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化妆室,费安丽难掩疲惫。昨晚赶画赶了整夜,就等助理拿去裱框了。
拎起随身携带的超容量帆布包,迅速赶到电视台门口,却发现外头突然下起大雨,拿起手机拨电话给她的助理孙逸慈。看看她出门了没。今晚跟另一位艺术家宋桥约好去华山艺文区看展览场地的,他们的双联展日期订在下月中,剩下到一个月时间准备了。
她站在大楼的某个角落,等著人来接她。
言秀树的车刚好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一眼就看见那抹蓝色身影。
费安丽把一头乱发扎成马尾,留一小撮没绑齐垂在脸颊旁,多了份潇洒况味,身材因为提著太大的包包而显得分外纤细娇小。言秀树笑了,他很好奇她的包包里到底装了什么。画架吗?还是石膏像?否则一个女人怎么会需要那么笨重的大包包?
说真的,他根本不介意这个女人方才指著他鼻头骂,相反的;他还挺欣赏她那股不服输的模样;在他心里,那些都只能算是在“抬杠”,但是她吵得好认真,好让他……惊喜?
对,他没发神经,的确是惊喜;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肯认真跟他吵架的人了;他周围的朋友都晓得,绝对不要跟他吵架,因为那不但伤身,还很无聊,最后不只没吵出结论,连最初为甚么而吵都变得莫名其妙,够悲哀了是吧?
所以看她刚刚那么努力的想说服他、纠正他、感化他,怎不叫他威激涕零?
为了感谢她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生那么大的气,他决定要当她的司机,送她回家以兹鼓励。
把车子停在她面前,按下车窗,身体向副座倾斜,对她露出招牌的微笑。“费小姐,下雨了,要不要我顺便送你回家?”快答应,这可是大爷我大发慈悲、一时心软才要奖赏你,别不识好歹呦。
“不用了,雨又不大。”费安丽摇摇头,才不想搭这讨厌鬼的顺风车。
见鬼了的雨不大,言秀树满脸都被喷洒进来的雨水给弄湿了,这样叫雨不大哦?
费安丽说完,立刻将眼光投向远方,然后定住!她从来没这么渴望逸慈的出现。
架子挺大的嘛……这可是言秀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要载女生,投想到竟然被拒绝。吼,这以后他还要怎么在女人堆里混下去?
“没关系,当作我跟你赔不是嘛。”放电、放电,我电死你——言秀树猛烈发功,电力瓦数直这五万瓦。
“真、的、不、必。”费安丽字正腔圆地说,接著站到离他三公尺远的边边,眼睛再也不看他。不可否认,这言秀树的确皮相出众,难怪各家姐妹全都为他倾倒,可偏偏她费安丽最最讨厌这种靠外表骗吃骗喝的小白脸,自以为凭著一张迷人的脸,女人就该对他的缺点照单全收。
言秀树对她的反应似乎不以为意,他本来就不是那么在乎别人眼光的人,所以费安丽这点卫生眼是吓不倒他的,于是笑著说:“既然如此,那就后会有期喽。”
谁想跟你后会有期!费安丽只差没翻白眼,勉强对他点点头。言秀树关上车窗,催踩油门,却从后照镜看见费安丽不顾会因此淋雨,对著他的车屁股装鬼脸。
看来他言秀树也有被女人唾弃的一天,真是新鲜!这费安丽果然有特异功能,对帅哥免疫。
雨中的她,眯起眼睛,吐著舌头的样子真可爱;如果不是已经了解她是真的厌恶他,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故意要吸引他注意。
言秀树没时间深想,手机早巳响起。“喂?我是言秀树。你是?珍妮佛……哪个珍妮佛?珍妮佛李还是珍妮佛陈?呵呵,本帅哥从来不记美女名字的,我只记三围。让我猜猜,你是36E的那个珍妮佛?等等……我有插拨。”
一路上言秀树手机响个不停,让他很快就将那难得令他觉得可爱的女人抛到脑后。
“怎么这么晚?”费安丽一上车就问,孙逸慈赶到时已经超过了半个钟头。
“因为梁老板说你要的那种手染框缺货,他还要去调,害我刚刚跑去一趟,跟他说时间很赶,请他务必在明天交货。”孙逸慈做事迅速确实又可靠,很得安丽信任,因此安丽几乎将创作以外的事全部交由她处理。
“那就改目录上526的那款原木框。”
“哈!”逸慈突然笑得很开心。
“神经,笑什么?”笑会感染,安丽也跟著笑。
“我就是跟他说如果时间真来不及,就改526。看来我跟你是心有灵犀。”
安丽笑得更深了。“谢啦。就知道还是你最了解我,明天把画送到江董事长家里去后,就可以安心准备我的双联展了。”
“今天录影录得怎么样?言秀树本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帅?”孙逸慈跟安丽同龄,未婚;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其它工作,她铁定要跟著去电视台看言秀树的庐山真面目。开玩笑,言秀树可是目前帅哥界第一把交椅呢,连F4都差得远了。
“别提了。逸慈,你老实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欠缺修养?”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姓言的激怒?
“怎么?言秀树惹你生气了?”
“岂止。他根本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大猪头!”安丽气愤难消地把所有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哈哈,他一向都是那个调调啊,你没看他在节目中批评女明星的头发才真是经典的勒。”逸慈听完,只觉得这两个人挺有趣的,一个顾著挑起战火,一个却又认真过了头,很能制造节目效果,收视率应该不错喔。
听安丽抱怨完,孙逸慈从后座扯来一本艺文杂志,抛到安丽膝上。“打开第一百零八页。”
安丽很快地翻到那一页,因为它已经被孙逸慈折了个角,上面是新锐艺术家的介绍,其中几个字自动映人她眼帘,不是那几个字经过特殊处理,而是对她来说,那三个字具有其它意义。
韩甚远——带回伦敦艺术大学的一朵云。
"听说那个败类回来了。”逸慈不屑地撇撇嘴。
“喔。”
“你知道我在说谁?”
“钦。”
"只有喔、款?费小姐,你可以再冷静一点,明天去找他,把钱要回来。”
“我们都分手两年了,我对他早就没感觉,还找他干嘛?”安丽有些无奈地说。
“没感觉?小姐,请你帮帮忙,那个烂男人去伦敦学艺术,要你资助,你也知道,伦敦学费物价贵得吓死人,一年一百多万,小姐,他去了两年就花了你二百万。听好,是两百万,不是两百块耶,你居然说没感觉?吼,如果你不要,我去向他讨,就当是你付我的薪水。”
韩甚远是安丽的前男友,当年说好男方先去伦敦学装置艺术,等过两年再替安丽申请学校,两人一起留学;没想到还没两年,他就变了心,爱上大自己十岁的女老师后,就跟安丽断绝联络,以逃避的方式分手。
知道事实真相后,安丽伤心欲绝,立刻打包行李,远赴伦敦与他谈判,企图挽回;未料却遭他一口回绝,还当她的面关上大门,甚至连借宿一晚都不愿意。幸好孙逸慈透过在英国的朋友去接待安丽,让她免于走投无路的窘境,自此,孙逸慈就恨透了那个薄幸男人。
相恋四年,安丽因为是大姐姐,早人社会,成名又早,自然担负起“栽培”小男友的重任。大一那年,他突然休学去服兵役,只因一心梦想出国留学;退伍后,安丽出钱又出力,要他去补习英文,还努力存钱供他去英国读大学,幻想两人未来能在异国相依相偎,结果,他的确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去了。
该怪谁呢?
她这么单纯地相信一个男人,却还是遭到遗弃。
有恨过他吗?当时还真是恨,发誓要一辈子恨他到底;后来才知道,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连恨也恨不起了。
杂志上的韩甚远依旧年轻,俊俏的脸孔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穿衣服的品味提高了,打点得很时尚,应该很吸引女性目光。
“唉,以为小男人如白纸,很安全,原来也是会使坏的。其实男人的坏与他的年龄无关,人格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安丽有感而发。
“哼!你呀,恋爱都光会用说的,不认识你的人,听你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言论,还以为你是个幸福的女人,其实一路走来情路坎坷,早就伤痕累累。”孙逸慈真的心疼她。
安丽从小没有父母,跟著外婆住在埔里乡下,与舅舅一家靠著民宿过生活;十八岁时一个人上台北打拚,半工半读完成大学学业,期间当过不少艺术大师的助理:艺术家脾气硬,往往不好相处,所以吃了不少苦;不过安丽有天份又肯学,很快地跟著恩师办展览,在恩师推荐下闯出了点名声;二十五岁那年就开了工作室,除了卖画,还接政商名流的case赚钱。
好不容易,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存了两百万,却被男人骗光光,苦哪!
“唉!好累。真不想工作,我要放假,我要放假。孙助理,我们出国玩好不好?就算去澎湖也好,只要放假出国…”安丽把头靠在逸慈肩上撒娇,她的确已经好久不曾放长假休息了。
“别吧。你十月份在北美馆的个展时间已经敲定,宣传DM跟海报也已经设计好了,?”商说只要你点头就付印。下下星期三高雄有场演讲,题目是:“浅谈女性在创作上的逆境”,学校希望你可以先把演说稿重点fax过去。还有,作品摄影集也要开拍了,陈辰工作室的白小姐刚刚跟我联络,我明天会过去谈工作细节。所以我的大小姐,请你暂时不要肖想休假。”
“孙逸慈,我真的很庆幸请你当我助理,真的!我生意兴隆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你。”
“那今年年终多发一个月。”
“没问题啊。”
“对了,陈辰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不再交男朋友?”
“你怎么回答?”
“重点不在这里,小姐,我觉得陈辰对你有意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他?”
“陈辰?怎么可能!我跟他认识好久了,他从来没跟我表示过什么。”
“没表示并不代表他对你没好感啊,说不定他只是在等待机会,等你愿意接受他的感情。男人啊,有时候很爱面子:怕被拒绝后连朋友都当不成,尤其对于没有把握的事特别裹足不前。”
“你了解我的,我对爱情很凭感觉,最重视第一眼,所以我跟他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没交往就是因为我对他没感觉,就是这么简单。”
“凭感觉?那你到底想要怎样的男人?”
“没遇到,所以说不准的。嘿,别净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又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安丽反问她;她的助理比她理性得多,的确应该参考一下她的意见。
“昨天我去算塔罗牌,它说我很快就会遇到真命天子的,呵。”孙逸慈微笑。
“难怪今天看你开心的。拜托,算命的要是都准的话,请他算算当期乐透号码最实在。”
安丽笑著说,望向车窗外被雨洗涤得好干净的街道,思绪飘忽。
感情空窗多年,总是不断地被问她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在她心中,隐约有著情人该有的轮廓,却没有设限太多。多年来,她的回应也总是千篇一律:遇到再说。
但如果始终遇不到呢?或是遇见了,却又错过了呢?
会不会其实她已经错过了,当第一眼看走眼后,就不再给那个人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