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她不学无术,肯定不懂,因为它是句成语,对她而言极拗口的四字难题。而现在,她不但懂了它字面的意思,也将诸如此类的情况体会更切了。
"晓恋,你男朋友来接你上班了。快点!不要让人家等太久。"于金花的引吭嚷叫,已经成为近两三个礼拜每个早上必定上演的戏码。
匆匆忙忙跑下楼,于晓恋急步出门,但人才踏出内门,便又忍不住后退进门对住正喝着稀饭的母亲。
"妈,我说过了,他是我公司的老板,拜托以后别这样叫。"也许她曾和徐承海谈过这问题,但问题似乎没解决,所以想保持现状,而且她也不喜欢有人在旁推促,即使是她的母亲。
"这样叫有什么关系,他都来接你上班了,跟你的关系一定很好。"
母亲口气冷淡,但垂下来的眼睑后,却藏着数年来未曾再有的兴奋,以前只有她的宝贝儿子晓阳才能让她这么高兴的。
女儿嫁个好对象,就好比儿子考了好成绩、创了个好事业,对一个没有未来的乡下妇人来说,都是直得努力督促的,以前拿藤条逼小孩读书,现在好歹也想办法逼逼她。
何况她真的觉得那姓徐的大老板很不错,虽然年纪大她女儿很多,但人一点傲气都没有,每次都会跟她说笑,多得她的心啊,孝顺岳父母的女婿,一定也会疼自己的妻小的,几百年传下来的说法总不会错吧!晓恋以后一定会知道她的苦心。
只是,自认想法正确的她,却不了解自己女儿的个性,于晓恋压根就是十成逼不得的个性啊!
从小,愈多人喜欢的人事物,她就愈是不会去喜欢,甚至反感;而愈是被人逼着去做的事、喜欢的人,她就愈不想去一窝蜂,甚至是讨厌,到现在她仍是这脾气。
"妈,你这样我会很不舒服,你就别管我了,要管就管晓……"晓……晓阳!差点将话脱口而出的于晓恋,张口无言。
管晓阳?她居然会要妈妈去管晓阳?天,这句几百年没再出现的话,今天她竟还会拿出来说!看着脸色沉下的母亲,她的罪恶感宛如夏雷劈天,道歉的话也立刻涌至了嘴边。
僵了一会儿,于金花搁下碗筷,又冷淡地说:"我是你妈,我不管谁管?要不是现在没人可以管,我也……唉!算了,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了,想跟谁怎样就怎样,是大老板还是泊车小弟,我都不管了。"撇开脸。
本想道歉,却因为母亲赌气的一句"算了"而打消了念头,或许她该趁这个机会埋怨母亲自始至终的偏心,但是……她能吗?在晓阳已不存在的如今。
唇瓣一咬,她什么也没再说地走出门,而坐进徐承海的车后,她一言不发。
"怎么了?一大早发起床气?真不可爱。"不明状况的徐承海自然保持十数个早晨以来的好心情,他倒着车,并开玩笑。
两眼直视挡风玻璃,她依旧毫无表情。
"真的在生气?"将车转好方向,他没立即开驶,反倒转过脸盯住身边的人。"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
瞥了他一眼。"好,我告诉你,但是请你靠过来一点。"
悄悄话?虽然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子里说悄悄话的举动让他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和晓恋咬耳朵机会很少,不过他该会喜欢。开怀着,两手仍架在方向盘上,他只是把上半身横了过去。
没想到等他靠上去,于晓恋却立即使出一记"抱西瓜",将他的脖子一把勾了过来,脸夹在自己的胸前,另一手则玩乱他的头发,并激动地喊,"就是你、就是你,猜不中、猜不中吧!"
她这一反常态的动作实在令他惊讶,可他却仍任由她挟持着,没挣扎,并一直等到她胸前的剧烈起伏趋缓之后,才问声问道:"我怎么了?"
"……对不起。"以前她和晓阳就是这样玩的,没想到刚刚才和母亲提起他,以往的动作便也下意识跟了出来。
困窘地放开徐承海,她无力地软进座位,又以余光瞄了他一眼,她这才惊觉刚才白痴的她做了什么糗事,她胡乱地抓抓头,并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现在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
调整照后镜,看着镜中有点消瘦的自己,并评量着此刻的发型,未久,他爆出一笑。"哈,其实这种发型配我也挺帅的,也幸好我没秃头,可以让你这样玩,不过你这洗头的动作是从哪里学来的?"食指弹着额前那撮垂下来的头发。
她睨着他,晓得他正替自己解窘。
笑容稍平,侧过脸,他问:"如果我每天接你上下班,会替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那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这么做了。"眼里净是认真。
只是他都这么说了,于晓恋却不知该怎回覆。他送她上下班,真会令她这么困窘吗?除去母亲的推促,她这两三个礼拜可是非常愉快地度过了每一趟往返上班地点的路程,因为这是总在上班时间前一小时就进公司的他,特地为她做的牺牲。
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啊!
"摇头是代表要还是不要?如果不希望我这么做,那我真的可以配合,不……应该说我不会再这样让你烦恼。"
面对他的体贴,她不知怎么答。
"很为难?那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司机好了,为了我未来的另一半,就这么决定。"含着笑,将车开出社区,他原本就不打算中断这个弥补她的机会。
她皱眉。
不禁,他摇头笑开,因为她的表情。"真是奇怪,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毫无形象可言?"在别人眼前他通常是一丝不苟的帝王形象,但到她面前,他就好像频出糗也无所谓了。
"因为在我面前根本不需要形象这个东西。"在她眼中,他就是他,经过掩饰的作为,太假,她并不欣赏。迸出一句真心话,她睇向窗外。
"你这句话真中肯,所以我才认为我们适合,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即使是优秀的湛良威。"敛起笑容。
湛良威?这个时候为何提起他?她回过头。
"即使是像他这样各方面优异的人选,也不会比我更适合你。"
他的语气不浅不重像在喃言,令人分辨不出是在忌妒吃醋,抑或只是随意举例,这样情绪不明的他,于晓恋还是第一次看见,心情也随之无措。
这真不像她所了解的他。
车上,于晓恋只傻傻地盯着专注开车的他,没再出声,而人才到了公司,她就只能闷闷地看他被一堆事情缠了去。
前一阵子的原木事件还未解决--所以至今他仍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
反倒是她,除了湛家别墅的案子,原本该她处理的东西,在前一段时间却突然被派分了去,所以手边就只剩一些零星的企画。
这是徐承海的计划。据他说,如果这一次做的好,未来便考虑将无障碍空间当成专案推出去,所以他将这特殊的case全权挪交她处理,希望她好好表现。
一向,公司最多只接单纯的室内装广潢设计、工程发包,而这一回因为经济不景气,多少影响营运,所以想要另寻门路,承揽特殊设计的想法也不失为良策,这就是所谓的山不转路转。
他,徐承海,除了艺术方面的才华,还真不愧是个脑筋灵敏的生意人,对她而言更是良师与益友。由于他的信赖,她对自己能力才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并抓对了方向努力。
屁股沾上座位,整个早上,于晓恋手边是漫不经心地修缮着草图,但脑子里却把徐承海这个人仔仔细细地想过一遍,不出意外,结论仍旧只有一个他还真是个好男人,只是少了点情趣。
只是这个素来藏不住脾气的男人,今天居然生起了闷气,虽然她不确切知道他生闷气的对象是不是自己。
浑沌中,桌上的专线电话响起,打断她的沉思,她无精打采地接起了电话。"您好,春流设计于晓恋。"
"早安,我是良威。"
* * *
同时让她受宠若惊的,除了徐承海,还有湛良威。最近他总会在她上班的时间打电话到公司和她寒暄,表面上是沟通房子的事,实际目的则不明。在她感觉,他看似轻松的言谈之中,好像隐藏了某种想表达的讯息。
他该不会是想追她吧。每回他对她过度殷勤,她就这么自我消遣。
"你来了。"座位上的人朝她微笑。
挂上电话后的一小时,时近用餐时间,两人约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于晓恋则带着他房子修缮的草图。
她坐下来,发现桌上放了杯喝了三分之二的咖啡和吃完剩下面包屑的小碟。"你来很久了?"
"没有。"
"没有就好。"眼前她并未迟到,所以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刚刚我正好将草图修好,尤其二楼浴室的部分,你要不要看看?"
"好。"
拿开杯碟,就在桌上展开设计图,她对着他解说,但是解释了一圈下来,都不见他有异议,让她觉得过于轻易了点。
"没意见吗?"盯着好似有心事的他。
"你的构想很周到,我很满意,就照这样去改好了。"十指交握撑着下颔,目光则在图上利落的线条上游移,她的图像她的人。
"如果没问题,最近我还会再过去你家一趟,作最后审定,再过来我就要赶工程图了。"问着,他仍是没异议。"那没问题的话,在过去你家之前,我会先通知你。"
她挲挲地卷着图稿,放进卷筒内,纯熟的动作除了加深他人对她的专业感,同时也察觉到她即将离座。
"晓恋。"在他喊她时,她已站起来。"你……很忙吗?"
"忙?还好。"她出来是以洽公名义,而眼前也接近用餐时间,到下午上班之间,她还有两个多钟头的自由时间。"那可以陪我聊聊吗?午餐算我的。"望住她的目光,是希冀的,是微略恳求的。
"你……找不到聊天的对象吗?"
听了,只见他尴尬一笑,于是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好吧!反正我也得解决完午餐才会进公司。"又坐了下来,没什么原因,就真只为了吃饭,于是她叫了一份简餐,而湛良威也跟着叫了一份。
喝了口不好不坏的配汤,她头没抬地问:"你今天休假?"
"对,不用上班真好。"很好的开头,他心情很轻松。
"医生这个行业压力很大?"随口问着。
"习惯就好,每个行业都有他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你待设计这一行,应该也不轻松。"
"怎么说?"耙了一口饭,冷冷的,没什么滋味,有点像现在的话题。
"有业绩压力,有表现压力,有突破自己的压力,尤其后面两样。"
抬起头,盯着发表高见的他。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乱猜,不过,高中时候的你就看得出来不平凡,应该是不甘于现状的人,而且外在压力愈大,你的抗压性会愈强。"
"哦?"又是同一套交浅言深,而且还用了几个"应该",他这真是在猜测,还是在套话?哼了一声,继续耙饭。"记不记得以前你曾经被我用书包K过?"
"忘不了,那么你现在还想K我吗?因为我又对你交浅言深。"笑着,含进一口咖哩鸡。
"不会。"唇角斜扬。
"为什么?"有点开心。
"因为我知道,忘闻问切已经是你的职业病,不这样细微观察一个人,你可能会很不舒服,为了不让这世界上的忧郁症患者再多出一个,我原谅你,所以说声谢谢吧!"
"谢谢。"
"嗯?"他快速的反应,惹来她的狐疑,然在看过他僵硬的表情之后,她才知道他只是纯粹附和她。"唉!如果笑话很冷你就说,不用附和我,知不知道这样像什么?"
"像什么?"
"像脱了裤子放屁,还搜集起来闻一闻说,香啊!"她做了个享受的表情,然后又忽地皱眉,吱道:"人嘛,这么做作做什么?很辛苦的。"
"你说什么?"乍听之下,他被她无修饰的比喻给听呆了,但在意会它的绝妙之后,他霍地放声大笑。而也因为大笑,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好比雨过天青的刹那,豁然开朗。
看着对桌人的瞬间改变,于晓恋也不禁傻了,如果说一个笑话,一个举手之劳,就能让人忘了烦恼,那她是不介意多说几个的,因为人的笑容远比一切表情更动人啊!
"你真该多笑的,差好多。"她说。
"什么?"
"我说,你应该多笑,笑起来好看多了,不要只是皮笑向不笑,要不然还真浪费了一张五官漂亮的脸。"连称赞人都是贯地直爽。
低下头,她继续吃着盘中食物,也因而漏看了湛良威的下一个表情。
他的笑,先是凝在脸上,但不过数秒,又换成温暖的傻笑。原来他之前的笑容在她看来都是皮笑肉不笑,而他的长相,起码还符合她"好看"的标准。
不知怎地,他竟有种被称赞的飘飘然感,那是一种偏向惊喜的悦然。
"晓恋。"
"嗯。"嘴里塞着食物。
"告诉我,你是怎么度过这几年的,在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熬过的?"他这么问,是精准的,因为他晓得她的母亲已是自顾不暇,更何况她一向不得她疼。
"咳……"听完,也噎了,她急急将水杯凑到嘴边纾困。
"抱歉,我……"忙着站起,但瞧见她摆手拒绝,于是又坐了下来,他盯着她努力地将呛意平定。
放下水杯,先是无言,不久后才露出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想问,只是一直忍着没开口,而既然你终究还是问了,那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其实,我也是和你现在一样,过了好长一段难受的日子。"
睇住他,就像意料中,他没反驳她毫无修饰的形容,因为那是实话。
垂下眼睫,继续说:"失去哥哥,我难过,但看着我母亲难过却无法安慰她,我又更难受,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也许我曾经试过以前所未有的殷勤拖着妈妈一起跳离悲伤,但最后还是没办法改变什么,所以我终于懂了,懂得保持现状才是治疗心伤的最好方法。"
"怎么说?"
"因为旁人态度的改变只会让他们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悲哀。"
"但这样却是在帮他们逃避现实。"
"在旁人爱莫能助的时候,只有时间才能让他们看清现实,愈是将他们往胡同里推,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封闭,不是吗?"说话的同时,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涉入话题太深。
聆听着她的说法,忖思后,得了一个答案。"你……太过乐观。"
听了,她站了起来,走到湛良威身旁,她给他扎实地一拍,并绽开一笑。"就是乐观让我熬了过来,你要不要也试试?如果抓不到诀窍,我不介意你再找我切磋……喔!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不说了,先走一步。"
拿了帐单,她急忙地走向柜台,留下桌边一个因她一番话而受到心灵震撼的男人。
这个女孩真是……值得去追求、摸索,倘若懂得欣赏的话。
视线紧抓着于晓恋脚步轻快的背影,湛良威那股一直想拥有她的欲望又更加强烈。
但是,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呢?
* * *
"晓恋姐,有人送花给你喔!"
隔天一大早,于晓恋才刚踏进工作室,人还没到座位,公司的总机妹妹就兴奋地通报。
"花?"谁会送花给她?摸不着头绪,但确定不会是徐承海。
"谁送的?"才想到,人也就出现,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徐承海阴着一张脸,盯住于晓恋桌上的一束向日葵便问。
"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看花上的卡片。
"湛良威?"
古怪地睨住他,意外他的猜测,她挑出纸卡。
当纸片展开,上面只写了一段话--
期待和你的心灵切磋,今天中午同一地方见。
欠了你一顿中餐的人
真是湛良威,没想到她昨天最后一句玩笑话,他居然当真了。
"你猜对了。"她耸耸肩,等待他的反应。
然而徐承海却只是沉默,盯着她良久,这才转身走进了专用办公室,并关上门。
在专用办公室里,他打了通电话,对方不详的电话,而他才挂下,一通电话则又接了进来。
而被莫名其妙丢下的于晓恋,不禁感到些微失望,不知怎地,她觉得他总该要有一点反应,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二次,就跟上回车上的状况一样,同样让她不安。
他……究竟怎么了?最后,她也只能坐上办公椅,摆开工作的仗阵,开始埋首草图收尾,一直到中餐时间,才拿了钱包走出公司。
到了咖啡厅,一切的情景就跟昨天一样,他先到,桌上有着三分之一杯的咖啡,而后来的她点了一份餐,他又跟了一份。
"你有早到的习惯。"吃着上桌的饭,她说。
"我不习惯让人等。"他笑,舀动汤汁的匙偶尔碰出清脆的响声。
"今天你的心情好像很好。"今天的他穿了件颜色柔和的polo衫加浅色西装裤,整个人亮了许多。
"因为跟你约会,所以我心情很好。"这是实话。他笑着望住她,而在同时,他忽然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的玻璃门外站了个人,那人他自然认识,可是却没打算打招呼,一如那门外的人。
"谢谢,但是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固然他这么说,她很欣悦。
默默收回视线。"你真敏锐,难怪会走设计这一行。其实,是昨天我听了你的话,用了你的方法对待自己也对待季盈。"
"我的……什么方法?"她不记得昨天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能让他今天开心成这样。
"乐观的方法。"他流畅着吃着盘中食物,不觉速度比以往都快许多。"知道怎样吗?昨天我回去后,只是待在书房做自己的事,不像平常一踏进大门就往她的房间去。"
"然后呢?"有点好奇他是怎解读她所谓的乐观。
"我在餐厅、书房、房间过了只有我的一天。"
"你们同在一栋房子里,一整天都没碰上一次面?"
"没有。"
"那……"
他露齿笑开。"结果今早她居然自己跑到我的房间找我,问了一句:昨天,你怎么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她的世界始终有我的存在,只是她选择故意忽略,我对她愈亦步亦趋,她反而显得不在乎,但是经过昨天,我确定她仍是以前那个她,只是让那场车祸磨去了她的自信。"
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男人,笑得多开心,和昨天根本判若两人,而造成他改变的原因,不过是湛季盈的一句问候。
她认为不足以为意的话,经过他的演绎,得来湛季盈的一个小反应,而这个小反应却让他感受到无比的欢愉?
乍看之下,好似串不成一条平衡的锁链,但结果却呈在眼前。
"你很爱你妹妹。"而且非常非常爱,也惟有这样解释,才算合理。
闻言,笑容霎时僵凝,他注视着她,仿佛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些什么。
"表面上你与一般人无异,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的丝毫感受全是绕着她运作,她笑你笑,她哭你哭……"这就像谁?像晓阳?他的日记也曾提过这一段,他爱着人悲伤,他也就快乐不起来,他爱着的人要一直困在深渊中,他也就跟着不见天日。
有多少次,她曾想过,如果没有她和妈妈,说不定晓阳早挣脱穷困的枷锁了,如果没有她和妈妈……
那么眼前湛良威的情况,是不是就跟晓阳一样呢?顿时,她有种跟着他一起溺进深潭的感觉。
"晓恋……"他喊着失神的人,直到她正视他的眼。"你没事吧?"
"喔,我没怎样,只是觉得吃不太下。"挑挑眉毛,抿嘴。"嗯……你吃饱了没?"
"差不多了。"
"如果吃饱了,麻烦请到柜台付账。"她眼里闪着莫名光芒。
"对,我还欠你一顿中餐。"原来如此,他还以为她察觉到了什么,他松了口气。
"付完帐,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只是,于晓恋又补上一句。
地方?就这样,湛良威被催促着结完帐,离开咖啡厅之后,跟着被拉进咖啡厅后头的一条小街里,在街上绕了几个弯,这才在一家布置古典的精品店前停脚。
"进去吧!我觉得里面应该有你会喜欢的东西。"与其说他会喜欢,倒不如说是湛季盈会喜欢,于晓恋催促着他。踩着怀疑的脚步进入店内,没等店老板过来,于晓恋便又指着玻璃架上的一个物品说了:
"你打开看看。"
眼前,是一个手工精细的木质音乐盒。它的形状很特殊,就像小提琴的缩小版,在店内昏黄的光线下,深褐色的良木材料更显质感。
于晓恋带笑的注视,他将音乐盒掀了开来,乍时流泻入耳的旋律,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曲目,比利时小提琴家Ysaye的奏鸣曲,只是原本该由小提琴表现的绝美音符换成了金属片敲动的铮纵单音。
那叮叮当当的清脆音乐回荡在安静的精品店里,显得格外悦耳。
"先生和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个音乐盒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精品,纯手工制的,虽然不是什么古董,但是数量也不多,要不要参考看看?"
一旁,店老板平板的解说一点也进不了湛良威的耳,他只是看着带他到这里来的人,以目光代替询问。
一时之间,于晓恋竟被他热切的视线看得有些难为情,因为她刚才不过是一时兴起。
搔着耳畔的发。"我……这个音乐盒是我一次下午茶时间乱逛时发现的,虽然不知道那音乐弹奏的是什么,但是觉得很好听,造型也很特殊,刚刚跟你聊完天突然想到……想想也许你会喜欢。"
"你是说季盈会喜欢?"他替她更正。
"呃……对。"难得露出尴尬。"不过我只是突发奇想,带你来看看。"
忽然,他苦笑。
"这个音乐盒里的音乐是季盈最喜欢的小提琴奏鸣曲,难度相当高,以前她学琴时,一直将它当作挑战、理想的,只是她的理想还未达到,就……"
"这么巧。"不会吧!
眼前的男人肯定堕入了回忆之中,只是痛苦的成分居大,于晓恋惊觉自己做了件蠢事。
皱着眉头,她拼命想着圆场办法,但思及没有任何办法比离开来得有效,于是她拉起他的手,转身欲走向门口。等一下就说这家是黑店,东西只能参考买不得好了。
"等等。"可是,他却反拉住她。"我想问一下价钱。"
"什么?"她吓了一跳,原本她只是想带他来看……
他拉着她,走向老板,而也真开口询问价钱,并开始议价,最后更以一个相当于她月薪三分之一的价钱,刷卡买下了那个音乐盒。
一直到提着音乐盒走出店门,湛良威仍是牵着于晓恋的手不放,而她也隐隐约约透过他手心的温度,感觉到自己刚才的错误推断。
他……现在是不是快乐大过伤怀?因为他的手心真的好烫、好烫,且微微沁汗。
"你……为什么买下它?我忘了跟你说它贵得吓死人,如果你不想买可以不要勉强,现在跟老板说一下应该还可以退。"在走过一个街角时,她忍不住说。
"我买它,跟你带我到那里的原因是一样的。"回过头对她笑。
"你也认为她会喜欢?"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到我那里,在她房间只看见一只琴盒,我却跟你说里面没琴。"听她嗯了一声,他继续说:"其实那把琴是被我收起来的,因为我认为那样抓着琴盒的她,一定会连里面的琴一起毁掉,那是她的希望呀!毁了以后怎么办?"
"她的……希望?"听了,她慢下脚步。"我倒觉得那是你的希望,你希望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加重语气,并真站住脚,眉头亦纠结。
而湛良威也不得不跟着停下,站在一座小公园旁,他全身像被微量的电流通过一般,僵直着。
"这个音乐盒,即将成为那把琴的替死鬼,如果她真会摔琴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不该带他来看这个音乐盒,让它枉死。
"你不高兴!"
"是不高兴,因为这样的替代法实在不应该。"
半晌,只见他定望住她,并释然地……笑了。"你误会了,也许在再次遇上你之前,我会那样想,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我买它,只为单纯她会喜欢它,没有别的。"
四目交望着,她果真在他眼里看见了呼应语气的释然,难道……她又做了什么蠢事?啧,她肯定又妄下断论了。"抱歉,我不是故意那么说。"那无异是指责他自私呀!一耸肩,眼睛瞄着他将她握得紧紧的手,脸却控制不住泛热。
"没关系,因为那是实话,虽然一针见血。"她的手柔软得令他不想放。
"我……真的不是故意……唷!"孰料正当她恼着怎么下台,湛良威却在这时将她拉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扎实的拥抱,并迅速吻住她的唇,近三秒才放开。
"谢谢你,你真像个天使。"忍不住,对住她的额又啄了下。"还有,请原谅我的激动。"替她擦去唇上的水渍,他笑说。
"别……别这么说。"虽然错愕,但他的道歉却让她以为那个吻真是激动后的反应,所以她也跟着尴尬笑了。
午后的椰子树影下,两个人并肩而走,他们聊得投机,因此没发现一个抑郁的人影从餐厅到精品店始终一直跟在后头。不,该说女的完全没发现,而男的则早发现却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