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举步走了进去。
「小姐,对不起,我想找院长。」
身著白衣的柜台小姐似乎被她的直接吓到,皱起眉问:「小姐,请问你有预约吗?」
黎以盼摇头。「我叫黎以盼,请你帮我转达院长,我想,院长会见我的。」
敌不过她的执拗,柜台小姐只有打电话到院长室请示。
几秒钟後,黎以盼立刻被请进院长办公室。她自然的坐在沙发上,发现这里一点也没变。
「以盼!」老年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先自门後传来,接著出现的是身穿白衣、慈蔼得有如肯德基爷爷的男人。
就这么一瞬间,她已泪盈满眶,嘴角却绽开不搭调的温暖笑容。「院长爷爷。」
「你这小坏蛋终於肯回来了?」堂堂的医院院长竟哽咽不成声。
「对不起!」
这声道歉包含了多年来不告而别的歉意,也包含了无限的感谢。若说她悲惨的童年有什麽值得铭记在心的回忆和快乐,那便是待她有如亲孙女的院长给她的。
「你肯回来就好,肯回来就好。」院长拍拍她的肩,欣慰的说。
「院长爷爷,您年纪大了,还跑马拉松吗?」黎以盼见他气喘吁吁的,开玩笑的说。
院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听错了,所以我才赶快跑来看看。」
「对不起嘛!真的好久不见了。」黎以盼亲爱的挽著院长的手道。
「是啊!转眼你都长那麽大了。」
当初没人能料想得到,这成天待在加护病房的孩子,竟能长到这麽大。
「这些年,你快乐吗?」他拍拍她的头。
「嗯,」她重重的点点头。「很快乐。」也许就是这样,她才能撑到现在吧!
「你决定回来接受治疗了?」
黎以盼沉默了下,毅然决然的摇头。
「为什么?以盼,你的心脏已经不能再拖了,当初你离开之前,我们并没有预订你能……」院长突然停了口。
「没有预计我能活那么久吗?」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可以感觉到。」
「那你更应该回来,我必须马上安排你去美国动手术。」院长坚持地道。
这小女孩还是一样固执,但这次他必须坚持,他是她的医生,只有他知道怎样对她最好。(织梦方舟制作)
「我不能。」
院长瞪大眼。「为什麽不能?」
「太多的不能。」
她不能放弃现在的生活;不能死在手术台上;不能说服自己去动那成功率趋近於零的手术,她真的不能。
「就算动了手术,谁又能保证我活得下来?八年前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三十,那八年後的现在呢?」
院长霎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盼,我是医生,我的责任是让病人活下去,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放弃,更何况你是我那麽疼爱的小以盼呢?」
「成功率是多少?就算手术成功了,又能保证我活多久呢?」她知道答案会让人失望,所以她根本不想动手术。
[这得仔细的检查你的身体之後才能判断。」
他其实也没把握,心脏病是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发,更何况经过了八年,他根本无法笃定。
黎以盼摇摇头,她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想确定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院长哪管得了她的意愿?为了怕这个他疼若孙女的女孩又逃跑,他亲自押著她到诊疗室,说什么也要彻底的替她好好检查一番。
* * *
黎以盼拖著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家门口。
一连串密集的检查耗去了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而她最後还是没有得到她要的答案。
院长丢下一句「等待检查结果」後,她就被计程车载了回来。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她找不到大门的钥匙。
感觉到那阵心悸又来了。她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背靠著门,闭眼调适自己沉重的呼吸。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她诧异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永远梳得整齐呆板的头,和那副黑框大眼镜。
黎以盼无力的笑笑,轻拉他与她同坐。「怎麽来了?」
锺衍推推眼镜,不自在的解释,[我刚好有事到附近,顺便来看看你……」他发觉说谎真的很难。
黎以盼看透他的心思,抬头笑睨著他,「是吗?什么事是要在附近办的?」
一道暖流滑过她心中,心悸似乎也变得没那麽难过了。这呆子似的男人可是在关心她?还特地跑来看她耶!(方舟制作)
「我……」被她这麽一问,他冷汗全冒了出来。其实他哪有什么事要办?他是特地绕到这里来的,因为今天没看到她到办公室,一股冲动就驱使著他往这里来。
「呆子,说谎要编好理由再来。」这呆子教授永远聪明不起来。
「我……」他窘得连脖子都红了。
「别我了。」她叹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倒向他。「借我靠一下。」
「哦……」他也只有答应的份。
「教授。」她忽然又喊了声。
「什麽事?」
「谈谈你的父母好不好?」她对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光被他的个性气都气死了,哪有时间想到他的家人。
「我没有父母。」他尴尬的笑道,看到她微张的小嘴,又说:「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因为意外。」黎以盼垂下眼,靠回他怀里。「对不起……」
「没关系啦!那时候我还很小,根本不记得了。」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她轻叹。
「你说什麽?」他听不清楚。
她面容凄清的笑著,「我说,是谁抚养你长大的?」
「我舅舅。」
「你舅舅对你好吗?」
「嗯,很好。」他充满感激的说。
「哦?」她以为他这麽呆、又这么好使唤,寄人篱下只有被欺负的份呢!这样也好,她就不必去帮他报仇了。「真的很好吗?」她实在有点怀疑他所谓「好」的标准。
「真的,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他被她那疑神疑鬼的样子逗笑了。
「笑什麽?我以为你应该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受人欺凌嘛!」
竟被个呆子取笑,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不会的,我舅舅人真的很好。」他止不住笑。
「那你舅妈呢?」舅舅对他很好,舅妈就一定很排斥他,她想。
「很可惜,我舅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方舟制作)
「是吗?」她讪讪的道:「原来电视演的都是骗人的。」
「改天我带你去见见我舅舅和舅妈,你就会相信了。」
她猛地抬头看他。「教授,你知道吗?你对我很好耶!」她依恋的说。
「是吗?」锺衍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很高兴她这么认为。
「嗯!」
她突然觉得好自责,如果她没有强迫他不可以拿下眼镜,一定有很多女人爱上他!所以他一定找得到对象结婚,说不定现在都当爸爸了。因为她自私的不想与别人分享他,所以害了他。
但是,她不可以再自私下去了。
她决定了,在她离开之前,一定要帮他找到一个好女人,不然她无法安心。
「教授,对不起。」
锺衍不解的看著她。「为什麽要道歉?」他觉得她最近怪怪的,尤其是今天,和善得有点……怕人!
「因为我脾气很坏嘛!」她胡绉了个理由,她脾气坏可是他惹出来的,哪用得著为这个向他道歉?他不道歉就不错了。
「哦!」他都没放在心上,「没关系啦!」
黎以盼嘟起嘴,这笨呆子还真欣然接受咧,
算了,没时间跟他辩,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教授,你知不知道你这眼镜很丑?」
锺衍瑟缩了下,虽然知道自己长得很丑,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就是异常刺耳。
「我知道……我本来就很丑啊!」他笑得很僵硬。
[你误会我的话了!为什麽你话老是听一半呢?」她偏著头看著他。
「呃?」什麽意思?
「听我说,你长得一点也不丑,你长得很好看很好看,比我看过的任何男人都好看。」
「呵,你在开玩笑。」这小女人在耍他了,他可不能上当。
她一脸认真的盯著地。「不是开玩笑,你只是需要一些指点,以後就由我来担任你的造型设计师吧,」她专制的说。「首先,你必须先把这眼镜丢掉。」
「可是你以前说……」
「那是以前。」她打断他的话。「那个命令到昨天为止,今天开始更新。」
看她和以前没两样的专横模样,他终於放心了。
也许只是他多心了吧?(织梦制作)
* * *
锺衍走在校园里,强烈的感受到周遭异样的眼光,他不禁在心里更加肯定自己不适合这个扮相,不然怎麽每个学生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他不自觉的越走越快,直到进了教室,他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讲台前,他翻开点名簿。不久後,稍嫌吵闹的教室居然安静了下来。然後,有人忍不住提出问题了。
「教授,你是新上任的教授吗?那锺教授呢?」他们这群学生偶尔也是会关心锺教授的哩,
「我就是锺教授。」锺衍愣愣地表明自己的身分。
霎时,整个教室又喧哗起来。
从此之後,锺衍的盛名在整个校园里传了开来,丑小鸭变天鹅的戏码活生生的端上台面,所有人都跑来一探究竟,搞得锺衍筋疲力竭。
最夸张的是,他竟开始接到女学生的爱慕信,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这些信,都被黎以盼理所当然的抢了去,说是要代他处理。然後没几天後,一堆女孩子的照片就呈现在他面前。
「喏!看看哪个女孩子是你喜欢的类型。」她老是在丢下这句话後,又去处理另一批信件。
那些照片他一点也没有兴趣看,可他看她玩得很开心,也就没有阻止,况且她大小姐想做的事,还有人制止得了吗?
这天,锺衍匆忙地赶往下一节要上课的教室,是黎以盼那一班的课。他才进教室,就发现原本宽敞的教室竟挤得水泄不通,满满的都是旁听的学生,而且泰半是女孩子。
他被这盛况吓到,而且他始终不习惯这样的打扮,下意识的搜寻著黎以盼的身影寻求解救。
他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她,只见她一脸沉静的对他笑著,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而他竟也因为她这些简单的动作而平静下来。
他太紧张了,紧张到看不见她最近异常的苍白。
黎以盼的笑容在低下头做笔记後立刻自唇边消失。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效果了,为什麽她竟觉得空虚?
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再独享他,会什么心还是贪求著不肯放呢?(织梦制作)
* * *
「盼盼,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庄醒思沉不住气的大叫。
「我当然知道。」黎以盼忙著整理写信给锺衍的女孩子的资料,闲散的回答著庄醒思的话。
「知道的话,你还将他拱手让人干嘛?」发神经了吗?
「我没有将他拱手让人,他从来就不是我的,我要如何让人?」
「但你不是喜欢他吗?」
黎以盼顿了下,然後当没听到似的继续忙碌。
庄醒思气到不想讲话,踩著重重的脚步离开。
「盼盼,这样真的好吗?」海蓝靠了过来!握著她的手幽幽地问。
她们都不明白黎以盼为何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她不去锺衍的办公室帮忙,反而拚命替他物色女孩子,彷佛她只剩这件事可以做似的。
「嗯!没关系。」她还笑得出来,所以真的没关系!
「那你的身体……」
黎以盼打断她的话,「我很好呢!对了,你看我将他改造得如何?」她笑得挺得意。
「他风靡了全校。」
「是呀!我给他打了九十八分呢!另外两分是被他那改不过来的呆样扣掉了。」
庄醒思这时又冲了出来。「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帮他打分数!你最近到底搞什麽?脸比鬼还白!连个性都变得跟鬼一样了吗?」
「你们不懂……」
「去你的不懂!你什麽都不说,我们怎麽会懂?」庄醒思气哭了。
「很快就会过去了,你们很快就会懂了……」黎以盼低下头专心的做事,长发盖住了她滴在手背的泪珠。
* * *
「教授!」
锺衍惊喜的看著出现在他办公室的女子。
「你终於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失踪已久的她终於出现了。
「有好消息喔!」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这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个性也很温柔,很适合你呢,」她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了。
锺衍的眼神黯了下来。「我不想看。」
黎以盼走到他身前蹲下。「你怎麽了?怎么这麽不开心?」
「你……你为什麽都不来,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他非常沮丧,活到这年纪,从没这麽无力过。
「你没有惹我生气啊!」他的样子让她的心好疼,像在淌血似的。
「那你为什麽不来?」
「我不是不来,而是我不能来,因为我很忙。」她真的忙,忙著帮他找适合的女孩子。
「你还是可以来,我可以帮你,你的身体不好,太忙的话会受不了的。」他闷闷的说。「你看!你变得好苍白,也瘦了好多。」他捧著她的脸道。
黎以盼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以为意,会这样是生然的。「我本来就不黑呀!」她故意这麽说。(方舟录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才真的是瘦了,你真的有乖乖吃饭吗?」
他不语。
「你不爱惜自己,将来我离开了怎麽办?」她拉拉他的领带。
「你要去哪里?」他紧张了。
「傻瓜,我没有要去哪里,但我总会毕业吧?」
他又不说话了。
「你会记得我吗?」她问。
因为他,让她在这世上又多了一样舍不下的东西。她透过泪眼看著他紧皱的眉头,她知道,只有她才能使他皱眉。
蓦地,她笑了。
虽然不是件好事,但能当他心中的「唯一]也是好的,至少在她走後,他不会那麽轻易的忘了她。
她知道自己是爱定他了,但她不想说,她要将这份感情理在心底,死後一起带往极乐世界。
「你最近……究竟怎么了?」一种难以解释的疼从他的心底扩散到四肢。
「你会吗?」她又问了一次。
「我会。」他怎麽可能忘得了?
有他这一句话,纵使是说谎,她也甘愿了。
黎以盼又将照片拿出来。「教授,你看看吧!这个女孩子条件真的很好呢!脾气温和又善良,真的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你为什么一直要将我推给别的女孩子?」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生气了。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害他到现在都没女朋友,她必须负责。为什麽他要生气?
「你不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子吗?」
「我讨厌温和的女孩子。」他赌气道。
她想告诉他,温和的女孩适合他,因为他的脾气太好了,如果是太刁钻的女孩,恐怕他会应付不来,注定一辈子要被压得死死的,就像她对他一样。
还好再过不久她就不在了,不然他永远别想翻身。
「教授,你想惹我生气吗?」她又用了这一招。
这是最後一次了。在这之後,她将完完全全离开有他的生活,离开这个她越来越眷恋的世界。
* * *
又是圣诞夜了。
黎以盼不再感到不平,不再怨恨父母对她的冷漠,既然已经预知她的死亡,谁又肯花时间在她身上投注关怀和爱?换来的,不过是不舍和痛苦罢了。
她的父母亲选择了忽视她,好减轻自身的痛苦,她又能如何去怪他们?
也许她是该感激的,没有他们,她不会来到这世界,没有他们这样的对待,她不会遇到那个让她嵌入心底的男人。
面对著一屋子漆黑,她相信,死後的世界就如同这般,平静而安详。
自从八年前搬入这里,她就不曾像现在这般独自安静过了。
海蓝被苍阆绑架了,庄醒思被声称已脱离关系的父母带回家,贾歆歆也被监护人强制带回家「尽孝」了。
黎以盼要和教授一起过节,所以她留下来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和锺衍有约,而是她帮他约了那个女孩子见面,日子就是今天。
所以,今夜只剩她一个人感受一屋子的沉静;而且,这也许是她最後一次的生日了。
她要为自己这一生,画下一个不会後悔的句点。
她一直没有再回医院去看检查结果,就是怕被逼,怕被逼著上手术台,她甚至可以想见自己死在手术台上的悲惨下场。
门铃响了。她知道,是他。
站在门口的他,脸上闷闷不乐的。
「怎麽来了?」她退了一步,让他进屋。
他没有进屋的打算。「我不进去了。」
「约会怎麽样了?」她明明是笑的,为什麽心里总觉得有针在刺?那痛比发病时更教她难受。
他摇摇头,表示不想提。「我今天来,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他的语气既僵硬又紧张,「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黏著你,让你心烦,所以一直把我推给别的女孩子?」
这几句话著实让黎以盼忘了反应。她怎麽可能讨厌他?
但锺衍却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来烦你,你也不必费心帮我介绍女孩子了。]纵使他难过得连血液都像要凝结了似的,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笑。
不是这样的。她想开口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说的话硬梗在喉间。
从心脏传来的刺痛越来越剧烈,甚至让她无法呼吸。她是这麽用心的想让他得到幸福,结果竟被他视为不可饶恕吗?
[这……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
她没有伸手拿的意思,他索性拉起她的手,将礼物放进她手中。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怕她误会他要籍礼物收买她,於是急著澄清。
「再见。」他对她点了下头,不敢看她就急忙的转身离开,完全没发现她因痛苦而紧皱的眉。
真的……要结束了吗?看著他的背影,她麻木的想。
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吧!就让他这么以为,至少他不会那麽轻易的就忘了她。
在同样的日子,泪如雨下的黎以盼失去了家,也失去了他。
这样的圣诞节,教她从何喜欢?
闭上眼,她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