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霭如抑压着感情,冷冷的说:“祝你学有所成。”
“你写下我的电话和地址,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好吧。”
“我想你也不大需要我。”施崇平唏嘘道。
“也许是吧。”王霭如倔强的说。
六个月后,王霭如被调到南朝山医院实习,相比起以前,这里的工作十分“轻松”,因为病人都是时日无多的绝症病患者,王霭如不用担心救不活他们。她的工作只是开处方最厉害的止痛药和签发死亡证明。
医院里有一个病人名叫徐乐民,才三十四岁,患上末期骨癌,每天要注射两次止痛药,王霭如相信他只有一至三个月的寿命。
徐乐民瘦得只剩下八十磅,对身高五尺八寸的他来说,是太瘦了,他的脸色苍白,但看得出健康的时候,是一个长得相当迷人的 男人。
王霭如特别留意他,是因为他床边时常放着一个沙漏。那个沙漏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框框是用玫瑰木造的,很漂亮。时日无多的人,通常回避现实,不肯看着时间过去,但这个徐乐民却每天安祥地看着沙漏,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油尽灯枯。
“这个沙漏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送给你的吗?”王霭如问他。
“是我自己造的。”徐乐民说,“我是礼品设计师,负责设计手表、信封信纸、毛公仔、沙漏、音乐盒玩具等等。我的设计在香 港和外国也有得卖。”
“我喜欢音乐盒。”王霭如说。
“有时间的话,我造一个送给你。”徐乐民说。
王霭如听了觉得很唏嘘,这个垂死的人竟然说:“有时间的话。”
“谢谢你。”王霭如说。
“你喜欢一个怎么样的音乐盒?”徐乐民问她。
“有跳舞女孩的。”
“这种音乐盒现在已经没人造了。”
“我小时候拥有过一个,后来不见了。”
“我太太也是跳舞的。”
“是吗?为什么不见她来探望你。”
“她不会来的。”徐乐民幽幽地说。
“对不起。”王霭如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为了扯开话题,她拿起床前那个沙漏来欣赏。
“沙由上面流到下面,每次需要多少时间?”
“六十分钟。”徐乐民说。
王霭如把沙漏举高,抬头望着里面的沙由上流下。
“真的很漂亮。”王霭如赞叹,“里面的沙真是沙来的吗?”
徐乐民没有回答。
王霭如把沙漏放在床前,一不小心,把沙漏从床上掉下来。
徐乐民立即扑到地上把沙漏接住,狠狠的责备王霭如:“王医生,你要小心一点。”
“对不起。”王霭如尴尬地道歉。
这天夜里,王霭如睡不着,独自在走廊里散步,碰到徐乐民。
“你的精神不错。”王霭如说。
“我也觉得今天的精神好象很好。”徐乐民说。
“下床走走也是好的。”
“王医生,你有没有杀过人?”徐乐民问王霭如。
“为了母亲的安全,要把她腹中的胎儿杀掉,算不算杀人?”王霭如说。
“我杀过人。”徐乐民淡淡的说。
王霭如并不感到惊讶,根据她的经验,垂死的病人,会突然产生许多幻觉。
“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杀了我太太。”徐乐民说,“她是个事业成功的女性,忙得不可开交,我想她陪我,她总说没时间,我造了很多东西给她,其中一个音乐盒,她从来没有打开过。一天,她跟我说,她爱上了别人,要跟我离婚,他说我是一个只会造梦的男人,只会整天造沙漏、音乐盒、心愿树,不切实际。”
“那天晚上,她嚷着要走,我用一个枕头把她局死,将尸体拖到浴缸,把她体内的血放清,然后我用镪水把尸体毁灭,最后,浴缸里只剩下一堆炭,我很小心的把每一块炭敲碎,磨成粉末。”徐乐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沙漏,翻来覆去,眼里充满爱意。
王霭如不寒而栗,她碰过那个沙漏的,它竟是一个女人的骨灰。
“我把她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们之间,终于有了永恒。我没想到,一年后,我患上了骨癌。”徐乐民哀哀地说。
“你别胡思乱想。”王霭如的身体在颤抖。
“我说的是真话。”徐乐民回头惨笑。
徐乐民在当天深夜去世,他的死亡证是由王霭如签发的,没有人来认领尸体,医院职员找不到他太太,他太太在四年前的一天神秘失踪,人口失踪组至今也找不到她。徐乐民说的是真话。
王霭如想起饱受煎熬的余一心和周秀清,为了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我们都用了最残忍的方法,无论是杀人或自杀,也是要永远留住一个人,施崇平说得对。
这一天晚上,王霭如打了一通电话到英国给施崇平。
“崇平,对不起,你可以给一个机会让我补偿吗?”
“傻瓜,别这样。”施崇平温柔地说,“我在旧摊子找到一个音乐盒,是跳舞女孩的音乐盒,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吗?我还打算寄给你,你等一会,我让你听听那段音乐。”
“我明天就买机票来陪你,以后我会尽量把时间留给你。”王霭如流着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