时,倏然有种内心被窥探的窘迫感。
指节分明的大掌揉着她垂散的软发,拨弄出一阵馥郁香气,环绕彼此周身,他的眼神深邃难测,状似沉思。
「这种想法有碍身心健康,最好别再继续下去。」
「要、要你管!」那霸道专制的语气让她心口一震,胸臆中流动着一股异样的柔软,差点激出她倔强的泪光。
明明渴望关怀,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真是尊任性又倔强的东方娃娃。
「看来,你需要一个监护人好好调教。」雪莱眉峰稍扬,很愿意代劳,反正调教跟训练之间的含意差别不大。
「监护人」和「调教」这样词语听在骆紫蔓耳里觉得好暧昧,粉腮倏地涌上绮红,心思纷乱,不禁语无伦次,「拜托,我都已经成年……」
暖暖的胸膛翻身罩来,他惬意的调整躺姿,她却是一颗心失速狂跳,女性最敏感的感官神经全因他的每一份触碰而绷紧,肌肤因焦虑而泛起粉嫩的樱红。
「你到底想干嘛?」无力招架,她问得好挫败。
「给你必要的补偿。」俊挺的五官因扬开的灿笑而益发烨亮夺目,他垂散而下的发梢刺刺麻麻地螫拂着她脸颊,痒得令她想发笑。
「你、你才没那么好心咧,是不是因为我要求你把床让给我,你不高兴,所以才故意想出这种办法整我?」
雪莱眉峰挑高,淡淡噙着笑说道:「一举两得。」
「你……」她根本是自找罪受,好想哭喔。
「嘘,安静。」他一派慵懒的躺回原位,铁臂仍圈在她颈根处,指腹若撩若抚的贴着她白皙的雪肤。
骆紫蔓总算尝到何谓气到无力的滋味,这男人根本是土匪、恶霸、流氓!完全只凭他个人喜好与方便行事,根本不顾别人的观感与权益。
「你真打算这样胡搞?」骆紫蔓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但诡异的是,她心底竟然不排斥他这种不正常的踰矩行为,难不成她的叛逆期是挑这种时候报到?
雪莱慵懒地回瞟她一眼,像替一个无生命的洋娃娃盖好被子,帮她调整好睡姿,然后薄唇逸出一句戏谑的含笑低语,「顾客至上。」
她登时气炸了,贝齿狠狠咬着下唇,齿痕清晰可见,骤然吸引住他正欲合上的幽眸。突地,他性感的薄唇微牵淡笑,伸出拇指揉着她印满齿痕的菱唇,她不禁讶然瞠目。
「补偿是应你要求,你没必要这样虐待自己的嘴。」
嗯哼,席德那些家伙总是嘲笑他的心脏是由数不清的子弹叠成的,血管里奔流的鲜红液 体是无情的岩浆,可是在这当下,他竟然会对一名强装坚强的孤单娃娃兵产生些微悸动……
莫非真是退休的日子过久了,连锻铸的心都会销融?
骆紫蔓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红着双颊娇吼:「你、你少管我!还有,拿开你的手!」
与他相识不过二十四小时,不容易对人卸下防备的她,竟然能如此轻易且自然地与他亲昵相处?
这家伙是古怪的大魔王耶!她怎么能……
揉弄唇上齿印的拇指仍覆着,他漫不经心的噙笑眸子瞥过她拚命想掩示心慌意乱的小脸,那像上过红色釉料的饱满陶瓷,圆润可爱,令人兴起想触碰的渴望。
刹那间,骆紫蔓一愣,如霜般皎洁的肌肤迅速蔓延成粉红色泽,如缤纷落英。
她眨眨发颤的双睫,不敢相信有张唇正摩擦过她颊畔,那不是吻,而是雪莱以薄唇触碰她染着旖旎红晕的颧骨。
某人懒得用手满足想触碰的渴望,索性倾身以唇代替,举止自然毫无半丝亵玩耍弄感,而是真切地让人感觉到,他就只是单纯想确认她圆润的丰颊柔软与否。
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骆紫蔓吓得屏息。「喂,你该不会是想……」
用薄唇搓揉红腮的雪莱却对她淡淡说出一句宛若承诺的话,「有我在,你设想中的事永远不可能发生,这趟旅程不会是终点,而是重新开始的起点。」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当然是指她对自己的生命带点自暴自弃的不珍惜。
愣然的晶眸惶然的迎上他幽深的邃眸,登时,她遏制不住翻搅发热的心口急速跃动,总觉得他专注凛冽的眼神好骇人,隐约蛰伏着冷冽的严厉责备。
是呀,曾经痛苦难遏地设想过千百种方式结束孤单的人生旅程,所以来到巴黎,来到这座挚爱的双亲离世的梦幻花都,感受无可奈何的愁惘,缅怀那些独自落寞度过的漫长时光……
骆紫蔓莫名感到心慌,怅惘地抿唇垂睫,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莫名其妙让雪莱一口吃得死死的。
他身上散发着震慑人心的魔魅魄力,迷幻慵懒的气质像一面朦胧的银镜,象是看清楚了却又看不真切;如雾一般,如谜似的令人沉迷在解开层层疑云的过程中,无可自拔。
好奇特的一个人,他,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导游吗?
察觉她浮现疑惑的水眸紧瞅着他,雪莱半合起一双邃眸,也顺势隐去泄漏太多情绪的神情,将她的馨躯再次安顿好,壮裸的胸膛无意识地朝床中央挪近,缩短两人的距离。
六星级的枕头,骆紫蔓舒服地继续枕着,触感还真不赖,纵然鼻息间充塞着属于他的气息与恼人的菸味,不过……真的不赖。
脱离了熟悉的生活轨迹,身在缤纷美丽的异乡,所谓的逻辑或是常理似乎都成了支离破碎的束缚,毫无用处。
在心底偷偷帮枕于脑后的「枕头」再多增一颗星,她的粉唇偷偷绽放一朵瑰艳的笑,自动自发再调整好最完美睡姿,偷偷微侧身子凝视他仰睡的侧面轮廓,高耸的鼻梁刚毅峭拔,一如他有棱有角的性格。
呵,这个不完美的假期,也许比原本预估的还要更让人雀跃、期盼。
注视了片刻,骆紫蔓抵挡不了不断涌来的疲倦,双眸渐困,终于徐缓地合上,酣然沉入睡梦中。
同一时刻,雪莱的俊眸懒懒地睁开,看着臂弯中的安详睡脸,娃娃般酣眠的精致脸蛋尚且留着方才被他的唇搓揉过,浅淡的红印,牢牢盯了半晌,唇角徐徐上扬。
看来,这个退休后的第二事业比他评估中的还要来得更有意思。
娃娃国,娃娃兵,黑发大眼睛。
真巧,训练娃娃兵恰好是他退休前的强项,有得磨了,可爱的娃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