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侠脱困后,心里就只有这个念头。
回到华渊楼,先前打斗的痕迹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直就像没发生过似的,大厅又恢复到往常满座的景况,完全呼应正门口匾额上所题的字「客似云来」。
他捡了靠街边的位子坐下,照例点了几样华渊楼的招牌酒菜,却不知怎么地,有些食不知味。
没想到他会栽在那个古怪姑娘的手里。
好在没让师弟们跟来,不然他这个大师兄的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她说,要他别再追来。
哈,他要是有这么听话,就不叫李天侠了。
走着瞧吧。
且不说师父的掌门令牌还在她手里,他非追回来不可,单是她莫名其妙用迷香偷袭他的这笔帐,说什么也得找她算算清楚。
只是,怎么找她呢……
远远地,一名红衣女子和青衣男子朝他走来。
大概是沉思得太过专注,以至于人都来到他桌边了他还毫无所觉。
「天侠师兄,怎么望着大街发呆呀?」红衣女子喜孜孜地问道。
李天侠回过神来,认出了来人是他湘西的小师妹何子陵和师弟陆谦。
糟!让师妹逮个正着,看来少不得要上师叔那儿打个招呼了。
不过想归想,他脸上的微笑完美地掩盖住他无奈的心声。
「好一阵子没见了,大家都好吗?」
何子陵娇娇地睨了他一眼,「你要是真的关心,怎么人都到华渊楼了也不上咱们那儿转转?分明没把湘西的师弟妹们放在心上。」说完她自觉用词有些露骨,脸上一红,忙又加了句,「陆师兄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回头征询身后陆谦的意见。
陆谦淡淡一笑算是回应,朝李天侠恭敬地抱拳行礼。
「大师兄别来无恙。」他问候得客气而生疏,和师妹热络的语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天侠点头回礼,笑着揶揄他俩。
「怎么就你陪师妹出来玩,这样不怕其它师弟吃醋吗?」
陆谦还没回话何子陵就抢着答,「我们不是出来玩,是有正事要办的。」她急忙澄清,说什么也不能让心上人对她有所误会。
「哦?」李天侠感兴趣地问。
「我是说真的。颜师兄和一个邪教妖女约在城外比武决斗,我和陆师兄正要赶去替他助阵呢。」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不如天侠师兄和我们一块儿去吧!正好帮颜师兄壮壮声势。」
「师妹……」陆谦眼神中透露着不赞同。
这师妹是怎么了?她明知道颜师兄对凌霄山的大师兄素有敌意,他不会希望在这种场合看到大师兄的。
李天侠没去注意陆谦的欲言又止,他脸色一正,眉头微皱。
「师叔允许你们约人比武决斗?」他很清楚凌天门的门规,也很确定凌霄山和湘西这儿的门规完全相同,所以当听到颜师弟公然触犯门规戒条时,身为大师兄的他自然是要关切一番。
「当然不是,不过颜师兄这回是为了替自己的亲弟弟报仇,所以算是例外。」
「报仇?」
何子陵点点头接着道:
「颜师兄的胞弟颜彪原在昆仑派门下,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地被一个血燕宫的妖女杀了,颜师兄知道后非常伤心、愤怒,所以就约了那个姓玄的妖女决一死战,准备为他弟弟报仇。」
血燕宫的妖女?
姓玄的?
李天侠微微挑眉。
这就是她会出现在湘西的原因吗?
他方才还在烦恼要怎么找她呢,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他动作要快,颜师弟追月剑法的火候不比他差,玄晴不是他的对手。且颜师弟既是为了报仇,就万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呵,他和她的帐还没算清呢,他可不允许她死在颜师弟手里。
「他们约在哪里动手?」
「……城东五里的明华塔。」何子陵回答得有点疑惑,不明白他的态度何以忽然急切了起来。
「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上吧。」李天侠丢了几两碎银在桌上后,轻身一跃,朝城东而去。
「天侠师兄……」何子陵只来得及望着他逐渐缩成小点的背影,和陆谦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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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塔外,颜均细瞇的双目闪烁着冷厉,长剑抵住玄晴的颈项。
玄晴看着他,眼神并无惧意。
「你动手吧。」
颜均倒不急着杀她,反正胜负已定。
「妳没有话要说?」
「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她八成和凌天门犯冲,才会一日之内两度败在追月剑法之下。
颜均怒视着她。
「那妳告诉我,颜彪是哪里惹着妳了,妳为什么要杀他?」
玄晴撇过头不打算回答。
「说不说?」颜均剑上施力,她粉颈上立刻多了道血痕。
玄晴冷哼了声。
「你怎么不去问他为什么先找我动手?」
「人都死了妳要我去哪里问他?更何况妳这个邪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他想杀妳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玄晴不屑冷笑。
「既然是这样,那他动手前就该掂掂自己的斤两,没本事替天行道,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颜均听了更是怒火中烧。
「死到临头妳还嘴硬!看来我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干脆直接送妳到地府去向我弟弟赔罪!」
「颜师弟且慢!」千钧一刻,李天侠飞奔而至。
玄晴原本闭目待死,睁眼望见来人后她微微一怔,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赶来救她。
颜均手上一顿,长剑凝力不发。
「大师兄,这是我的私事。」他不想知道李天侠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但他很明白地表示要他别多管闲事。
「我知道,可是这女子不能杀。」李天侠说得从容,心里却急慌慌地想编造一个不能杀她的理由来取信师弟。
但颜均却问也不问。
「恕难从命。」
李天侠装作没发现他的臭脸,径自对他微笑。「难道不能卖个面子给大师兄吗?」
「此女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颜均忍住气对他说明。
「这样……」他状似无可奈何地晃开几步,随即趁着颜均不备出手弹开他的长剑,拉了玄晴就走。
「抱歉了,颜师弟,容我日后再向你解释。」他运起轻功带着玄晴离开,说完这话两人已去得老远了。
至于日后要如何解释?管他的,总之先把人救走再说。
「你!」颜均大怒,原本大仇将报,没想到临了却让师兄给坏了事。他对凌霄山的大师兄本就有着微妙的瑜亮情结,这时更是新仇加上旧恨,梁子愈结愈大了。
而才刚赶到的何子陵目睹师兄救走玄晴,脸色自也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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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侠拉着玄晴跑了一大段距离,直到确定身后没人追来两人才停下来稍稍喘息。
玄晴不解地望着李天侠,心想他和颜均也算同门师兄弟,不明白他为何宁愿得罪师弟也要救她性命。
「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李天侠黑眸出现笑意。
玄晴实话实说。
「想不透你为何救我。」
「这还用想?」李天侠微笑,「妳下毒迷昏我我都还没找妳算帐呢,怎么能让妳死在别人手里?」
他玩笑的语气又带着几分认真,让玄晴听了秀眉微挑。
「原来如此。」她只能说,他对轻重缓急的判断实在异于常人。「不过你恐怕是误会了,我没有向你下毒。」
「妳说什么?」
「我没有向你下毒。」她又说了一次。
「哦?」没下毒?那他动弹不得的那半个时辰莫不是撞邪了?这姑娘摆明了睁眼说瞎话。
玄晴接着解释。
「芙蓉醉没有毒性,也不会致命,充其量只能算是寻常的迷香。」说着,她对他绽开一朵笑。
「我若真要下毒,很少会毒不死人的。」
难得又看见她对他笑。
但这回他感受到的依然不是温柔,而是毛骨悚然。
唉,她难道就不能表现得可爱一点、讨人喜欢一点吗……
「瞧妳说得跟真的似的,那刚才怎么不见妳用使毒本领脱困呢?」没事让自己多个伤口她觉得很有趣吗?李天侠望着她颈上那道刺目的红,心里竟微微泛疼。
玄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颜均依照江湖规矩向我下决斗帖,我既然来了,自然就得照江湖规矩跟他打,若我要用毒,根本就不必来赴这个约。」
李天侠听了,望着她的眼神透露着赞赏和佩服。
「好硬气的姑娘。生死关头,很少有人能像妳看得这么开的。」无论正道、邪道,大多数人反而会在此际丑态毕露。人性,说穿了不过如此。
「反正我杀过不少人,就算哪天被人杀了也是应该,这有什么好看不开的?不过是公平而已。」玄晴毫不在乎地道。
李天侠一时无言。
他很好奇血燕宫究竟是如何养成她这种轻贱人命的性格,尤其,她最轻贱的是自己的性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妳知道,大部份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玄晴自嘲地一笑。
「活着?为了什么呢……」还不就是一天过一天吗……
她语气中隐隐约约的落寞紧揪着李天侠的心,让他几乎想伸手拨开笼罩住她的黑云。
蓦地,李天侠暗暗蹙眉,发现自己对她太过关心。
他深吸了口气,拉回被她牵引的心绪,正待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后颈感到一阵细微刺痛,很快地眼前的她开始模糊不清,变成好几个身影在旋转飞舞。
「妳……」他话没来得及出口,眼前一黑,就倒在她身前。
玄晴见他倒下也吃了一惊,但一见到他身后之人即恍然大悟。
「左使。」
来人正是血燕左使赤燕。
他本来担心玄晴不是颜均的对手所以赶来助她,没想到出现在这儿的不是颜均,而是更难缠的李天侠。当他远远看见李天侠围住玄晴时,并没有细想便朝他颈后发了枚夺魂针,以防玄晴伤在他手下。
他走近她,随即发现她颈上的伤。
赤燕蹙着浓眉。
「他伤了妳?」难道他还是慢了一步?
「不。」玄晴随手拭去颈上的血迹,「他救了我。」不想再为这个伤口多做文章。
她望见昏倒在地的李天侠脸色渐渐紫青,赶紧弯下身为他除去颈后的夺魂针,并立刻取了颗解药塞进他嘴里。
赤燕看在眼里,心中不悦至极。夺魂针是他放的,她居然问也不问就当着他的面取药救人?她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是凌天门的人,妳何必替他解毒?」
玄晴无畏地望着他,「凌天门的人怎么了?他救了我,难道我该让他因我而丧命吗?」
赤燕压根儿不信。
尤其又让他看见她眼神中对李天侠的关心,让他怒火更炽。
「他和颜均是同门师兄弟,他救妳?哼,妳不觉得妳这说法很可笑吗?」
玄晴不语。
是啊,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又怎能要左使相信?
「反正事实如此,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她放下李天侠走开几步,暗示着要结束这个话题。
「妳!」赤燕忍住气,不想在盛怒之中与她争辩,免得弄僵两人的关系。
「好,那我们带他回血燕宫,请宫主定夺该如何处置他。」
玄晴瞟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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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侠被阵阵寒意冻醒,他缓缓坐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被囚禁在地底水牢里。
这里是哪里?这是浮上心头的第一个问号。
他先运了一遍内功,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怪了,没中毒?那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昏了过去?
他又为什么会被囚在这里?
他记得他昏迷前正在和玄晴谈话,然后颈后一痛就失去了意识。虽然不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他曾隐约感觉到自己坐过几天的马车,只可惜每当他快要清醒时就会有人在他的昏睡穴补上一指,所以这几天对他而言几乎是完全空白。
那日是谁偷袭他呢?
他本来以为是玄晴,但他依稀记得他倒下时她的表情满是讶异,所以不可能是她。
那会是谁呢?
左使?
他好像听到她喊了一声这个……
对了,玄晴人呢?
是同他一起被掳来此地,还是……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一般,牢房外的长廊尽头有了动静。
「晴姑娘。」
晴姑娘?他叫的是玄晴吗?
「嗯。左使带回来的人关在哪里?」
果然是玄晴的声音,李天侠微微挑眉。
左使带回来的人?看来掳他来此的人应该就是血燕左使赤燕了吧。只是无冤无仇地,他掳他做什么?
「最里边的水牢。」
「好,把他交给我吧。」
「可是……」
他听到这儿就没了下文。
正待凝神细听,就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快步穿过长廊,片刻后出现在水牢外的正是玄晴。
看她熟门熟路地准备劫囚,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玄晴用弯刀劈开门上的铁链。
「快出来,我带你离开这里。」她低声催促。
李天侠跟着她离开水牢,穿过长廊时看到两个血燕宫的弟子昏倒在地,自然清楚这是她的杰作,但整个地牢只有这两人看守就实在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
于是他问出心中疑惑。
「这里就是江湖中传言令人闻之色变的血燕寒洞吗?」听说血燕寒洞是血燕宫最阴冷潮湿的地方,终年晦暗无光,污浊秽气更是令人闻之欲恶,但他瞧这里就只是个普通的水牢,并无任何恐怖之处。
「不,你若被关在血燕寒洞,我就没本事救你出去了。」玄晴答道。血燕寒洞守得十分严密,必须要有宫主骆飞红的令牌才能进出,若没有宫主的允许,想从那里救人根本难如登天。
李天侠跟在她后头,随着她东拐西弯,没多久就来到了宫门边。
玄晴回头望着他,似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但终究无语。
「有话跟我说吗?」李天侠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又沉默了一会儿玄晴才开口。
「掳你来此不是我的意思。」她简单的说明,不希望他误会她恩将仇报。
李天侠微笑。
「我知道。」她愿意解释,是不是表示她有把他放在心上了?
他说,他知道。
可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觉得对他解释这个好像显得自己太在乎……
她没发现,她的懊恼全写在脸上。
李天侠见了她那罕见的神情,忍不住低笑出声。
玄晴更恼了。
「你笑什么?」恼怒的同时,粉颊阵阵发热。
李天侠无辜地举起双手表示清白。
「我只是觉得妳的表情很可爱。」
玄晴颊上掠过潮红,还没能习惯两人之间悄然缩短的距离。
「你快走吧,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巡逻了。」她是抓准了宫中巡逻的交班时间去救他出来的,若他再耽搁下去,待会儿被逮个正着她就很难交代了。
「为什么要救我?」李天侠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可玄晴的回答却让他不是很满意。
「当是还你一个人情。」
就只是这样吗?玄晴自问。
真正的答案,她不敢去深思。
「好吧,就算是为了还我人情,可妳私下放我离开,宫里面不会有人为难妳吗?」
玄晴淡淡一笑。
「放心吧,我师父向来疼我,她不会因为我放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刁难我。」更何况掳他回来也不是师父的意思,说不准左使到现在都没让师父知道这件事。
无关紧要的人?
听她这样形容自己还真不是滋味……罢了,眼下时间紧迫,不同她计较,反正掌门令牌还在她手上,日后要同她计较的机会还多着呢。
「那我走了,妳自己保重。」说完足下一蹬,翻过高墙而去。
玄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暗叹,不明白原本不相干的两人近来何以频频交会,若再这么下去,日后怕是会有更多的纠缠。
正待回房,身后冷冷传来一句质问──
「妳愈来愈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带回来的人,妳竟然问也不问就私下放了?」
赤燕的出现,并没有让玄晴太过讶异。
「你早就猜到我会放他走吧?只把他关在水牢而没送去血燕寒洞,不就是为了试探我?」
玄晴回答得轻描淡写,却把赤燕激得更怒。
「妳明知道我在试探妳,居然还敢去放人?」可恶!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遇上李天侠的?方才他隐在暗处看他们的互动,他很清楚玄晴的性子,所以很肯定他们不是初识。
玄晴忍住心中不耐,试着对他说明。
「我说过是他从颜均手上救了我,所以我放走他算是还他一个人情,这有什么不对?」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好,」赤燕瞇起双目,「那妳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救妳?」原本赶去救她的人应该是他,让她感激涕零的人也应该是他,没想到却莫名其妙地让李天侠给坏了事。
「我不知道。」玄晴别过头。
天晓得,她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救她。
他先前笑言是为了找她算帐,可她知道不是,他眼神中那丝莫名的火光绝不只是想找她算帐这么简单。
赤燕见了她迷惘的神情更是怒不可遏。
「怎么?他救了妳,妳就动心了是吗?妳看上他了?」
「没这回事。」她很快地回话,以致呼吸频率不太稳定。「我很累,我要回房了。」
赤燕硬扯住她,冷言对她警告,「我告诉妳,就算他对妳有兴趣,一定也只是玩玩而已。我们和他是不同道的,他是凌天门首徒,凌天门掌门的位置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不可能为了妳自毁前程,更不会对妳有真心。妳最好赶快看清这点,别傻得把心赔上!」
玄晴望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说完了?」
赤燕哼了一声,才松开对她的箝制。
原以为她会回嘴争辩,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淡漠地越过他,然后,静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