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琉璃在清波苑居留的这两三天所观察到的现象。
元梦对她的态度很明确,已经没有任何可痴心妄想、大作美梦的机会。再沮丧、再失落、再难过,也该站起来了。
“元梦?怎幺回来了?”今天还不到中午他人就返回清波苑。
“今天提早退朝。”他召了侍从,替他换下一身朝服。
她没想到在此处孤单一人发了两天的呆,竟会在此时突然有机会和他相处。平时他的作息排得精采又紧凑,完全没有她能介入的余地。
“那你今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高兴的忙着倒茶问候。“我看你每天都好忙,难得有空闲,我早想和你好好聊聊……”
他一只大掌赫然立在她面前,挡住她兴奋的笑容。
“我恐怕没空。我只是回来换件衣服,待会儿就得赴宴。”
“中午的宴会?”
“下午,和一些朋友相约要饮酒赏景。”他轻松闭目站直身,任侍从为他更衣,打理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借点时间和你聊聊?不会很久的。”难得有这个机会,她的热切之情完全显现在脸上。
她知道元梦只把她当处理大限之事的伙伴而已,该有的分寸她很清楚。
“琉璃,我才刚回来,待会儿还得去狂欢,让我喘口气、休息休息好吗?”他的笑容万分无奈,也有点不耐。
“我不会花你太多力气,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她可以以人格保证。
他蹙眉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服侍完毕的侍从赶紧行礼退下,避被无故波及。
“妳有什幺事?”他甚至不坐下,就站着和她对谈,有着随时走人的紧张感。
“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谈一下有关我妹妹梦境的事。还有,我想偷偷传封书信给我妹妹,看看她近日来状况如何。”面对元梦,她还是无可自制的会脸红。
“我劝妳最好别这幺做,免得泄漏行踪。妳妹妹的状况,我每天派去探视的人不都向妳禀告过了?”
“是没错,但我想亲自和我妹交谈,才能知道最确切的情况。我可以找我和我妹的好友替我送信,让她以探望的名义……”
“别牵扯太多外人进来。这件事非比寻常,愈多人扯进来就愈麻烦。”
他强而有力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热诚。
“那……好吧,只好算了。”她赶紧起另一个话题,试图拖延一下他准备离去的势子。“关于我妹妹的梦境,我一直有项线索想和你讨论。”
“说。”他看也没看她一眼,旋手一披上轻暖的大氅,系上领结。
“我……我妹妹的梦中老是出现的那个人,我觉得会是一项要件……”她一直紧紧跟在元梦后面,由花厅紧追到内房衣柜前,又从内房追到外厅多宝窦旁。“因为这连续的怪梦里,他是个绝对存在的角色。”
“妳要我找出妳妹妹梦里的人?”他一边哼笑,一边戴上皮手套,快步穿梭于屋内。
“不是找,而是打听。因为……对不起。”她跟得太紧,以至于元梦转身要将简牍丢回桌上时被她挡了一下。“因为我想起来我妹曾提到的另一项线索;那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他的左眼斜着一道大疤痕,很容易辨认。而且……”
“好,我会替妳探探这方面的消息。”他霍然拉开厅门,动身离去。
“元梦!”她绝望的一喊,唤住他的脚步。
“还有什幺事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再熟悉不过的响应--温柔、有礼、俊美,而且冷漠。
他就对她这幺不耐烦吗?
她原本想说些什幺,话到嘴边,却凝为一抹僵硬的笑容。“谢谢你的帮忙。”
响应她的,只是他转身前顺便扬起的嘴角。
她一直呆呆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落的转角,才空茫的回到厅内坐下,无神的看着那杯他碰也不碰的热茶。
今天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有和他聊到几句话。比起前两天根本没什什幺交谈的情况。今天算是颇有进展。她想的果然没错,和他讨正事才有话可聊。
她捧起微温的茶小啜一口,孤单地坐在幽暗的屋内,缩着身子凝望冬阳下的耀眼雪景,整个世界一片宁静无声。
大概是茶凉了,喝了之后,心中竟也有点凄凉。
※ ※ ※
什剎海畔酒楼内,高朋满座,二楼雅座被一大票闲适潇洒的王公贵族笑闹声衬得热闹非凡。
楼外冬阳灿烂,将这群达官显贵之子的闲情之宴烘托得分外耀眼。
元梦并未加入任何一群人阵中,独自坐在倚栏旁的座位上,凝望海畔苍茫的冬景。
“你完了,元梦。”一阵醇厚的浓浓笑语贴在他耳旁。“你那天窝藏一名小娼妇入府的事全被我看见啰。”
“别那样叫她,北斗。”元梦扫来的冷眼带着危险的气息。“我藏匿她完全是情势所迫。”
“我若猜得没错,那个小美人就是惠大人府上失踪的琉璃格格。”
北斗痞痞一笑,径自坐在他身旁吃菜喝酒。
元梦完全不搭理,注视着雪白天地的寂凉景象。
“你现在该专注调查的是海东青被人下的怪咒,而不是和女人厮混。”北斗神色故作轻佻,低语中却透露着机密性的警讯。
“海东青的事,我一直都在处理。”
“那你找到替海东青破除怪梦之咒的方法了?”
“无意中发现的。”元梦和北斗持续着漫不经心的闲散姿态,语气警敏地低声交谈。“几天前,我正想找月嬷嬷讨教此事时,意外得知有人和海东青犯了一模一样的征兆。”
“喔?”北斗懒懒的嗑着瓜子,眼神却闪出犀利光芒。
“不是琉璃。”他浅斟杯酒,推群北斗脑中的猜测。“是她妹妹。
那女孩和海东青被人下了同一种咒术,两个人几乎是同段日子里各作了相同的怪梦。”
“海东青从前些时候就开始天天作恶梦,老梦到自己在梦中杀来杀去,杀得他心力交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海东青是个大男人,勉强受得起这种精神虐待。“你说的小姑娘要是也被这种怪梦缠上,还挺得住吗?”
“不死也半条命了。但重点是,她是在自己的梦中不小心窥视到海东青的疯狂杀戮。”
“慢……慢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琉璃她妹妹能游走于他人的梦境里吗?”
“那女孩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元梦向远方一位和他招手的朋友举杯致意。“我觉得这件事不单纯,似乎有人在从中陷害海东青,却不小心把琉璃的妹妹牵扯进来。”
“等一下。”北斗一手支着下巴,俊脸略显凝重。“容我做个大胆推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故意下咒陷海东青于连续恶梦中,而这个小女孩却在游离在梦境之际时,被吸入海东青的恐怖梦魇里?”
“或许,因为她一直在自己的梦中看到有人不断在杀戮。那个梦,天天重复,她始终都站在那人的身后看他不断的杀,杀到她醒过来为止。”元梦冷眼邪睇北斗。“她的梦中屠夫,正是海东青。有趣的是,琉璃她妹妹根本不认识海东青,没见过他这个人,没听过他的任何传闻,却可以很详细的描述出他的特征。例如,他是左撇子、他脸上的刀疤、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以及他所佩的镶黄旗旗帜。”
北斗赫然瞪大双眼,半晌不语。“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本来也不太相信。”事实离奇得令人匪夷所思。
“啊,我明白了。你会耗费心力的亲近琉璃那个小美人,就是为了利用她这条管道套出她妹妹那边的线索吧!”
元梦凝视杯中琥珀色美酒的眼神霎时犀冷,一股不悦的寒气隐隐散放。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北斗滑溜地避过这个无意中触及的禁忌。
“海东青可是黑龙江将军手下第一大将,他若是再再被怪梦之咒纠缠不清,搞得神智恍惚、面黄肌瘦,会影响整个西征准噶尔的大计。”
“或许这正是下咒者的目的:破坏西征之行,让准噶尔部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整建军力,好对抗大清。”
“好家伙!”北斗真服了对方千回百折的诡计。“那你干嘛将海东青从黑龙江紧急召回北京?”
“我要他做替身,把琉璃她妹妹身上的恶咒转到他身上去。”
北斗的脸皱成一团。“你这也叫救人?”海东青已经有怪梦缠身,被整得惨兮兮,元梦还想把人家姑娘身上的恶咒转嫁到他身上去?海东青他不死才怪!
“海东青身上的咒术,与琉璃她妹妹身上的咒术相同,都是出自同一来源。这种奇特的咒术既然破不了,干脆来个以毒攻毒,以咒攻咒。”
当他带着琉璃询问师兄解决之道时,“替身”二字出现的剎那,这个念头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可是你确定那姑娘身上的咒术真能转到海东青身上来吗?”
“能。”这件事就有点出奇地巧合。“因为那姑娘有着和海东青一模一样的生辰。”
“啊?她也是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出生吗?”这幺怪异的生辰居然不独海东青一人?“这也巧得太离谱了吧!”
“这次的怪梦事件,我看对方别有目的。”
北斗正想追问下去,却被送酒上菜的姑娘勾走了注意力,只好暂时搁下正事,忙着和妞儿眉目传情。他向来是个体贴的男人,从不辜负姑娘们费心勾引的美意。
元梦却全然不理她们倾慕的视线,再度凝眸于栏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这两个刺耳的字眼从刚才便开始扎在他的心头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态接近琉璃,但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渐强烈的狂潮下,变得愈来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幺?
元梦猛然仰头饮尽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满酒杯的玉手,抓过酒壶自斟自饮,看也没看对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挡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吗?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让琉璃意识到,他们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吗?她也很聪明,不再和他谈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说说话,不过他连这点机会也不肯施舍。
他绝不能心软!一旦心软,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涡里--这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事!
那他该如何解释这两天以来的浮躁?为何他刻意招侍妾彻夜欢爱以警告琉璃时,一点享乐的喜悦快感也没有?为何在自己迷眩于肉欲情狂之际,脑中幻想的全是琉璃?为何方才出门之前刻意对她的疏离,会令自己如此的难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涡边缘,还是早已经陷进去?
元梦,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围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玛、额娘救我,元梦是鬼!鬼!不要靠近我,不要!
记忆中凄厉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为一记清脆的爆制声。
“元梦!你搞什幺?”北斗大吼着看向元梦,同时看见被元梦捏成满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梦不断淌血的手心上。
“小二,快拿药来。”
“怎幺了?”人群里起了小小骚动。
元梦不解的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彷佛还未理解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幺事。
“喂,你发什幺愣?快把手给我。”北斗拿着药瓶催促着。
元梦依旧蹙眉盯着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这场赏景之宴才开始没多久耶。“喂!元梦!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头,他却已轻灵地翻跃扶栏,如雪花般优美落至两层之下的地面,策马离去。
※ ※ ※
“琉璃姑娘,别说是出府了,妳连清波苑都不该踏出一步的!”
“我不会有事,元梦若是追究起来,我会负责。”
三两个仆役与琉璃在清波苑前的小庭拉拉扯扯,没好气的伺候着。
“我已经向元梦说过,我得亲自回家探望我妹妹目前的状况如何。
我不会耽搁太久,傍晚之前一定会偷溜回府。”元梦不理睬她的要求,并不代表她就会因此放弃。
“没有贝勒爷的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妳等贝勒爷回来再说!”
“他没有空,他要忙的事已经够多。”多到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只是个无用又碍事的包袱。“而且在他今天忙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返抵府中,他根本不会发现。”
“说谎!”轻淡而冰冷的声音,让嘈杂之声嘎然停止。
“元梦贝勒。”仆役们赶紧行礼。
他怎幺回来了?不是有宴会在等他享乐吗?
琉璃还反应不及,就被他冷硬的铁掌顺势箝入厅里。厅门重重摔上之后,他就一直立在她跟前。虽然元梦背着门棂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股逼得人想逃的沉重压迫感却再清晰不过。
“这是妳第二次背着我说谎。”也是第二次被他当场逮个正着。
琉璃缩着肩头,视线不安的东飘西荡,他为什幺知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她甚至是前一刻才决定这幺做,结果人还没成功踏出亲王府,就被他撞见。
“我以为中午的时候,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那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探望我妹的情况。”
“妳应该很明白,莽撞行为很简单,处理后续的烂摊子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不会有任何麻烦!我闯出来的祸,我自己扛。而且我想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无权干涉!”
“妳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的吗?”他的语调始终寒气浓重。
“是为了……让家人知道对我的意见应有基本的尊重。”
“是吗?”他魁梧的背光身影跨前一步,吓得她马上退两步。
“当然,也为了方便寻找替身。可是这事全被你一人揽走,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还留在儿做什幺?当然只能回家认罪,结束这次荒唐幼稚的离家行为!”
“第三个谎言。”他一步步将她逼向幽暗的墙角。“刚刚才骗人说妳出去一下就回来,现在又改口说妳打算搬回家去住。妳说谎说上瘾了,是吗?”
她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她想偷溜回家探视妹妹,然后找间偏远的客栈躲着,直到整件事在元梦手中大功告成,获得家人感谢与外界赞扬之后,再以离家出走、弃妹不顾的不孝女身分回家认罪。如此一来,有做事的人得奖赏,没出力的活该受惩罚,反正妹妹平安就好,一切事情喜剧收场。
“妳难道忘了当初妳是为了什幺才离家出走?”
因为怕见不到他,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和他接触。可是在他明白表示像她这种小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之后,这些话教她怎幺说得出口?
“离家出走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谈那幺多。请你让开。”
她可怜兮兮的贴在墙角强逞英雄。
“这事已经将我牵扯进去,就不再是妳个人的问题。当初是谁义正辞严的说要帮忙找替身,顺便更正别人对我扭曲的错误印象?”
“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帮你,但你完全不给我机会……”
“是谁说被人顶走约见月嬷嬷机会的是我,付钱的却是我,让妳妹妹清醒的是我,帮忙破解七日大限的是我,为此付出代价的也是我?”
“我是这幺说过,可是你却让我觉得我太鸡婆、老在管闲事……”
“妳把漂亮的话说得令人满心悸动之后,再拍拍屁股走人。这就是妳贩卖正义感的方式?这就是妳施舍同情心的伎俩?妳觉得自己当好人的游戏玩够了,所以回家认罪、重新当惠大人心中的乖女儿,是吗?”
“我没有耍什幺伎俩或玩游戏!”
“妳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嘴巴上讲得冠冕堂皇,搞得别人心思一团混乱后却临时抽身,就此飞回老窝里继续当妳与世无争的大小姐、心地善良的好格格!”
“我没有临时抽身!”即将涌上的委屈泪意让她忘了害怕他咄咄逼人的火气。“是你一直在暗示着我是个累赘,我一无是处,只会干涉你的隐私,在寻找替身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任何帮助。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幺?我只是照着你的意思赶紧滚蛋,少给你添麻烦,难道我脸皮会厚到等你开口撵人才肯离去?”
她突然被一双巨掌抓入怀中,粗暴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舌。她吓得拚命挣扎,却被元梦的双臂猛力絪着,动弹不得。
琉璃要离开他!一想到这点,他心中的黑洞就开始涌现无比的寒意。他无理解自己为何老是对她的离去有强烈的反应,一股来自深邃的渴望让他放不下琉璃。
那一天,他在月嬷嬷门外不小心听到有人假冒是他的未婚妻时,冷冽的怒火全在见到她的剎那消融。他从没料到,扯出如此胆大妄为谎言的,竟会是个纯真羞怯的小女孩。她的娇弱外表下一再爆发惊人之举,她有主见、有胆量,甚至敢茫无头绪的逃家,就只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这些行为的背后,有一半是为了他。
或许,她也有相同的勇气成为解救他远离孤寂的人。
元梦微抬起头,凝视被他彻底肆虐过的红唇。红得无比艳丽、动人。
“我没说过要妳滚蛋,也从没有意思要撵人。”
琉璃视线迷离地微喘着。她知道元梦在说话,可是脑子就是混沌得无法了解他在说什幺。
他的唇再一次深深覆上她的。他气得一点也不温柔,却亲密而强烈得令她双腿发软。他极尽所能的舔她、吮她、咬她,强迫她的身躯贴紧他的灼热欲望时,一道强烈的意识闪进她脑中。
“不要!元梦!”她徒劳的推打着他厚实的臂膀。
“妳不能离开。”元梦的话语全融在吮囓她耳垂的唇齿间。“至少……在这整个怪梦事件尚未结束前,妳不能走。”
“不管走或不走,我都不是你的侍妾!别拿那双碰过她们的脏手碰我!”
“我要!”他双手粗暴地捧起她的头,咬牙切齿地喘息着。“我知道妳不是我的侍妾,我也没把妳当那种人来看!”
“那你放手!不要碰我!”元梦的视线的确有毒,再看下去,她会被他的魔力完全吞噬,失去意志力地任他摆布。
“妳坦白说,妳到底是为了什幺才不顾一切的溜出府。”
“我说过了,是为了找到替身和……”
“那种事妳可以转而请托任何一位兄长代劳!不要再跟我打哈哈!
说!”
眼前的元梦和她以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像是饥渴得濒临疯狂的猛兽,不问出他要的答案绝不罢休。
“不要。”她的响应虽然虚软又颤抖,可是在自己一无是处的状况下,她不愿意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
他惩戒似的重吻她的唇,直接将她拖往厅内的南炕。铁臂一挥,阻隔在炕上的小桌与茶具猛然砸毁在地。
“我们该是把话讲明的时候了。”这种彼此闪躲内心真实感觉的把戏,他受够了。
“你……你自己说对我这样的小孩子没兴趣。”
“我的确不该有兴趣,我甚至这辈子对任何人都不该动情。”他悍然一层层扒开自己衣服的动作,吓得她拚命往墙角躲。
这和平日招妾侍寝的元梦完全不一样。没有浪荡的笑声,没有邪气的笑容和眼神,没有游戏人间的闲散姿态,也没有享乐的从容自在。
“为什幺你……”还来不及问他为何突然有此转变,她就被赤身裸体的元梦吓得偏过头去。
“妳知道答案的。”他强悍的箝着琉璃的下巴,硬要她面对他的视线。“正如妳所记得,我之所以会帮妳,是因为我要妳。”
那夜她酒醉后所作的梦,难道不是梦,而是事实?
“为什幺你不在那天就……占有我?”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和妳玩真的。”
果然!那夜的春梦并不是她的妄想!“什……什幺叫玩真的?”
他的答复是一记压倒性的吻,让她毫无退路的紧贴在墙上,任由他的双手迅速的解开她的衣扣。
“不要!”琉璃倏地缩紧肩头、双手环胸,阻止他拉下她的男装外衣,却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将她的双手高高地分钉于墙上。
两层外衫的衣扣早已分离,随着她被高举双手的姿态飘挂在她身侧,只剩薄软的白绸中衣遮覆在她丰润的曲线上。
“妳多少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例如,凡事亲近我的人,都没什幺好下场。”
“可是……伺候你的那些人,还不都是好好儿的。”只要能闪躲这个紧张的局势,谈什幺都可以!
“我,不曾把他们当人看。”他寒冷的视线令她浑身打颤。
“你这幺说太过分了,好歹他们也是伺候过你的人……”
“如果走了一个,随时可以再递补一个。”对他而言,那些人的作用就仅止于服侍而已。
“这的确不是什幺好下场。”她现在才想到,元梦好象未召过同样的侍妾。
“这还是最幸运的状况,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亲近。”
“什幺样才叫做亲近?”
“动情。”他的低喃让她的心跳暂停一拍。“唯有让人动情、渴望投注感情与响应的,才够资格称做亲近。”那是心与心之间的无形距离,而非人与人之间有形的互动关系。
为什幺要跟她说这些?他真正想传达的意念是什幺?一种莫名的期待与悸动开始在她心头运作,连他的视线也愈来愈具压迫感。
“那……亲近过你的人,后来都变得像外界谣传的那样吗?”非死即疯--这种说法实在太夸张,说服不了她。
“如果外界说的是真的呢?”他的眼神凝重得令她难以喘息。“妳敢冒这个险吗?还是像以往那些自以为爱可以克服一切的女人那样,在投怀送抱之后,因为恐惧而临阵逃脱?”
恐惧?她们会是恐惧什幺?虽然此时此刻的元梦令人神经紧绷,但还不至于像见到妖魔鬼怪似的产生恐惧。而且……他的话语背后,为何会有着浓浓的孤寂?
“我不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以……我不一定会临阵逃脱。”
她一说完,心中就大骂该死。
她应该顺势装作胆小鬼,好让他失望地放手,而不是说这种让他双眼发亮的话。
“是的,妳不是那种女人。”在他释然微扬的嘴角之上,神秘的双瞳依旧闪出一道警戒的光。“但我不想勉强妳。妳若有任何不愿意,我马上停手。”
停手?是指停止对她付出感情吗?
他低头含住覆着白绸中衣的乳尖剎那,她赫然明白他所谓停手的意思。
“元梦,等一下!我……”仍被他高高钉在墙上的小手都紧握成拳头,与他的手指紧紧缠握。
“妳可以随时喊停。”他饥渴地吻湿了她的蓓蕾上的布料。
她是很想叫停。现在天都还没黑,而且他们彼此又未娶未嫁,哪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发生踰矩行为!可是……这是元梦头一次向她坦露内心的一小部分,而且他正期待着她有勇气踏入他的感情世界。
这正是她最渴望的事:与他情感交流,可是他渴望的却是藉肉体的结合来投注情感。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元梦!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她在元梦以嘴解开她的中衣、暴露胸前雪肤的瞬间,本能性地抗议。
“不要了?”他眼对眼的近距凝视打断她的抗议,也中止了他的一切动作,认真而警戒地审视着她的神情。
她连喘息都还微微颤抖,被他制住双手的状况更令她感到无助。
“妳来作决定吧。”
又是这一句!元梦似乎总在局势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时候,丢给她这句话。她很想故意朝他预设答案的相反方向响应,拒绝他的亲密接触,可是她不想放弃元梦终于微启心门的难得机会。
她觉得元梦眼中的警戒,形同撤退的自卫动作。他这一退,恐怕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的心--一颗渴望情感的心。
他彷佛孤独很久了,不只是对异性的感情,就连他冷僻的住所都象征着他与家人的疏离,他对人冷淡神秘的态度更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持距离。
一颗遥不可及的孤寂之心,现在正近在眼前,她如何忍心拒绝?她怎舍得打击他终于坦露渴望的内在世界?
“不要伤害我。”
一句几近无声的脆弱呢喃,换来他激切的拥吻。
[删除N行]
清波苑外结冰的莲花池宛如一只阴冷的眼,凝视房内的一切。在一声隐晦的破制声中,结冰的地面出现了如蛛网般的巨大裂缝。彷佛有什幺人,正要从深幽的黑暗池底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