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带我去哪儿?”从当时的情景和他脸上的表情判断,简还不能彻底排除他想袭击她,存心把她带到某个僻静的地方干掉的可能。
他不回答,身体仍旧伏在她身上,用自己的体温烘烤她。过了好一阵他才嘟囔着说:
“你想让我带你去哪儿?”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当然是回家。”她坚定地说。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边,摘下肘边的电话听筒,向司机说明了她的住址。看着她奇怪的目光,他平静地说:“当然,我知道你住在哪儿……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爱吃什 么,穿什么,和谁来往。一切都逃不脱我的注意。”
“除了那时常来拜访的新娘。”简不很明智地说。他脸上的笑容立即不见了。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板地说:“爱娃可不是自己跑掉的,是我放了她……我放了。”
这倒是有很大的区别,可是简怀疑是否果真如此。
“你不放也没办法,”她反唇相讥。
继在教堂上昏倒之后,爱娃以女人少有的坚毅,很快就度过了那使她几近崩溃的歇斯底里后遗症。任何调解的建议显然都绝无商量的余地,她的父母不得不万般小心地哄着她一起去度假,也好尽快忘掉这莫大的不愉快。
“我当然有办法,我随时都可以证明你在撒谎,可以起诉你诽谤,可以要求法庭和报纸澄清所有你捏造的事实,迫使你不得不公开道歉——”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当初想到这不周密的计划可能出的各种问题的时候,就曾经有一丝害怕,可是年轻人的意气用事战胜了恐惧。她相信,即使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她也有足够的资金将事情敷衍过去,他即使提出再严厉的指控,她也能够应付……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蓝眼睛一样冷酷,一样充满轻蔑。
“为了爱娃。我不想增加爱娃受到的伤害和委屈,我不会通过报纸让你恶毒的谎言再扩散,也不会在法庭上公开咱俩私生活细节,我相信那都会极大地增加她受到的伤害。爱娃最怕在众人面前露面,一想到来宾众多的婚礼她都非常不安。让她当众出庭,任凭别人胡乱猜疑,既不能让我重获她的信任,也不能重获他父母的尊敬。”
看来他知道爱娃虽然很不喜欢那排场的婚礼,然而她也不愿因此而违抗母亲。而他却在避免粗暴践踏他所爱的女人的意愿和遵从她父母意愿的痛苦选择中,选择了前者。该怎样看待这一点,看待他对她的所谓爱情呢?
他仍旧怒不可遏地说个不停,她也就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的计划真够狠毒的,我不论做何反应都不落好。谎言没有腿,可丑闻却会插上翅膀。法庭无论对你做出什么判决,也仍然会有人认为无风不起浪。保护爱娃的惟一办法就是我自己离开,等这团迷雾散去以后,我再回来。我回来以后本想重续我们的关系,这时才发现太晚了。考虑到她是那样一个审慎的女人,我当然不会要她再和我结……”
“你多有自我牺牲精神啊。”她狠着心说。在一定程度上,所有关心这一丑闻的人都曾为了保护爱娃的感情而修正过他们的观点;这才使这个可怜的人儿瞄准机会,如愿以偿!
“是你体会不到的精神……你这种人体会不到。”他犀利地回敬说。“我怀疑死去的马克先生在阴间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切,是否也在咒骂他惟一的孩子把他出卖自己贪婪的灵魂所换来的财产葬送殆尽……”
这番话使简感到说不上来的难受,别人只要一提到他父亲,这种矛盾的心情就总是困扰她。马克·舍伍德的冷酷和他的精明一样出名,因而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你认识我父亲?”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有耳闻。人去了,但是记忆还在,也许可以这么说。”
显然他话里还有话。正当简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汽车的一个急转弯却使她受伤的手一下撞在了自己的腿上,一阵剧痛使她难受得几乎要呕吐。
为了避免疼痛扩大,她有意识地放松身体的其他部分,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她不知道她的身子突然间变得柔顺被对面的男人以怀疑的目光看在眼里,特别是,她为了放松而扭动肩膀时,紧身胸衣歪向一边,诱人地紧紧箍在她那丰满的乳房上。
他握拳的大手放在身边,湛蓝的眼睛紧盯着那吉普赛人般乌黑的头发,那棱角分明的脸,和那显然流露出的痛苦。脸上黑白分明的阴影清楚地映出了她长长的睫毛和突出的颧骨,那半透明的肌肤透着几分疲惫。她的嘴唇通常都只着淡彩,可今天却涂上了浓浓的红色。现在,那嘴唇的轮廓曲线已稍稍模糊,从而显得格外丰满,这与她那带有几分阳刚之气的黑睫毛一起构成了一组动人心魄的和谐音符。他的目光再度滑落在她的胸脯上,然后落在她那有意避开他的双腿上。
“你很像他。”
“谁,我父亲?我记得你说你没见过他。”简仍旧闭着眼睛说。其实从他的语调中他已经听出来他的话并无夸奖之意,尽管她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出名的美男子。但他所爱的是像爱娃那样的女子,金发、娇媚,并有中国女人般的温柔;所以他当然会觉得简缺乏魅力。 “我知道他是黑发,高高的,而且很胖。”
他明明是在引她反击,可是她太累了,无心反驳。她的骨架虽然大但却不胖,尤其是在近来这艰难的几个月里,她更是瘦得连标准体重都不到了。
“你也如此。”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他一边贬低着他们的共同点,一边正用他粗壮的手指无意地揉着嘴唇。
“还疼吗?”她不禁问道。接着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不由得一震。
“疼。”他回答。
“那很好。”接着是一阵沉默,他们对视着,蓝眼睛对蓝眼睛。“你嘴上还有血。”她认为应该补充一句。“左嘴角。”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说的部位。“你能肯定不是你的口红?”他讥笑说,随即从外衣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
他的回答使她很吃惊,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又红了,但是马上又感觉到他那尖利的牙齿在她嘴唇上留下的疼痛,以及他那使她不知所措的舌头。他用这些表达了他对她的愤怒。
他对着她那发红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阵,然后才慢慢把血迹从嘴角擦去。“好了吗?”他说着把手帕递了过来,“该你了。”
“给我干吗?”她警惕地问。“你的口红蹭坏了。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碰过,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而你一向是拒男人于千里之外的。是吧,舍伍德女士?”
通常她听到人们谑称她女士的时候并不生气,但是布莱尔咬字的特殊腔调让她恼火。“对像你这样的男人,当然!”
“可你在过去的两年里和同一个男人约会从来不超过两次。他们总不能都和我一样吧。”他淡淡地说。
“我最近太忙了。”她冷冷地说。看到他脸上得意的样子,她后悔自己又说漏了嘴。
“难道我给你找的麻烦太多了?你在和别人约会的时候是不是时常担心我会溜进你的公司把它抢走?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太糟糕了。你真不该把你父亲留给你的这么好的前程轻易就断送了……是的,这些爱娃都跟我说过。但是所有这些和你的雄心壮志比起来,都微不足道。难道不是吗?废寝忘食……难怪你不吸引人,孤独女郎……”
“滚到地狱去!”简再一次怒不可遏。她知道,自己一发起怒来就更像一个孩子,而完全不像人们眼中的精明的女强人了。她应该学会正确对待他的冷嘲热讽了,但她的人格受到这样大的侮辱,使她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处变不惊的从容态度曾是她过去两年的精神支柱,而就是在这两年里,她被这位神通广大的业主领导下的彩虹发展公司逼得走投无路。 “我们不是已经到了地狱吗?”他故作惊讶地嘟囔说。接着把目光投向窗外,这时汽车正驶过一溜被旧的木房子。“要么就是到了和地狱差不多的地方。这里叫帕克豪森胡同真是用词不当,要是我起名字,我一定不叫它胡同,而叫它山沟,通往舍伍德府邸的山沟。三年前谁会想到舍伍德女士有一天会住在一家污浊的小饭馆楼上的狭小房间里呢?”
汽车开下了便道,他看着她拘谨地坐在座位的最边上。“而哪怕是在这里,她也住不长,是吧……你的房主还没给你下最后通牒吗?”
她装作没听见,心里却在极力和恐惧斗争着。她用受伤的手在包里搜索着家门钥匙。昨天她收到的来信决定了她最后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再没有力量组织还击了。 一切都完了。
但是在瑞安·布莱尔看来,当然正好相反。
直到今天以前,他们的较量一直是公开的。他们激烈的相互攻击渗透在客户、雇员、律师、信.函、合同以及各种文件资料中,但是一直没有身体的接触。现在,在公开的斗争胜利了以后,他看来,想把战场转移到私下接触上;而在这个战场上,简当然处于极度的劣势。
“我想可怜的房主可能会和市政检查员有点儿麻烦……关于防火的规定。对吧?”她好容易才打开了那沉重的车门,在她想着赶快溜进那现在是她的新居,但很快就将变成故居的房子的时候,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左手。他那铁钳般的手指抓住她的一瞬间,她几乎失声尖叫起来。但她注意到了司机正站在车门口,她不能让他看到瑞安那假惺惺的怜悯。 “他们对防火的问题特别在意,所以通常的两周搬迁限期对你还会缩短。由于你父亲在银行界的信誉已经降至零点,你寻找永久住处的企图必然处处碰壁。不是吗?中意的房子你住不上,能住上的房子又不中意……这里——怎么?——已经是一个月以来换的第三个地方了吗?是跟房主不合?还是房客——” 简猛然扭过头来,她那瀑布般的黑发飞舞了起来,有的落下来贴到了她的脸上。市政检查员对她的住所的暗中调查,以及只有她一户收到限期搬迁通知的事实都说明,是瑞安·布莱尔在其中捣鬼。直到刚才她还一直以为那都是自己的命不好……
“你有没有开始感到自己是个丧门星,简?”他阴险地说。“一个跟头就栽进了无底深渊?”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学着很有礼貌的样子从她的嘴角拨开一缕头发。“栽得太深,太远,太危险了……但是也许有人能在你最终摔到坚石上之前接住你,这可没准儿。要是我动了心的话,这个人也许就是我呢……”
简推开他的手,从车里走出来,步履蹒跚地在他的笑声中向黑暗走去。 “晚安,做个好梦!”
那天晚上她糟透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脱掉了衣服,躺到床上以后,左手疼痛难当,她不得不服用了仅有的两片阿司匹林。
药片似乎丝毫不起作用。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难以人睡。那张属于这套房子原有的少量家具之一的沙发床也硬得难受。她心里惦记着那厚厚的一摞账单。她知道,只有在房东能如约将她的债券归还给她的情况下,她才有能力偿还这些账目。但这意味着她将再没有债券抵押给下一个房主。即使与人合租住房,房主也要求先付数目可观的预定金。
更糟的是,她手头的现金数目也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公司尽管已经停业,可仍然有债务落到她的名下。自从她直接经手舍伍德公司的所有现金交易和律师、会计劳务费以后,各项支出很快就把她卖掉住房的资金耗尽,而且还危及她的其他不动产。她到了破产的边缘。没有了汽车,进城就更不方便了,这会影响她找工作,但是却省去了她为了买汽油而不吃饭的烦恼!
终于入睡以后,简又受到噩梦的困扰。她梦见一只巨大的怪兽在咬她的手指。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她吃惊地发现左手肿得像熟过了头的果子。手背又青又紫,手上的皮肤被撑得像马上要崩裂似的,手指也肿胀得难以伸直。她缓缓起身,冲了个澡,然后在衣柜里翻着,想找一件不需要背后系扣的衣服。 然而她几乎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以往的生活方式使她并没有多少便装,而她的传统的礼服和考究的裙子又都和她的首饰和几双值钱的鞋子一道被没收了。那次来了几个银行的估价员,他们把她所有的可以卖钱的东西都席卷一空。剩下的东西有两只皮箱就足可以装下——但可惜的是,所有皮货也都被没收了。简当时是无可奈何地用超市的购物袋装着她剩下的东西离开的。
那条黑裙子是因为拿出去干洗了,才免遭没收。她看到那些估价员执行公务毫不留情,因此在看到钱包里的干洗凭单的时候,她就理直气壮地声称这是她自己的。她把这件衣服视为她的希望,她与黑暗势力抗争的一个小小胜利。它还是一个纪念物,时刻提醒着她,即使你周围的一切都在和你作对,你还是有机会赢的。 现在和那件黑裙子挂在一起的全都是那些估价员挑剩下的一些成衣裙子、上衣和几套旧衣服。显然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尽快变卖,偿还抵押贷款。他们倒是把她的所有内衣都留下了,哪怕上面带着法国或意大利的驰名商标。但是却把她的鞋都抄走了,只留下三双平跟的。
简吃力地穿上一套扣子很大的分体衣裙。这样她比较容易地用一只手扣上了扣子。她甚至连头都没法梳。 自从两星期前搬到这里以来,她总是步行到一个小咖啡馆去吃早饭,那里不但价钱便宜,而且还能看上报纸,她可以从时事栏目中把所需要的信息全抄录下来。然后,她一般是先回公寓写几份申请信,再去一家一家地接受面试或走访招聘单位。但是今天她恐怕得改变计划了。手肿成这个样子,她已经完全不像是她在简历里所描写的那样完美、能干了。
为了让手消肿,简试着从冰箱的冷冻室里刮下来一些冰茬,搅和在冷水里,然后把手浸泡在里边。麻木的感觉倒是暂时缓解了疼痛,但是随着手逐渐变热,肿胀反而更厉害了。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她感到必须去看医生了。 她把那双借来的黑色高跟鞋归还给她的隔壁邻居卡罗蒂。她的住房比她的还寒酸。她曾承认自己的真名字并不是卡罗蒂,“但是人家都说这个名字更性感。”她蛮热心地给简出了一大堆主意。
她低头仔细端详简那只受伤的手,那闪亮的耳环令人厌恶地叮当作响。“上帝,这是你昨天晚上陪的男人干的?其中一个?这种人陪一次就够了。听我的,亲爱的。再别理这种势利小人——天生的混帐货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还有一些酒鬼,他们折腾你,还说那是你的错!”
简苦笑了一下。她即使再气愤,也不认为瑞安·布莱尔是个有意伤害他人身体的人。他擅长用更复杂的办法让人就范,比如,亲吻!
“你应该穿这样的鞋,”卡罗蒂接着说,“我们穿这种鞋,不仅仅是因为它让我们的腿显得更长。知道吗,这细长的鞋跟能让男人着迷。你懂我的意思吗?”
简略微点了点头,怀疑她所说的“我们”是指从事卖笑行当的那些比她资格老得多的女人。
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了一阵男人的器官和细长鞋跟的功能之后,卡罗蒂在一张卡片的背面给简列出了附近的几家急救中心和医务所的地址,卡片是一家大医院的性病防治医疗所的名片。她还写下了来回乘坐的公共汽车路线。 自从离开中学以后,这是简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车。但是她的新奇感全被手的疼痛一扫而光。在拥挤的候诊室等候也是她的第一次经历。在无可奈何地等了好久以后,简总算进入到一间陈设简陋的诊室里。一位活泼得令人丧气的男医生看了看她的手,当即确诊是骨折。他要她去透视,“不过是证实一下我的诊断。”
四十分钟以后,简从X光透视室拿回了报告。“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他打趣地问道,随手将X光片插在了灯箱上。上面清晰可见她的长短不齐的五根纤细的手骨。
那突然出现在她脑际的黑头发、蓝眼睛的英俊面孔使她的心猛然一沉。幸亏那医生没有诊她的脉搏。“你说什么?” “看见了吗?”他指着X光片说,“你的第五掌骨骨折了。也就是你的手腕和小拇指连接的那段骨头,而且正好从中间断了。据我所知,造成这种骨折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在用拳头打击的时候。你是不是用拳头猛击什么人或者东西了?”
“是人。”简承认说。一面看着自己手骨的X光片子,暗自奇怪这样细小的骨折如何能造成如此剧烈的疼痛。
“还有没有其他伤处?”
“没有——我想我打裂了他的下嘴唇,可他还能像牛一样地号叫,因此我认为他没有骨折……”
“我指的是你。”医生插嘴说。“那人是你丈夫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噢,不是。”简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我们几乎不认识,我们只不过……”
医生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不过是好朋友?等一下,”他说着跳了起来,从自己办公桌旁的字纸篓里拿出一大团报纸。他把报纸一点一点展开,直到找到他要找的内容,并把这一部分抹平。
“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
报纸上并排着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简出拳时的动作,面前的瑞安·布莱尔正张着胳膊仰面朝天向后面的餐桌倒下去。另一张更照得清晰,是简和布莱尔在大街上貌似十分亲热的狂吻近照。 这一版的新闻编辑更饶舌地加了一条醒目的标题:
她真是太棒了!
标题下面的文章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描写得像一场拳击比赛,什么“出场”、“数点”、“技术性击倒”这些词都用上了。幸亏这位记者还没有深究事情的整个经过,只是就事论事地将简对布莱尔的报复描述了一番,使它看上去像愚蠢的游戏,不大会引起人们更多的猜疑。
正如布莱尔所说,商业上的很多狡猾的投机会带来愉快的结局,但是其中却没提到带着面纱的简搅乱了他婚礼的事情——这也许得感谢布兰登一家,当时他们为了挽回名声,便以爱娃因严重的病毫感染而骤然病倒的理由,宣布退出社交界以长期疗养,这便掩盖了那个令人感兴趣的“戴着礼帽神秘消失的情人”的故事。
从照片上,简看到自己被熊一般的布莱尔紧紧抱着,脖子也被他强力的亲吻压弯了,半睁的眼睛给人以自我陶醉的感觉,她心里产生出一种异样的冲动。
“好吧,来……我们开始治疗,怎么样?”医生重又振作起来,要求简坐到诊治台边上,并将一个带轮子的器械柜拉到身边。
“需要打石膏吗?”简问道,感到一阵担心。
“不,你这种情况不需要。”他仔细地抬起她的手。“骨头断面很整齐,因此我得把你的小拇指和无名指缠在一起,直到骨头长好,”
“缠在一起就行了?这听起来太简单了,要多长时间?”
“大概三周吧。”他说着碰了一下她的小拇指,她的手不由得往后一缩。 “你用过什么止疼药没有?”
“就昨天晚上吃了两片阿司匹林,我家里仅剩下的两片药。”
他的眉毛往上一挑。“显然在我给你治疗之前,你需要用点更有效的药。在手消肿,骨头开始愈合之前你得难受几天。我这就给你手腕上打一针麻醉剂,再给你开一些止痛药,你可以到我们这里的药房去拿。这药挺厉害的,不要和别的药混了。”
麻药很快发挥了作用,因此简可以轻松地看着医生在她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夹一些药棉,然后紧紧将两个手指裹在一起。在膏药外面又缠上绷带,绷带包住了她的整个手,只留出三个指头尚可以活动。
“这是为了起保护作用,也好提醒你自己和其他人,你的手受伤了。注意不要沾水,并尽量少用受伤的手。不要开车,不要做过多需要用手的事情——你用手干的事情越多,骨头愈合就会越慢。如果疼痛加剧,或者你感到有其他不适,就再来看。”
简皱起了眉头。她父亲是个不在意苦乐的人;而她自己对于身体上的伤痛则一向表现软弱。这大概是从她母亲那儿遗传来的。母亲在简才六岁的时候背弃了她和父亲——按马克·舍伍德的话说是这样——“她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典型的女人——她宁可逃跑也不肯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我觉得更疼了?”她不安地问医生。
“最大的可能是,包扎得太紧了。但是……有时候,如果出现并发症,或者骨头错位,那我们可能就得做整形外科手术了。但从你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很小——除非你想再打一拳。”
简没有理睬他的玩笑,只是端详着自己的被包得老大的手,“三个星期,”她发愁地自言自语说。
“往好处想想吧,”他说。“这幸好是你的左手,”
简瞥了他一眼说:“我是左撇子。”
“哦,那可够糟的,你干什么工作?”
“目前没有工作。”
他立即又恢复了他饶舌的本性,“那才好呢,你可以静养几天了——”
“也就是说我要挨饿了,”她纠正他说,“如果我不很快找到工作,我就会连吃、住都成问题,更甭说付医疗费了!”
他举手示意说:“嗨,别急嘛,这可以算在意外伤害赔偿金里面,你几乎不需要付一分钱。你在找什么样的工作?你有什么特长?”
简要不是在昨天晚上大动肝火,情绪低沉,她也许会对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可能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医生的真心怜悯感到可笑。 “管理工作。”她简单地说,“但是我想谋的职位现在好像特别少似的。”
在布莱尔给她设置了障碍,她成了危险人物之后,找工作就更困难了。
“因此我稍稍降低了标准,对一些办公室工作、销售工作、临时工作,我也争取面试……我要干的事至少得动某种脑筋,或者需要写写算算……”
“你至少还可以操作键盘——”
“困难。”她耸耸肩说,“假如我是雇主,我也不愿意雇用我这样的人。谁会雇一个在没上任之前就看出有请假倾向的人呢?”
“到社会福利部门怎么样?他们会帮忙吗?” 她叹了口气,想到尊严现在也成了需要克服的习惯了。“我卷入了一场严重的经济纠纷……在它没有平息之前,我很难在政府部门找到工作。”
简在接过他开的处方的时候嘴里叨咕了几句感谢的话,她不愿意和他深谈自己的处境。其实她已经有十二个月没拿一分钱的工资了。在舍伍德股份公司最困难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工资全都返回到公司的周转资金里,依靠她的各种白金信用卡度过生活难关,期望着未来情况会好广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以后的几天里,几个她感兴趣的工作都一一告吹。除了受伤的手难以掩饰以外,她对其他方面还是特别注意的——再不方便也要穿戴整齐;让卡罗蒂帮她梳好头,依旧盘成发髻;注意公共汽车的时间,再远的面试地点也不迟到;不论主人多么粗鲁,自己也要注意礼貌等等。职业上特有的精明使她清楚地看出,其中两份工作是对方真诚谢绝的,而其他三份都是对方知道她是谁以后有意回绝的。 一天中午时分,奔忙了半日的简在回到汽车站的路上想到下面又必然是个劳而无获的下午,她忽然灵机一动,给她第一个登记申请工作的部门打了个电话。那里的负责人是个很直率的女经理,和简曾经有过一面之交。
“我这么和你说吧,简,我实在不忍心再白白耗费你更多的时间了……不过出了这间办公室我不会承认任何一句我所说的话。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要和很多公司打交道,如果我们不能提供顾客需要的服务,不迎合他们的哪怕是可笑的念头,那别人可就把顾客抢走了。实话实说,假如我现在给简·舍伍德安插一个职位,我就要冒失去几份丰厚合同的危险,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的。估计其他公司也会有同样的苦衷。我们的工作要兼顾各种影响。恐怕这和你自己有关……” 下一步该怎么办?简在决定做一个炸鸡蛋卷作为晚餐的时候,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残酷的现实是,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和她自己有关。早在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是竞争多于合作。 工作的事现在甚至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她的住房还有三天就到期,而新住处还没有着落。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使她差点掉了一个鸡蛋。来人是住在卡罗蒂对门的一个矮小男人。
“你的电话。”
“哦,谢谢。”她对他勉强笑了笑,然后来到走廊里,手里还拿着那鸡蛋。装在墙上的破旧电话的听筒耷拉在下面。她连忙把鸡蛋放在缠满纱布的左手里,拿起那还在轻轻摇摆的话筒。“喂?”
“是舍伍德小姐吗?”
只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是带有这种险恶腔调的。
简看着蛋黄从磕开的蛋壳缝中流出来,落在她的脚面上。
“布莱尔先生,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她也带着讥讽的礼貌回答说,“你好吗?”
“非常好,你怎么样?”
简下意识的把受伤的手放到身后。“很好,不能再好了。”
短暂的沉默。简从听筒里可以听到布莱尔呼吸的声音,于是她注意调整了一下听筒的位置,以使对方听不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
“请问你是否愿意明晚和我在湖滨饭店共进晚餐。我有一笔买卖想和你谈一谈。这是一笔对你我都有巨大好处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