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着走着,即便是热热闹闹的街市也能隐约听见海涛拍打堤岸的浪潮声,可见街市和港口码头相距不会太远。
也不知是走岔路还是怎地,没能见着湾口和码头,却来到了城南。
这里是住宅区,看着小门小户,倒是各自都有一块庭院,或大或小,或植花种草,或满庭绿荫,十分的静谧,别说鸡犬声,就连妇人隔着篱笆东家长西家短的嗓子都没有。又往前走了百来步,屋舍少了,环境越发的清幽,美貌拦住自家姑娘的去路。
「姑娘,咱们还是往回走吧。」
她身为晓家大姑娘的得力大丫鬟,跟着姑娘逛遍整个京城,哪些地界安全无虞,哪些昔晁处得小心谨慎,提高酰敲舾卸人故怯械摹�
这徐闻县对她和姑娘来说都是陌生的地方,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不要乱跑的好,万一又惹出事来……呸,她说什么呢?乌鸦嘴。
晓星星轻轻颔首。「嗯,回去吧。」
一抬眼,左边门面不大的宅子木门上贴了张红纸,写了个售字,不过显然贴纸的日子不短,经过风吹雨打,纸上的字已经褪了颜色,晓星星静静的站定。
不知为什么,美貌有些不好的预感。
晓星星抬眼。「去敲门。」
这是一间十分低调的院子,主家内院木质的长廊四面临窗,乌黑的瓦脊除了五脊六兽,还有鸱尾,通常普通人家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
光秃秃的大院子没有任何绿色植被,靠着高高的围墙,只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树,可都三月天了,梧桐树的枝桂长得探过了隔壁人家的围墙,只可惜仍是光溜溜的枝干,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要掉不掉的,看着应该是枯死了。
内室里,男子临着窗,半躺在玉雕的长榻上,皮肤白皙、雅极俊极,一头黑瀑般的长发有一半披在榻下,双目微阖,却仍叫人看得出来眉目间的冰霜酷寒,精瘦又不失健硕的身躯穿着一袭家常的暗金墨色直衬,地上散着两卷书和玉骨扇,看似在养神小憩,又似在沉思。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好像无人的世界那么安静,唯有舒卷着兰草的长几上白泽兽小香炉散发着袅袅的安神香。
一点征兆也没有的,先是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滑过男人耳边,接着争相挤出枝栩的枝叶浮出了浅浅的绿,风吹过来,便能听见哗啦的声响。
这声响,令屋里的男子睁开了风华绝代的双眼,那眼黑沉沉的,带着无以名状的生人勿近气息。
随着那一树的梧桐叶从嫩绿到淡绿,由淡绿到翠绿,再由翠绿到深绿,再到翠冠满顶,郁郁葱葱,挨挨蹭蹭,层层叠叠,瞬间撑起了遮天蔽日的绿帐篷。
这样还没完,那些绿油油的叶子开始在枝头哗啦哗啦的作响,树枝挥过来划过去,好像在吟唱,在欢欣鼓舞,在手舞足蹈,热烈得叫人起疑。
而这时,一丝风也无。
男子先起身,赤足走出了内室,双手握住长廊上的玉栏杆。
「谛听!」他喊,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个看不出年纪、面目桀惊的男子,穿着白雪红纹衣由暗处闪身出来,躬身低声,「主子。」
元璧指着梧桐树,「它在说话,告诉我它说了什么?」
男子略带为难,「主子,这草木之语,属下不内行啊……」
他堂堂一只谛听神兽,能照监善恶,能察听贤愚,拥有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神能,不管鱼虫天仙地仙人仙鬼仙,只要他想都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好吧,就算现在为了报恩跟着主子下凡,变成一个不太灵光的神兽,可也不能污蔑了神格!
唯独对植物不行,这是他的硬伤。
现场有着短暂的沉默。
完了完了,主子皱眉了……
完了完了,主子变脸了……
完了完了,主子的手抬起来了……
「属下试试!」男子苦着脸走向梧桐树,伸出大掌贴着梧桐,语带抱怨,「你都几百年没动静了,这会儿是回光返照还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梧桐树没有回应他,仍旧沙沙沙的翻动着叶子,对于谛听的询问,压根不理。
「别这样,咱们虽然一向没什么交情,我受主子吩咐,咱们打个商量,你呢,给点脸面,别让我交不了差,你可别忘了,日常要不是我还记得给你浇水除虫,你早叫天雷给劈了,哪能活到现在?」
谛听压着眉,绷着脸,半晌,偷偷抬眼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他身边的主子,主子这会儿脸上虽然带着淡笑,可这笑莫名就像把刀子,看得人身上发凉。
「主子。」您的气场可不可以稍微收敛一些些,小人撑不住呀!
「说。」元璧完全无视于谛听的哀号。
「它嫌我吵,好像有什么它熟悉的故人来了,没空搭理我。」身为能穿梭六道、听闻众生苦难的神兽,这棵老不死的臭树连鸟都不鸟他一下。
元璧看着老梧桐明显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姿态,它正弯着腰,试图把自己的枝极甚至树干往围墙外那空宅某处伸展过去。
他没去管谛听还想说些什么,诀动,心随意念,身形霎时凭空消失。
谛听大惊,「主子,您等等我……」
他闪身,追了过去。
此时的晓星星已经由受托看宅子的看门人领着大致把这三进的院子看了一遍。这宅子与一般的四合院没什么不同,进门照壁,前院有着左右对称的东西厢房,进了二门,上了回廊是内院,又分小回字型的左右小跨院,在两进后院的基础上还有个后罩房。
这宅子就是很普通的三进宅子,没有以前侯府的一半大。
住过侯府那气派又堂皇的大宅院,按理说晓星星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小宅院,偏偏她觉得这里极好,三进的宅子,十几口人住不多不少刚刚好。
比较令她惊喜的是后罩房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独立白沙湾,而且用围墙砌起来。
海滩连绵,沙白浪细,细贝小蟹和寄生物,海天一色,鸥鸟低空鸣飞,海风扑面,凡俗的尘嚣尽涤。
估计为了防止海风和保护宅子主人的隐私,还将沙滩与宅子用椰子林和门隔开,这样就算出海的人看到了也看不见宅子里的情形。
「大姑娘?」奔下石阶的美貌一辈子没看过海,揉着以为眼花了的眼睛,要不是那管事还瞅着,早甩脱鞋子先冲进海里再说了。
晓星星果断的问那看门人,「不二价三百两银子?」
睁着老眼昏花的浊眼,他坚定的点头。
主家不喜这宅子临海,说咸水味过大,屋里的家具又坏得快,全家早搬往别处去了,仅留一人顾着这空宅,大门的红纸贴了又撕,撕了又贴,始终找不到买家。
这一片区域皆是徐闻的富商所住,别看地方小,价钱着实不便宜,因为靠着县衙,治安良好,又面向大海,每座宅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沙滩,或大或小,这间宅子虽然只有三进,但因为这片圈着的沙滩有百里这么宽,所以价钱一直下不来。
多数的人买房看房为的是要住,海滩虽然漂亮却不顶用,便一直空置至今了。
他没想到这主家百般嫌弃的老宅落在晓星星眼里,却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别的不说,那片无垠的海湾就值那个价了。
不过,买东西哪有不砍价的,晓星星伸出两根指头。「两百两银子。」
「欺不了您的姑娘,要不您回去领家中大人来看,一定不会觉得小老儿是漫天开价,这宅子加上后面那方圆百里的沙滩,只要您三百两银子,这个价真的不贵。」老头儿搀着没剩几根眉的眉毛,嘶了声的说道。
他为了鼓吹还把这片海域做了很仔细的说明,这片海发源于鉴江,鉴江而下,由曹江、小东江汇入若干支流,构成整个树枝状的水系,鉴江以下便是这湛江,也就是说这鉴江是湛江的母亲河。
「两百五十两。」晓星星不为所动,咬定一口价。
以前横行京城,把人傻钱多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晓大姑娘,这一路走来深有体悟,不说那些贫穷村镇补丁叠着补丁的村民,也不说那些面黄肌瘦、为了一文钱打得头破血流的乞丐,这徐闻县一个离京城几乎上千里的小县的物价,她多少心里是有个底的。
这里的百姓一生的积蓄也许不到二十两,几百两银子在许多人眼里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就算是徐闻县里最殷实的人家,一口气要拿出几百两的银子来,一下也不知道凑不凑得出来,就算凑得出来,恐怕未来的日子也要缩衣节食许久。
活该这开价三百两银的宅子卖不出去,美貌撇嘴。
「你这宅子要不是咱们家姑娘看上眼,你外头那红纸条就算贴烂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你的房,你爱卖不卖!整个县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卖房。」
美貌向来以犀利见长,一开口就捅得那老头心窝痛。
这宅子他整整卖了三年,主家已经放话,他再卖不出去就要叫他滚蛋了。
他咬牙,「两百五十两就两百五十两,」
虽然在把宅子卖出去和卖出去的价钱差强人意这两个选择上,他都要挨主家的骂,但是,三年没人要的空宅子能有个眼瞎的肯出大钱买去,说什么都是卖了划算。
晓星星笑嘻嘻的说了两句好话,把他哄得脸色好看了许多,这下不是连去衙门办过户手续的银钱都由卖方付了吗?
两人很快写了契约,至于银钱,美貌身上本来就带着要买胭脂水粉的银票,胭脂水粉没着落,大姑娘却买了间宅子,看晓星星正在兴头上,她没敢劝,只是有些不安的说:「姑娘,买院子这种大事,要不要先回去和老爷商量一下?」
晓星星没应她,说的是别的事。「你就和周伯去牙行请个牙人当公证人,一并去衙门把这件事给办妥了,其他的事我自有计较。」
「姑娘交代婢子的事情哪次办差过,包在婢子身上!」美貌拍胸脯和那姓周的看门人去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