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她睁开双眼所触及的是身着蓝衫宽广的胸膛。是了,恍恍惚惚中,她隐隐感觉有人始终温柔地搂着她,给她温暖及安全感。她下意识以为是郡主,还不自觉地像幼儿般撒娇,更贴近地依偎入他怀中……
但,现在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郡主……郡主的胸部不会一夜之间变扁平了吧?她不确定地用手抚模一下眼前过于宽广的胸膛,平坦且结实,她触电似的瑟缩了下。天哪!
她倒吸口气,缓缓将不安的视线往胸膛的主人……项上人头移……正巧与他的眼神对个正着,心儿差点跳出胸口。“你……你……”
他饱含戏谑的笑容,欣赏着她因羞赧而潮红的表情——她清醒的双眸是如此地黑白分明、灵活有神,他感觉心跳加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撼动心房。他的新娘终于醒了,终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清醒,他不动声色地狂喜着。
湘儿惊讶莫名,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同睡在一张床上。望着那张五官英挺,过于性格的脸,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作着一场春梦,把郡主俏丽的脸蛋,错看成男人英气风发的脸?她不敢置信地揉了又揉自己的眼眸……
这略显傻气的动作,把他给逗笑了,这可爱的小东西,比以往他所遇到的女人都有趣得多了。他索性将脸贴近她的脸,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和她大眼对小眼,互看个够。
“你是男人!”湘儿好不容易克制自己,惊骇道。
“对!我是男人!货真价实。”他露出邪邪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期待她的反应。“和你的女扮男装是不一样的。”
“你怎知我是女扮男装?”湘儿连嘴巴也合不上来了,她不敢再想像下去。
“因为是我帮你换了新衣裳……因为你抱着我整整昏睡了四天三夜……因为我亲自在你胸前换了不下十次的刀伤药……因为……”
谁知他尚未坦承完毕,一声尖叫已经划破天地,客栈的屋顶差点被掀开!
他耳朵差点没被震聋,情急之下,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湘儿反应极快地反咬他手背一口。
他并未因此而松手,反而眉头也不皱,任她在自己手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痛。
湘儿发现他的手背已泛出了血丝,惊惶莫名地松了口,不明白他怎么……会任自己如此伤害他,而毫不抗拒?
这魁梧的巨人,显然一怒之下,可以一掌将娇弱的她劈成碎片,她竟如此不识时务、不知死活地以卵击石?她吞了吞口沫,既惊且怕地颤抖着。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瑟缩了下,读出她眼眸中透露的心思……不容抗拒地将她爱怜地更拥紧了些,湘儿才发现他的右手臂始终任她背部重量压着,未曾收回——
“不必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
他瞧着她疑惑的大眼,似乎充斥着不信任的讯息,他的心微微地抽痛了下——
她为了逃避西夏联姻,不惜抛下荣华富贵,深入中原吃尽苦头。如果告诉她,自己正是她的未婚夫—西夏王子克伦,只怕她……他竟然说不出心中百味杂陈的感受!
除非她爱上他,心甘情愿嫁他。否则,他不愿强迫她,用任何方法逼她就范。他要她完完全全成为他的俘虏……不止她的人,最重要是她的心!
湘儿为他闪烁难以理解的目光,深深感到不安,她无法解读他的心思。从小看人脸色惯了,她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段皓玄段王子还称赞过她是全大理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怎么眼前这个豪迈中不失斯文的青年却如此复杂难懂?分不出他究竟意图为何?
“因为什么?”她竟不由自主、热中期待他的答案,她来不及分析自己微妙的心理,只觉得自己无法厌恶他,且对他充满了好奇。
“因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浓烈,全沉淀心底,化成永恒的执念。“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即使你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湘儿先是一怔,她没料到他竟会厚颜至此!虽然他所言不虚,人也相貌堂堂,但一想到他趁人之危、想到他可恶至极的嘲弄,她对他仅存的好感也就荡然无存。“你……你有无对我怎样?”
一双杏眼怒视着克伦,一双巧手紧抓着棉被,蓄意与他保持距离,靠在床角似小羔羊般的惧怕他。
“你说呢?小美人?”他促狭地捏了一下她下巴。“衣服是我替你换的,该看的也都看了,你在我怀中也睡了四天,你想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对你怎样呢?”
“你的意思?你是说……”
湘儿推开他戏弄的手,又惊又气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你这下流胚子!竟夺去我的清白!”
克伦诧异她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通常女子虽重视贞节,但也容易认命。尤其是献身之后,无可奈何亦会同意下嫁。但湘儿似乎不同,克伦从她悲忿怨恨的目光中察觉到浓厚的杀机。如果仅想杀他还好,只怕她亦会想不开,毁了自己!
想到这里,克伦竟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他从未害怕任何事情,唯独对她……他不能想像她若从世上消失,他独活还有何意义?
不!他不允许,绝不允许这事情发生!
“放心!你还是完璧之身。”
他眼神一黯,不协调地说些挪榆的话:“我见过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你的身材是我见过最差的……简直是发育不良!”
他似乎毫不留恋地翻过身,下床穿起靴子。
湘儿虽庆幸自己仍保有贞节,但并无太大的喜悦,反而为克伦略带不屑的嘲讽,不服气且强烈地嫉妒着!听他这般自负的口吻,仿佛是玩遍天下女人的花花公子,怎可原谅?
“你这无耻之徒……”湘儿拿起枕头就丢。
他弯个身弄妥靴子,像是刻意又轻松自然地闪了过去,他浑然不觉似的朝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迷人地笑着。“能让我这无耻之徒坐怀不乱的,天底下也只有你这等姿色的女子而已!”
他真正用意是想提醒她,她在他心目中是最特别的女子。然而,他希望她能用心意会,而不要意气用事,被他浮面言语所蒙蔽,可是,瞧那丫头一副恨他入骨的德性,恐怕是白费心机!
他略为感叹地弯身捡起绣花枕头,不怎么文雅地扔还给湘儿,偏巧不巧地正中她杏眼圆瞪的脸。“看你连个谢字也不会说,既没礼教,动作又粗鲁,显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这可说到湘儿的痛处,虽然大理王府的人都待她好,郡主也视她如亲姐妹,但她终究是为奴为婢,凡事得亲力亲为,大家闺家养尊处优的气质,她是没有!但刺绣女红、洒扫庭院、洗衣煮饭,她样样不含糊。这有着贵族气质的男子显然是瞧不起她!
本来她感染郡主的乐观,很少为自己的出身多愁善感;现在也不知为什么,竟为那自以为是的高傲男人感到一阵心酸、委屈,不知不觉泛下了泪……
克伦讶然,这泼辣有余的小姑娘,竟会为他三言两语的玩笑话落泪!他完全不懂。
“你别哭!我不是故意对你凶的……”他心疼又心慌,敢情是那粒枕头扔重了。“你要不服气,我再让你用枕头扔我,我保证这次绝不会再闪,你要扔几遍都行。”
看他一副像哈巴狗似的蓄意讨好的滑稽德性,她不可抑制地抱住枕头,埋首破涕为笑。
这男人……令人又好气又好笑,她开始对他有了强烈的兴致。
“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克伦皱起浓眉,无奈地疑惑:“你伤的可是胸部,不是脑袋!”
湘儿浑身一颤,停止笑,拉紧衣襟,感觉肩下胸上好像包了一层纱布,顿时面红耳赤——
“伤口是你处理的?”湘儿没好气地瞪他。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想呢?”克伦不怀好意地睨着她红苹果似的俏脸蛋及欲盖弥彰的手势,不觉漾起笑意。“也该是换药的时候了!来,让我瞧瞧你伤口好些了没?”
“啊——”湘儿尖叫,猛然后退。“不……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少鸡婆!”
“羞什么?我早看腻了!”克伦压抑一肚子笑意,见她抵死不从的德性。“好吧!好吧!你不要我帮你就算了。喏!新的纱布及药在桌上,你自己看着办,我去弄点吃的回来。”
克伦还未走出房门,已憋不住地朗声大笑。他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娶回西夏陪伴他一辈子。她可是他所见过最诙谐可爱的女孩哩!
搜山的行动持续了两天两夜,整座山都快铲平了,仍无湘儿踪迹——
军队行程不能再耽搁,为怕唐修旻犯下欺君之罪,段皓雪主动提议起程,不愿再让唐修旻为难。
只希望湘儿够聪明,与她失去联络之后,能主动来投靠唐将军,至少唐将军云南军队浩荡,打听起来应是不难才对!
军队继续行进云南已经过了十多天了,湘儿仍是一点消息也无;唐修旻派去打探线索的探子至今全无回音,难道……段皓雪不愿再想,趁着军队扎营开伙的时候,独自坐在江边沉思叹息。
海宁公主一路见唐修旻对那不男不女的黑炭脸,青睐有加,心里早已打翻了醋坛子!
这会儿看那黑炭脸没能再霸着唐将军形影不离,而独坐在江边“郁卒”,心想这可是报复的好机会,瞧军队的兵士都在忙着开伙,唐修旻又去慰劳那些水土不服的兵士及家眷,没人注意那黑炭脸,正所谓神不知鬼不觉,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非教你露出狐狸尾巴不可!
海宁公主泛起异想天开的得意笑容,蹑手蹑脚地来到段皓雪身后,偷偷一鼓作气,用力往她背上一推——
段皓雪毕竟是习武之人,之前虽因思念湘儿,对于身后有人靠近而毫无所觉,但身体仍不免有反射动作,她未经思索,侧身一闪,顺势抓住海宁公主的手,看也没看,就将她过肩摔,狠狠地抛入江水中——
“救命呀!我不会游泳……救命呀!”
海宁公主吞了几口江水,狼狈不堪、惊慌失措,载浮载沉地伸手喊叫求救。
段皓雪目瞪口呆,悚然一惊。“公主?”
这下子,这一跳入水中,她虽略懂水性,但能不能救得了公主,还是个大问题?而且,脸上伪装若毁,难保不被唐修昱军纪处分!
可是眼见四下无人,公主命在旦夕……算了!算她上辈子欠公主的!顶多是赔上一条命,总好过见死不救!
她只犹豫了一秒,便奋不顾身纵身下水——
远远地,唐修旻正要回营帐之际,却瞧见段皓雪赌命的这一幕,他的心霎那为之纠结在半空。
正巧,这时刚去提水的兵士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禀告:“不好了……将军,公主落水了!”
唐修旻这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原来雪儿是救人,并非自尽。
“马上召集几个精通水性的弟兄跟我去救人!”唐修旻迅速吩咐完毕,随即不顾一切地匆匆忙忙赶到岸边,心中只挂虑段皓雪的安危。
为什么雪儿始终为别人着想,却一点儿也没考虑他为她提心吊胆的感受呢?难道在她心目中,他一点儿分量也没有?
段皓雪好不容易游到公主身旁,却差点被公主胡乱挥舞的手给打昏了,再加上这几天挂虑湘儿安危,绪恶劣之下,进食不多,早已没多少力气可支撑公主的重量,而公主死命地抓住她的衣襟,差点没把她给勒得断气!
岸边仿佛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江水四溅的模糊视线中,她仿佛看见她心渴望的人影,她还没告诉唐修旻她的答案……她不能就这么石沉大海。如果老天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对唐修旻表白心意——她爱他。早在第一眼瞧见他开始……那时,她只是个混入宫中的宫廷侍女,他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走向御书房……那不容侵犯的神圣如天将谪凡,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甘冒生死、千里迢迢来到中土……他才是她这一生所真正期盼的依靠,不是西夏王子克伦,更不是任何人,她注定只为唐修旻而生!她明白!但唐修旻呢?他能明白吗?他待自己这般好、这般迁就……却从不说出爱意,他到底对她有没有和别的女子有所不同呢?她对他而言,究竟算不算特别呢?
如果湘儿在就好了,她的水性是一流的!她会不费吹灰之力便救了公主。她也会救她的!
如果她就这么溺毙了,湘儿一定会伤心的、会自责的,不行!她要坚强,就是因为她太依赖湘儿,才会拖累湘儿这么多!
她一定要活着再见到湘儿,才能安心!还有唐修旻……
她拼着最后一丝意念,逐渐将公主推向岸边,正巧救援的水兵已纷纷下水,大家一看到公主便纷纷围上前去,将公主拖上岸,在将士的心目中,公主才是最娇贵、最重要……毕竟皇上若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何况他们以为段皓雪谙水性,是以没多加注意……然而,段皓雪却因身子负载重量陡然一轻,心头一松,连咬紧牙根的气力也荡然无存,整个人身子一软,不听使唤地迳往江中沉去……
唐修旻始终盯视着水中尽心尽力救人的段皓雪,没想到她却在大家不经意地忽视下,靠近岸边之际,整个人瞬间淹没在他不敢置信的眸光里……
难道段皓雪就这么香消玉殒?
不!他等了一辈子,就为等待她的出现,而如今他等到了!怎容许佳人再从他生命中消逝?
失去了她,他就必须再忍受一世的孤单,那他的生命还有何意义可言?
爱来得多不容易,怎可轻易匆匆消逝?
他还没得到她的答案,他可以心的,却永不心死,不管雪儿爱不爱他,他都无法不追随她,他心中的缺憾等着她的温情来填满,如果她就这么抛下他不理,那么,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不打算独活。
谁教他对这千变万化、感情丰富的小女人一见钟情呢?除了她,再没人能撼动他这齐天将军的心弦了——
“雪儿,别怕!我来救你了!”
唐修旻不顾众人惊呼,脱下盔甲,直跃入江水之中,去寻找他心爱的女子……
“王爷——”所有岸边的兵士大叫,却无人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修旻如蛟龙般沉入海底,久未浮起。
“快!快搜救王爷——”这时,副将命所有的水兵下江去搜寻云南王爷,不止担心皇上怪罪下来,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愿就这么平白地失去他们敬爱的齐天将军唐修旻。
他竟然为了一个小小兵士而不顾自身安危?
正当大伙儿一阵纷乱之际,公主猛然醒转,在一旁扶住她的女眷忙呼喊:“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公主余悸犹存地望着闻声赶来的副将,气若游丝地问:“那个黑炭脸呢?她上来了没?
公主原本只想教那黑炭脸落入水中露出破绽,给她点颜色瞧瞧,岂知害人反害己,江水又冷又深,要不是那黑炭脸跳下水来救她,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只是娇纵了些,是非黑白倒也分得清,好恶分明也算性情中人,这次黑炭脸不计前嫌、奋不顾身救她,她昏迷之前可看得一清二楚,早感激得五体投地!想不到黑炭脸心肠如此好!明知她要害她,还肯冒生命危险救她……她对段皓雪的好感油然而生,当下关心地问。
“他……他……他救了公主后,自己却因没了力气而沉入江底,将军为了救他也跳入江水中……现在我正命人在搜救当中。”副将吞吞吐吐地将实际情况一五一十禀明公主。
“什么?他们两个都……”见副将猛点头,公主一阵愧疚,急忧攻心,又昏厥过去。
“公主——”副将这下可如热锅上蚂蚁,完全不知所措了。
想不到王爷这趟云南之行,段皓雪多灾多难……
“王爷——王爷——”正当副将愁眉苦脸的时候,岸边的兵士又狂喜大喊着,欢呼声此起彼落。
副将怀抱希望地冲到岸边,看见唐修旻全身如落汤鸡般的抱着一位身着军服的小姑娘,面色惨白如纸地走上岸。
“王爷……”副将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
“叫大夫——”唐修旻只是凝睇怀中浑身冰冷的人儿,连看也不看副将一眼,便迳自走向自己的营帐。
副将不敢怠慢,立刻召来军医两人,一个到公主营帐看望公主,另一个则到将军营帐为王爷所救起的小姑娘诊疗。
“王爷,换套干爽的衣服,免得着凉了……”副将见唐修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感到十分忧心,和将军出生入死多少年,从未见过将军有如此伤心欲绝的容颜。
“大夫,她还有救吗?”唐修旻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的湿冷,只有一双眼眸仍锐利地盯视军医。
“有,不过……很危险!”那老军医审视一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唐修旻。“首先,必须先给她换套干净的衣裳,再煮碗姜汤给她热热身……多替她盖几条棉被……吃上几帖药……再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王爷,请恕老夫直言,王爷如果想好好照顾这位姑娘的话,你可不能先倒下去啊!你最好听副将军的话,先换件衣裳,再喝碗热汤,才有力气守到这小姑娘醒来。你放心!只要细心照料,小姑娘一定会度过危险期的。”
“是呀!大夫不会骗您的,您不要再担心了。”副将差些为唐修旻的痴情心酸落泪。“我这就吩咐下去,请他们赶快煮碗姜汤给您和小姑娘祛寒;另外,也帮王爷准备干爽的衣裳,趁王爷换衣服的空档,也可以请随行的女眷为小姑娘换套干净的衣裳,顺便重新铺上干净的床罩,免得小姑娘睡了不舒服,王爷?”
唐修旻这才含着泪,不情不愿地放下段皓雪冰冷的手,他深怕他一转身,她就会像晨雾般,又蒸散消失了……
现在,她的生命就如一缕炊烟般孱弱……如果他再不紧紧守着她,只怕老天将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他用性命搏回的幸福——
雪儿,无论如何,你都要为我活下去……唐修旻内心呐喊着,希望无语的呐喊可以唤回她虚无缥缈的魂魄,唤回她沉淀在江水底的意识。
面对满桌山珍海味,湘儿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当着克伦的面,就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一番,昏睡这几天可着实将她饿惨了,害她连下床的气力也没有,不好好补回来怎成!
克伦兴味盎然,宠溺地看着湘儿如饿虎扑羊般的肆虐、横扫全桌的饭菜,自己只是倒着酒喝,不准备与她争食。
所幸自己是堂堂一国王储,否则,照她这种吃法,平常百姓哪供养得起?
真没看过哪个姑娘吃相如此难看的!可真不懂含蓄!不过,他反倒挺欣赏的,如此豪迈又不做作,正如一个巾帼女英雌般充满朝气活力。
拥有强韧生命力的女孩儿,才配当上西夏太子妃!
“我可是吃我的份,没抢你的碗,干嘛直瞪着我瞧?”湘儿一只鸡腿还未咬下,见克伦笑得神秘兮兮,心中老大不舒服,不禁发出抗议:“怎么?舍不得我吃?怕我吃垮?”
湘儿此时正穿着少年装,
“吃!尽量吃!不怕你吃垮,就怕你吃不完……”克伦朗声大笑。“光瞧你这可爱的吃相,我可是未吃就先饱了一半,想不到中原的姑娘比起关外的姑娘,更豪气几分!”
湘儿这会儿可涨红了脸,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展示了骇人的食量和吃相。以为克伦又在嘲讽她没家教,顿时放下筷子,赌气不肯再吃。
“怎么了?”克伦颇吃惊并关心地询问:“你吃饱了?”
“被你气饱了!”湘儿不悦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喝。
“我实话实说,并无恶意,哪儿气着你了?”
克伦实在不懂她情绪转换怎如此之快?真难以捉摸!
“反正我又不是大家闺秀,礼教不好,吃用又难看,你可满意了?”湘儿幽怨地睨克伦一眼,心中一肚子怨气。
“喔……”偏偏克伦那张俊脸笑得迷人又邪恶,眯起两道锐利如鹰的眼,恍然大悟道:“你挺会记仇的嘛!”
“哪像你老把对人的恩惠挂在嘴边,好像人家欠了你十辈子也还不起的债似的。”湘儿不甘示弱反唇相稽。
“你比喻得可真好,用十辈子还,这个主意倒不错!”克伦不以为意,笑眯眯地欣然同意她的看法。
“你想得美,我才没那么倒楣,下辈子还遇见你!”湘儿逞一时口舌之快,言不由衷道。
“你觉得遇见我,是一件很倒楣的事?”克伦掩不住失望,皱起眉心追问。
难怪她要逃婚!难怪她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做,偏要流落中原三餐不继……难怪她要隐姓埋名,偏要用湘儿这个化名!她对他印象为何如此不好?
即使在他如此费心照料她之后,非但得不到她一丝感激,还得到这样残酷一句话?
“克伦……”湘儿不敢置信地望着克伦眼中所闪着受伤的落寞,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她也有些了解他是个外冷心热的人。他对人是霸道了些,但对她却出乎意外地容忍着,他费心照顾之情,她不是没感动,却忍不住会对他任性,对他发出娇嗔。平常她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可是在他面前却全走了样,她变得爱钻牛角尖,一点也不像原本的自己。
“算了,你不必安慰我了,我也知道你的答案!你快把饭菜吃一吃,我们还要赶路呢!你不是想去找那个新任云南王吗?听说他们已渡过了长江。”克伦又迅速换上面无表情的脸色,淡淡催促湘儿,好像巴不得赶快把湘儿撵走似的。
这个想法让湘儿莫名悲伤起来,一想到回到郡主身边后可能再见不到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英俊男子,她的心就为之纠紧,她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难道她已爱上了眼前这个对她有救命之恩,名叫克伦的男子?
就算是又怎样?他如此气宇不凡,只怕并非寻常人家,怎看得上她这大理王府中的小小丫鬟?
虽他和自己同床共枕过,也看过自己的身子……但他是基于道义、情非得己;何况,他亦是君子,并未趁火打劫,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赖在他身边不走?
纵然,她愿为奴为妾……只怕他眼高于顶,也是不肯的。就如他所言,他只当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自己麻烦他已经够多了,怎好意思再为难他什么?
算了,她早就不指望自己将来会有个幸福的归宿!虽然这是女孩子共同的心愿……虽然郡主也许会请王妃为她作主,找门好亲事。但见过了克伦,一切全毁了,她没办法再爱上克伦以外的男子,她心里十分明白。
“王……公子,我打听到了,小公主的确被那云南王救走了!”克伦的侍从布拿多,附在克伦耳边,禀告所探知的情报。
克伦直勾勾地盯着心事重重的湘儿,心中升起莫名的妒火……那云南王唐修旻究竟是何方神圣?令天朝小公主海宁神魂颠倒不说,还让他的未婚妻伤未完全痊愈,便一心想回到他这个云南王身边?
他倒要会一会这传说中有三头六臂的天朝大将军。他要知道他这个威赫关外的西夏王子,究竟哪里不如他?尤其他要弄明白,究竟在湘儿心目中,谁轻谁重?
他要湘儿认真地作一次抉择,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让湘儿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当太子妃!
海宁公主自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之后,镇日良心不安同,她绝非有意伤害段皓雪的。
只可惜,唐修旻再也听不下她任何解释。他不言不语,形容憔悴,片刻不离守在那美若蝉娟的姑娘身边,一心一意只巴望着心爱的人儿能度过危险期醒来……
对于唐修旻的痴情,她早已心碎,对于段皓雪的美及善良,她亦心死……
她是注定和唐修旻没有夫妻缘了,虽然她是感到如此心灰心痛,她却不能不衷心祝福他们,接受这早已注定的事实。
其实,她真羡慕段皓雪,她真希望昏迷不醒的是她,不是段皓雪。那起码,她不必内疚;那起码,她能得到唐修旻的垂怜,不必可怜兮兮地躲在一旁,偷偷哭泣。
她好后悔!真的后悔!这悲剧是她任性所造成的,她却连一点弥补的机会也没有。
她好不容易拭干了泪,鼓起勇气,端了碗煎好的药进入营帐。“让我来喂段姐姐喝药吧!”
“我来就行了!谢谢公主!”唐修旻却执意由他亲自喂汤药,海宁公主只好帮忙扶起段皓雪,并拿了自己的丝帕殷勤地伺候着,深怕段皓雪沾了一点脏污,而感觉不适。
看着唐修旻一匙一匙耐心地吹凉,又一口一口耐心地喂进段皓雪嘴里,海宁鼻子一酸,眼底全是模糊泪水。段皓雪何其有幸,得此痴心郎?自己又何其不幸,如此跋山涉水千里寻夫,仍得不到一丝真情相待?
这命运究竟怎么捉弄人的?她是公主,是天之骄女,要什么有什么,却终究不如一个平凡女子来得幸福?
她没有理由可以怨怼上苍,却不得不埋怨老天的不公平——给了她世上荣华富贵,却不给她半丝真情?
与其教她如此锥心刺骨,不如用她的命来交换段皓雪的命,她情愿如此昏迷不醒,也不必再感到伤心……
何况,这样一来,唐修旻可以重展欢颜,或许还会为她这苦命的公主落下一滴同情的泪呢!
她心灰意冷地想……却明白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叹了口气,端着空碗走出将军营,却瞧见副将慌慌张张来禀告:“不好了,公主!”
“什么事大呼行?”经过这件事,公主顿时长大成热不少,再加上唐修旻一心一意只牵挂段皓雪,她不得不帮唐修旻掩饰,并挑起决策大任。
但此时此刻,她心情恶劣,对副将大惊小怪只觉得反感头疼。
“据京中消息传来,皇上因听信馋言,对于王爷一再延误云南行程,深表不满,我怕段姑娘再不醒过来,将军人头就要搬家了,毕竟欺君之罪不轻呀!”副将忧心如焚道。
“胡说!才不过耽误几天!何况云南眼看就快抵达,有什么好担心的?父皇不是不明理之人,况且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有我在,怕什么?”海宁公主不以为然地斥责道。
“但……四皇子和长林将军一向和唐将军不和,我怕……太子孤掌难呜,只臂难遮天呀!何况皇上早对将军没能将公主送回宫,已有所怨言,难保不会一并怪罪到唐将军头上!公主慎思,臣绝非危言耸听,实是京中早已流言满天飞呀!”副将语重心长地跪下禀明京中情况。
“那怎么办呢?段姑娘不好起来,就算及时赶到云南,唐将军也无心摄政呀!这同样是死罪,祸是我闯的,怎能怪唐将军呢?不行!”海宁公主前思后想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我非回宫中一趟,向父皇好好解释不可!你马上帮我准备人马护送我回宫。还有,你依照原订计划向云南行进,段姑娘昏迷这段期间,不论大小事皆由你全权作主,别烦唐将军,明白吗?如果唐将军和段姑娘有任何闪失,本公主唯你是问!”
“是!末将一定照公主吩咐照办!”副将欣然领命,心中不禁佩服公主小小年纪处事果决,不愧是皇家之人,自有王者风范。
只可惜唐将军心有所属,否则迎娶公主未尝不是种荣幸!像公主如此尊贵、才貌双全,真不明白唐将军为何忍心视而不见?
光是公主抛弃矜持、尊贵身分,这阵子为唐将军忙进忙出,不知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感动了上上下下多少官兵将士,却只有欣羡的分……
他们心目中爱民如子、攻无不胜的大将军理该有这等福分……偏偏唐将军为了个平凡美丽的小姑娘,硬将这天赐良缘往外送,怎不令他们这些死忠的将士感叹惋惜呢?
唐将军心中究竟想些什么?恐怕他们永远不能明白。
不过,既然这来历不明、勇敢脆弱的小姑娘是唐将军的命根子、心肝宝贝,他们也只有祈祷上苍快快让段姑娘好起来,免得唐将军茶不思、饭不想,一条命只剩一半不说,万一真延误军机大事,只怕皇上一动怒,谁也保不了唐将军的性命。到时,天朝损失一员用兵如神的大将,太平盛世的根基只怕也将动摇……苦的又是黎民百姓!
没想到从不动情的唐将军,可媲美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到头来仍闯不过情关!
难道,真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唐将军真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惊天地、泣鬼神,不愧是挚情挚爱的旷世奇男子。
副将望着公主的人马在尘土飞扬中,迅速往京城方向消失踪影,希望公主能不负众望,破除对唐将军不利的蜚短流长,保住唐将军的性命及云南王一职。
也希望唐将军赶紧振作起来,才是黔首之幸、万民之福。
一切只能祈求上苍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