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转身锁上门。他怎么会有钥匙?洁玉觉得很奇怪。等他们消失在转角,理察立刻动身去追踪他们。
“你认出他们了,是不是?”凯恩问。
她点点头。“他们就是那天拦截马车的人,个子比较大的那个还把我打昏。”
他脸上的表情吓坏了她,他一定是想追上去就地解决那两个家伙。“凯恩,不要太冲动,拜托,你不能去追他们。”
他火冒三丈。“我会等。”他恶狠狠地说道。“但是等这事办完……”
他没有把话说完,就握着她的手走到门口,她用一把特殊工具——十岁时哈利送她的生日礼物——很快就打开门锁。李昂先闯进去,然后是她,凯恩断后。她把李昂推开,带领往前走,从一道隐密的楼梯直上三楼。
到了入口处,洁玉吓了一大跳,警卫并没有趴在桌上睡觉,他倒在地上死了,一把匕首插在他胸膛上。洁玉退后一步,凯恩连忙捂住她的嘴。
他们站在门口阴影里,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凯恩把洁玉拉到角落,做手势要她待在那里,然后和李昂潜进办公室。两个人无声无息,他们的确是做小偷的材料,洁玉心想。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等了许久,不免开始胡思乱想,假如凯恩出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心中暗暗祈祷……不知不觉中闭上眼睛,直到凯恩回来,摇摇她的肩膀。“走吧,亲爱的,只剩我们了。”
“刚才那两个人呢?”她悄悄地说道。“还有拜托你,讲话小声点,我们在工作。”
他没有回答,带着她走进中心档案室,她脱掉斗篷,李昂又多点了一枝蜡烛,她才注意到墙角地板上,躺了两个人,她惊呼一声。“他们死了吗?”
凯恩挡住她的视线。“没有。”她立刻如释重负,凯恩不禁摇头。“洁玉,难道你的手下从来没有……”
“他们最好不要,”她怒冲冲地打断他的话。“否则我就剥他们的皮。我不许他们杀人。好了,现在废话少说,凯恩,你得快一点,如果他们醒来,事情就麻烦了。”
“他们要过很久才会醒。”凯恩拿过一把椅子,轻轻推着她要她坐下来。“你休息一会儿,这要花不少时间。”
“你要我在工作的时候偷懒休息?不可能。”
“狄威廉的档案不见了。”李昂突然说道。“真有趣,你们觉得呢?”
“街上点路灯的人大概也会认为有趣。”洁玉吼道。“拜托你小声一点,李昂。”
“是很有趣。”凯恩轻声说道。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洁玉问,不禁又瞄了地板上那两个人一眼。
“洁玉,你干么那么紧张?”凯恩皱着眉头。“你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那时候我是和专业人士一起工作。”她说道。
李昂和凯恩相视而笑。“她不放心我们两个。”李昂笑道。
他们继续认真工作,在档案柜搜索了两个小时,洁玉没有说话,但是也不敢睡觉,她全神贯注提防有没有陌生人侵入。
“好了,大功告成。”凯恩合上最后一个档案夹。
洁玉站起来到凯恩身旁,接过档案夹,放回原处,她背对着两个男人,干净利落地抽出凯恩和李昂的档案,裹在斗篷里,跟着他们走到外面的办公室。
“你不搜搜他们的口袋吗?”她指着地上躺的两个家伙。
“早就搜过了。”凯恩回答。
她吹熄蜡烛,一行人走下楼,凯恩和李昂肆无忌惮地交谈着。洁玉很不高兴。“我再也不带你们来偷东西了。”她喃喃骂着。“假如外面有警察等着,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他们没有理会她的唠叨,洁玉也累得不想再说什么,迅速离开国防部。理察在一条小巷里等候。“我叫马车在下条街底等。”
洁玉昏昏沉沉、摇摇摆摆地跟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还跌了一跤,不过立刻被凯恩抱起来。上了马车后,她用斗篷把档案和身体裹好,安心地沉沉睡去,有凯恩在身旁,她什么也不怕。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凯恩床上,他正想脱掉她的斗篷,她睡眼惺忪地说道:“他们还在楼下等你吗?”
“对。甜心,让我帮你……”
“我自己会脱衣服。”她说道。“你需要我……”
她原来是要问他是否需要她跟他一同下楼,但是他却打断她的话。“我永远需要你,洁玉,我爱你。”他低下头来亲吻她。“去睡,亲爱的,楼下事情忙完了,我再来陪你。”
说完后他走出房间。洁玉叹一口气,实在太累了,她藏好凯恩和李昂的档案,脱光衣服,倒回床上。她本来还有点担心今晚她一个人又会作噩梦,不过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感谢凯恩。
凯恩一直到早上七点才回到床上。洁玉微微张开眼睛,看到他拉开被单,躺在她身旁,紧紧搂住她的腰,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像个醉鬼一样。
快到中午时,她起身下楼,对凯恩的仆役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进餐厅用早点。
凯恩突然出现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条睡裤,一脸疲倦而且愤怒的表情。他招招手。“过来,洁玉。”
“你是不是跌下床了,凯恩?”她边走边问。“还是你每天起床都这么不高兴?”
“我以为你走了。”
她睁大了眼睛,但是凯恩不给她抗议的机会,把她抱起来往楼上走去。她伸手爱抚他胡渣渣的脸颊。“凯恩,我没有离开你。”她笑一笑。“你该刮胡子了,老公。”
“没错,我是你老公。”他低声吼道。把她丢上床,脸朝下躺在她身旁,用手臂圈住她的腰,好像怕她逃走。
她全身穿得整整齐齐,他却一丝不挂,洁玉觉得这幅画面真荒谬。他怎么会那么不信任她?洁玉真想好好训他一顿。不过他现在睡得好熟,她不忍心他。
一直到下午两点他才醒过来,心情也好多了,对她微笑着。可是洁玉却满面怒容地询问他。“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你也不完全信任我,”他反驳。“所以我也不完全信任你。以前你自己说过,你一有机会就要离开我,不是吗?”
他停在楼梯底下,转过头来看她,她却已经泪眼模糊。“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她大说道,努力维持镇定。“我饿了,而且……”
“那件事很困扰你,对不对?老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想回避。
“你心灵深处一直觉得,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所以你很害怕。”
他原以为她会激烈争论,没想到她只是点点头。“没错,你使我非常害怕。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先生,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它使我……”
“脆弱?”
她又点头,凯恩叹一口气。“好吧,你需要多久时间才能祛除你的恐惧?”他的声音很柔和,可是表情却十分认真。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厌倦我?”她畏惧地问。
“真是荒谬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厌倦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信任我?”这回他是斩钉截铁地问。
“我告诉过你我爱你。”
“没错,我还记得。”
“我在上帝面前念过誓词。”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惊慌,她的不安全感。“怎么样?你还要我怎样?”
“洁玉……”
“凯恩,我不希望你离开我。”她喃喃说道。“我知道你保护我、关心我;我知道你爱我。但是……”她低头看着地上,肩膀也垂下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把她搂入怀中,不忍心再看她痛苦的样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亲爱的。你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哈利告诉我你走了,我感到了一阵惊慌,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而且那种感觉很痛苦。现在我慢慢了解,你一直活在那种感觉中,对不对?”
她利用他的衬衫抹去泪水。“也许吧。”
“所以你一直在学习如何独立自主。”他继续说道。“你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倚赖任何人,对不对?”
她耸耸肩。“我不喜欢谈这些事。”然后他们静默了很久,洁玉让自己慢慢静静下来,凯恩则绞尽脑汁,想办法要减轻她心头的恐惧。
“如果我们的婚约只定一年呢?”
“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你想只跟我维持一年婚姻?刚刚你还说你爱我,你怎么能……”
“不,不,你误会了。”他殷切地辩解。“如果你只需要承诺和我在一起一年,这样你心里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但是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的。”
她又投入他怀抱中,不敢让他瞧见她脸上的笑容。很奇怪的是,她突然觉得心头的负担轻了不少,也不再有惊慌的感觉。
“赶快答应我,洁玉。”他催促着。
“我答应。”
凯恩也轻松多了,真想大叫一声,他终于想到办法可以让她安心了。“把你要答应我的事说出来,”他要求。“我不希望有任何误会。”
“我会和你在一起一年,不离开你,现在换你了,你也要给我承诺。”
“一年之内我绝不会离开你。”他大声说道。
他用大拇指抬起她的下颚。“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吗?”
“是的。”
“而且心情也轻松多了,对不对?”
“谢谢你,凯恩,你让我舒服多了,我不再有害怕惊慌的感觉。”
他们共享了一个又长又甜的吻,当他抬起头来,她全身微微地颤抖。“你想不想回到楼上去?”他问。
她点点头。“等我们吃过东西以后,凯恩,我快饿扁了。”
他牵着她走向餐厅。“你知道吗?老公。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自由了,你懂吗?那就像我刚被人从一个锁住的房间放出来,真荒谬。”
凯恩替她拉出椅子,然后自己坐下来。“为什么荒谬?”
她有点气恼。“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能锁得住我的房间。”
凯恩点了早餐,等仆人离开房间,他就要洁玉说几件她的冒险事迹。“我要知道关于你的每件事。”
“你听了会生气的。”
“不会,不会。”他坚持。“我答应绝不生气,不管你跟我说什么。”
“好嘛。”她开始了。“不是我吹牛,我真的有一种特殊本领,任何地方我都能来去自如,哈利叔叔说我是天生的小偷和骗子。”
“亲爱的,我想他不是在批评你。”
“当然不是。”她不大高兴。“他是在称赞我,老公。哈利很难得赞赏人的,他说那不是他的天性。”她微微一笑。“哈利一直很担心别人会发现他真正的性格。”
“他真正的性格是什么?”凯恩问。“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对不对?”
“你怎么猜到的?”
“从你身上啊!如果他真的是那么粗鲁野蛮,你就不会这么淑女了。”
她笑眯眯的。“你能注意到这点真不错,而且叔叔还很有学问。”
“是他教你读书识字的吧?”
她点点头。“还好他及早教我,因为后来他眼睛就不行了,到晚上我要念书给他听。”
“你们哪里来的书?”
“哈利每次出去打劫,都会带一大堆书回来,他很喜欢看书的。”
“那他讲话怎么会那么粗鲁?”凯恩问。“都是他装出来的,对不对?”
“对。”她承认。“这是他的面子问题;就算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讲话也从来不用正规的文法,他担心在手下前面说溜嘴。”
凯恩长吁一口气。“你叔叔好像对做海盗有一种狂热,对不对?”
“不对。”她纠正他。“你误会了,他真正热中的是伪装骗人。”她继续谈她叔叔,过了一会儿,她的话题转到她最值得纪念的事迹。凯恩越听越火,但是勉强忍住,因为他答应过不可以生气。可是他气得手发抖,真想扼断那个哈利叔叔的脖子。
他想还是不要知道这么多。“好了,够了,今天讲到这里就好。”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听吗?”
凯恩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每个月跟我讲一个故事就好;否则我会受不了,我答应我会好好回想你刚才讲的故事。真要命,洁玉,我的头发都快变白了,你差点送命,你叔叔……”
“你不可以生气,”她微笑着打岔。“你答应过的。”
凯恩靠回椅背。“我们最好换换话题,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他问道。“是不是被我强迫的?”
她笑了起来。“爱是不能强迫的。”她说道。“不过我相信,当我读完你的档案,我已经爱上你了。”
他很惊讶。“洁玉,我做过不少我不得不做的事。”他说。“你真的看完全部档案?”
她点头微笑。“我当然读完了,你是个信心坚定、精明干练的情报员,可是绝不至于缺乏人性。你从来不让信任你、需要你的人失望,我很喜欢你这一点。”她停顿一下。“后来我们见面了,你在不知不觉中偷去我的心。好了,现在换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在我们许多次热烈的争论之后。”
“应该说是吵架。”
“是争论,”他重复一遍。“只不过声音大了一点。”
“你是说你最早是被我的心智吸引?”
“不是。”
她大笑,很高兴他这么坦白。
“对了,滕斯怎么没跟我们来伦敦?他留在乡下做什么?”她突然想到那位有趣的管家。
“滕斯从来不跟我到伦敦,大家都知道他最讨厌伦敦,觉得这里太拥挤了。”
“我很想念他。”她承认。“他跟你实在很像,独断独行,而且很傲慢。”
“没有人了解我为什么要容忍他。”凯恩说道。“可是如果他们知道内情,就不会那样想了。他一直保护我,尤其在我小时候。我常常闯祸,每次都是他来收拾善后,他甚至还救过我的命。”
凯恩接着说了故事,有一次他们驾船出游,他不小心落水,差点淹死,滕斯把他救起来后,又立刻把他推下水,教他怎么游泳。洁玉想到滕斯穿得整整齐齐,跳下水去教他的小主人游泳,不禁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洁玉恢复平静。“凯恩,你和朋友们昨天晚上有没有研究出结论?”
“理察确定他跟踪到家的一个人就是魏尔本,他原来是克林和纳山的直属上司。”
“嗯,我知道。”洁玉说道。“纳山说他从来不完全信任魏尔本。”
“但是克林却完全信任那个内奸。魏尔本已经为裁判庭工作了好多年,直到现在。”凯恩摇头叹息。“而且我们也已经确定狄威廉是裁判庭的一员,既然他和你父亲都死了,现在裁判庭的首脑只剩一个人。理察认为狄威廉的代号是‘王子’,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冰块’了。”
“我们要怎么找‘冰块’?关于他的线索不多,信件中很少提到私人的事情。”
“线索还是有一点。”凯恩回答。“有一封信里提到,‘冰块’不是牛津大学出身的。而且‘狐狸’和‘王子’见到‘冰块’时很惊讶。”
“你怎么知道的?”
“从你父亲的一句话,在他跟‘王子’的第三……不,第四封信提到的。”
“喔,我想起来了,只是我一直没特别注意那句话。”洁玉承认。
“理察认为‘冰块’可能是个外国人。”
“那你呢?”
“我不认为。”他摇摇头。“其实信里面还有不少重要线索,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把它们拼凑起来。”
她对他有完全的信心,凯恩只要有时间,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理察派了一个手下盯住魏尔本,他会引出‘冰块’。不过我觉得这个方法靠不住,还要想别的方法。”他信心坚定地说道。“对了,亲爱的,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这栋屋子,好吗?”
“你也不准离开,好吗?”
“没问题。”
“那么我们时间那么多,要怎么打发呢?”她天真地问。
“我们可以读很多书啊!”他故意这么说。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对,我们可以读书。”她搂住他宽阔的肩膀,手指滑进他衬衫里。“我可以学刺绣。”她低头吮吸他的耳垂。“但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老公。”
“我有个好主意。”他的声音沙哑而性感。
“你知道?那你教我?”
“没问题,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站起来搂着她。“那音乐怎么办?”她问。
他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我们自己会制造音乐。”他拉她走到前厅,准备上楼。
“怎么制造?”她笑着问。
“每次你呻吟我就低吼。”他说。
“你不觉得在客厅比较适合吗?”
“到床上会更舒服。”他回答。“但是如果你坚持要……”
“学跳舞。”她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吧?”
说了这个谎后,她甜蜜地对她微笑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凯恩远比她想像中狡猾;他还是带她到客厅里,把门反锁,然后开始教她跳舞。但是不管他说得如何头头是道,洁玉还是不肯相信,上流社会的男女在跳华尔滋之前,会把衣服先脱光。
他们一直嬉戏到黄昏,夜幕逐渐低垂,他们又开始争论。
“你说什么?你要出去?”她大声抗议,看着他穿上外套。“我们协议过谁都不准离开这……”
“我会很小心的。”凯恩亲她的额头。“李昂和理察在等我,而且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恐怕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好了,别担心,晚上你先睡,别等我。”
“我要等。”她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会等。”他叹一口气。“但是你就不能撒个谎让我安心一点吗?”
她皱紧眉头,用最认真的表情说:“凯恩,如果你有了任何事情,我都会非常、非常生气。”
“我会非常、非常小心的。”他微微一笑。
她关他到后门,他打开门,转身问她。“洁玉?”
“怎么样?”
“我回来时,你会在家里等我,会不会?”
她十分惊讶他还会这样问,要不是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她一定又要大动肝火了。“难道我让你那么没有安全感吗?”
“回答我。”
“我会乖乖在家里等你。”
后来每天晚上他要出去时,洁玉都跟他这么说。
在漫长的黑夜中,她耐心等候丈夫回来,不时想到,凯恩脆弱的一面。起初她认为她是唯一的原因,凯恩深怕会失去她。但是她慢慢感觉到,他个性脆弱的一面也许跟他的背景有关,尤其是他的童年生活。记得何大夫说过,他母亲是个可怕的泼妇,甚至要儿子跟自己的丈夫作对。他的童年一定很不快乐。
她想得越多,越觉得凯恩需要她,就像她需要凯恩一样。她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