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出声的同时,齐异已摘下他的面纱。
面纱一除去,齐异便愣住了,他怔怔望著那天下无双的美丽面孔,只觉心跳加速,险些连呼吸都停止了。
若非亲眼得见,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人,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超越性别的美。
彷佛著魔一般,齐异缓缓伸出手,想触摸那张绝美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容颜,倒不是存心轻薄,只是想藉由触摸来证明自己并非在作梦。
可是,罗刹眼中那显而易见的愤恨令他心中一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伸出了手,却是重新替罗刹戴回面纱。
「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你戴这面纱为的并不只是隔绝呼出的毒气,更是为了不让旁人见著你的容貌。」
罗刹敛下眉目,不发一语,浓黑的睫毛颤动著,似是隐忍著极大的痛苦。
齐异说得没错,他之所以会以黑纱罩面,并不仅仅是为了御毒,更是不愿让旁人见著他的脸,就算在鬼门之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也屈指可数,可今日,这才见上一面的陌生人却瞧见了他的脸……
他万分恼恨,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忍下满腔的怒火。他发誓,要是能脱离这受制於人的窘境,一定要杀了这可恨的齐异!
齐异见他静默不语,甚感不忍,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性寒心傲,甚少将旁人的感受放在心底,可今日遇著这美丽神秘又身怀剧毒的罗刹,一向冷漠的心也不禁起了些许动摇。
尴尬的沉默过後,罗刹终於望向齐异,清澈澄美的眼中闪著倨傲的光彩,「让我走。」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这最美、最毒的罗刹,即使身不由己,却仍维持著不容他人折辱的凛然傲气。
齐异目光复杂,撇开头,不敢再望向他,怕被那双太过美丽的眼睛动摇了心意。「不行。」
他皱紧眉头,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要研究你身上的毒。」齐异转回头,认真地凝视他。「只要你愿意让我研究你身上的毒,我保证绝不伤你半根寒毛。」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立时拒绝。
齐异无所谓地一笑,「你以为你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你!可恶!」罗刹脸色时红时白,既气又恼,却也明白自己此刻动弹不得,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知道他心高气傲,齐异也不再多话,就怕真惹恼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伸手扶起他,这才发现他身形修长,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头左右,只是他身材纤细,才会令人产生弱不禁风的错觉。
罗刹本想挣扎,却是无力反抗,只能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他不只厌恶旁人瞧见他的脸,更讨厌旁人触及他的身体,以往若是有人稍稍靠近些,他便会觉得恶心想吐,万般的不舒服。
齐异见他皱眉,於是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瓶,打开瓶盖放至他鼻端轻晃两下,随即又收回怀中。
「你?」罗刹微怔,不理解他这是在做什么。
齐异解释道:「这是『麻筋酥骨散』的解药,不过我并未完全解去你体内的麻药,只是让你能自行走动,若想施展轻功内力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乖乖的别惹事,等我研究完,自然会放你走。」
罗刹狐疑地打量著他。「你真会放我走?」
这齐异行事虽然古怪,可神情语气看来颇为诚挚,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想研究自己身上的毒,并没有存什么坏心眼?
他试著挪动手脚,发觉已慢慢能按自己心意摆动,只是全身仍感酥软无力,使不出太大的劲。
齐异向他保证:「当然。我只对你身上的毒有兴趣,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罗刹沉默著,此时他心乱如麻,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却又不甘被这看来瘦弱的少年摆弄於股掌之间。
「算了,反正我们先离开这儿,你路上再好好想想,疟吧。」齐异也不再逼他。
他不发一语,静静地随著齐异往马车走去,可才走两步,脚下却又一软,险些摔倒,幸亏齐异眼尖,赶紧扶住他。
齐异蹙眉,「小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碰你,不过这儿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先忍一忍,让我扶你到马车上,待会儿药效应该会减弱些。」
罗刹虽是万般不情愿,也只能顺从地任由齐异扶著走向马车,他心情纷乱,思绪千回百转,想的全是该如何脱身,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方法。
正当他极力思索之时,鼻端却突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不是薰香,也不是花香,而是某种清爽、温和的药香,让人闻著便觉心神镇定,极为舒坦。
他再凝神一闻,原来这香味竟是从齐异身上散出的,不可思议的,闻著那股淡雅药香,他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也不再有往日那般不愿旁人触碰自己的厌恶感。
念及此,他清澄的黑眸中浮起一抹诧异。
齐异未察觉他的心思,将他扶至马车上坐定後,自己便移至车前,执起缰绳一抖,马儿立即嘶鸣扬踏,往前奔去。
罗刹掀起车帘,诧然问道:「你要替我驾车?」
齐异头也不回,淡淡回应:「我不是说过了,只要能研究你身上的毒,我什么都愿意做,何况是替你驾车这等小事。」
罗刹怔望著他那看来比自己更纤细的身影,眉头略紧,目光复杂,声音极低:「不管你替我做什么,我都不可能愿意让你研究我的,你死心吧。」
「是吗?」齐异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带著某种说不出的深意。
即使瞧不见他的脸,罗刹也听得出他心情颇好,似乎压根没将自己的拒绝放在心上。
他再次皱眉。
这「麻烦」果真是麻烦至极,今日他不幸遇上这性情执拗的魔医齐异,受其所制,要到何时才能脱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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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徐,吹送些许凉意,此时日落西山,晚霞满天,已是黄昏时刻。
齐异驾著车穿过山路,来到一座小小的城镇,打从马车一进镇中,便引起一阵骚动。这马与马车都极为华贵,又通体墨黑,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也难怪旁人侧目。
马车在小镇中唯一的客栈前停下,齐异回首问道:「我们今晚住这儿可好?」
罗刹冷漠的声音自车内传出,「我一向不住客栈,你住你的,我想待在车上。」
「你不渴、不饿吗?」
「车内有饮水干粮,我随便吃喝就成了。」
「这样不舒服吧。」齐异放下缰绳,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不是不知道他讨厌露面,可是做到这种程度,未免也太过苛刻自己了。
罗刹淡淡道:「我习惯了。」
短短几个字,隐藏的是什么样的过去?又是什么样的过去,令他如此封闭自己?他这般厌恶他人的接近,只是为了不让旁人见著那绝丽无双的美貌,还是另有原因?
齐异沉吟片刻,微笑道:「若是你不愿旁人见著你,那也好办。」
罗刹微怔,不知他在打些什么主意,只听得他高声叫道:「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
「是,来了。」掌柜连忙自客栈内走出,他早已注意到这怪异的黑色马车,只是不敢轻易靠近,现在听闻马车主人叫唤,尽管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得出来接待客人。
他走近齐异身旁,笑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有何吩咐?」
「我要包下这客栈,把里头的客人全给我叫走。」齐异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意抽了两张塞给掌柜。「这给你,若有人有怨言,就给他一些银两打发掉,剩下的,就全是你的了。」
「这……」掌柜原本有些迟疑,可一见著那两张银票的面额竟都是两千五百两,合起来总计五千两,栢当於客栈一年的收入,立时惊喜交加,开心得连拿著银票的手都在颤抖。
他忙不迭地应道:「好好好,小的马上去办,请您稍等。」
罗刹虽是坐於车内,却悄悄将车帘掀起了小小一道缝隙,他目光锐利,盯著齐异面不改色地拿出银票给那掌柜,不免对他出手如此阔绰感到讶异。
其实,齐异大可亮出自个儿的名号,或是稍展施毒手段,定可以将客栈内的闲杂人等尽数驱离,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耗费如此多的钱财?
难道……他知道自己不喜喧闹,所以才特意以钱财图个清静?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须臾,客栈内的客人已走得一乾二净。
掌柜赶紧走至门外,迎向齐异,「公子,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快快请进。」
「不急,你这儿可有後门?」
「有,不知公子有何用意?」
齐异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车上的朋友体弱多病,走不得路,所以我打算将马车驶进客栈内,省去他行走上的不便。」
「是,敝店的後门平日供菜车进出,您的马车应该也能进得去,来,请这边走,让小的为您带路。」
齐异一抖缰绳,在掌柜的带领下,将马车由後门驶进客栈内。
见他下了马车,掌柜上前想领他入房,齐异却一口回绝,并挥手要掌柜和店小二退下。
掌柜虽感不解,可也不敢多问,匆匆和店小二退下。
见四下无人後,齐异掀开车帘,对著车内的罗刹微笑道:「没人了,你出来吧,选间你喜欢的房间住下,我会叫他们别进你的房中,奉茶送食都由我来就成了。」
罗刹眉头略拧,此时他已能正常行走,不再需要齐异的扶持。齐异跟在他身後,玉面含笑,心情颇佳。
两人走入房中,齐异审视四周,对房间的清雅整洁甚为满意,罗刹却自顾自地在桌畔坐下,眉目低敛,不发一语。
齐异也不以为意,从容笑道:「好了,现在你可想吃喝些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好让店家准备。」
罗刹依旧低著头,冷冷道:「不用了。」
「这怎么成。」齐异微微皱眉,断然下了决定。「那便由我来点些菜肴,你多少吃一些吧。」
「随便你。」罗刹知道他性情执拗,也懒得与他多说。
此时,门外突地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公子,小的来为您点灯了。」
罗刹猛然抬头,目光交杂著厌恶和恐惧。
齐异当然明白他的心情,缓步走出房门外,进出之时,开门关门都特别小心,让人完全看不到房内的动静。
店小二见他亲自出房门,心生不解,问道:「公子,您这是?」
「听著,往後只要我们住在这儿一天,任何人都不许进这间房,有什么事就先来找我,若是违背……」他突地出手,迅捷如风。
店小二眼儿一花,只觉面前似有道银光闪过,额头一凉,他伸手一摸,竟摸到一根长长的银针插在自己额头上,吓得他胆战心惊,虽然痛倒是不痛,也没流血,可那感受却是诡异骇人至极。他浑身颤抖著,连声求饶:「公子,您说什么就什么,请您高抬贵手,别再折腾小的了。」
齐异再次出手,倏地收回银针,冷冷道:「很好,最好记住你说的话,现在把烛火给我,我自会点灯,你先下去准备些你们客栈最好的酒菜。」
店小二连连点头,转身欲走,齐异却又唤住他,「等等。」
「请问公子还有何吩咐?」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停下脚步,深怕齐异又使出什么可怕的手段。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递给店小二。 「这给你,往俊你们要是伺候得好,我还会重重打赏。」
威胁利诱下,店小二又惊又喜,敬畏交加地连声应诺,赶紧退下去准备酒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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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异回到房中,将油灯点上,不久後,店小二将酒菜送来,依言候在门外,不敢擅进,由齐异出去将酒菜端入房内。
他将酒菜、碗筷二摆於桌上,招呼道:「来,你多吃些。」
罗刹坐於桌畔,却是丝毫不动。
齐异挑眉恍悟,「对了,我忘了你得摘下面纱,我到隔壁房中等著便是,等你用完膳,我再过来。」
说完他转身便走,反正此刻罗刹行动不便,就算要逃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各人住各人的,对自己来说也方便许多……
「你……」罗刹欲言又止,一双澄明的眼望著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本想问齐异为何要对他这般好,可是又觉得这问题很蠢,因为齐异分明只是为了研究他身上的毒,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了说服他,他根本不该、也不能因此而动摇。
齐异回首。「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隐於面纱下的唇扬起一抹自嘲。
齐异见他神态有异,以为他仍担心会受人打扰,於是温言安抚道:「放心吧,我就住在隔壁,不会有人敢来打扰的,就算有,用不著你出手,由我来解决便是了。」
罗刹凝视著他俊秀的脸,眼神寒肃,「不管你做些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更不会答应你,只要一有机会,我必定会毫不迟疑地逃走。」
齐异朗声笑了,「你能逃便逃吧,不过,我也会尽全力留下你来,你我各凭本事,如何?」
见著他那开朗笑靥,罗刹心中一动,冷淡的心竟突生波潮,他连忙撇开头去,不愿让齐异发觉自己的异常。
鬼门之中,怒多於喜,哀胜於乐,鬼门之鬼,全都背负著极沉、极深、极重的痛苦,他们极少笑,甚至不会笑,即使笑,也都是虚伪的,而非出自真心真意。
如今看著齐异衷心的笑容,他感到刺眼之外,却也突生某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欣羡,又似嫉妒……
他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像齐异笑得那般真诚,因为,他是鬼,集结悲惨、剧毒、毁灭、死亡於一身的鬼门之鬼……
「你发什么呆啊?」齐异伸出手,在他面前轻晃。
他这才回神,淡淡道:「我倦了,你出去吧。」
「好,记得要吃些东西,我晚点会再过来收拾。对了,你需不需要沐浴更衣?」
罗刹立时拒绝,「不,不用了。」尽管他生性爱洁,可如今情况特殊,只好先忍一忍了。
「那我先出去了。」齐异知道他有所顾忌,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望著桌上的菜,罗刹微微蹙眉,倒不是嫌菜色不好,这些菜做得十分精致,香气扑鼻,想来味道必定极佳,只是他真的没有食欲。
不过,不吃东西便没有体力,如此更加难逃齐异的掌控,何况他还有任务在身,没时间再与齐异多所牵扯。
想起鬼王交代的任务,罗刹的目光转寒,他解开面纱,举筷进食,一口一口,尽管食不知味,但仍强逼著自己吃下去。
他脑中思绪百转,想的全是一件事——
一定要想办法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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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大清早,齐异梳洗完毕,便端著店小二送来的热茶、清水走往罗刹房中,他在门前停下,敲门道:「你醒了吗?我来给你送热茶、清水了。」
「嗯。」罗刹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齐异进入房中,将热茶、清水放於桌上,虽然知道罗刹正坐於床畔,却望也不望一眼,不想让他感到不自在。「你梳洗吧,我待会儿再为你送早膳过来。」
他不再多留,迳自又走了出去。
不多时,当齐异再次走人罗刹房内时,手中已端了份早膳。他将早膳放在桌上,并将一旁的水盆收起,动作极其自然,彷佛已将伺候罗刹视为分内之事。
罗刹见他如此殷勤,终於忍不住心中的疑虑,开口问道:「就为了研究我身上的毒,值得你做到这种程度吗?」
传闻中,魔医齐异心冷性狂,喜怒无常,素来不将旁人放在眼中,在武林中的名声虽响,却是毁多於誉。今日他虽捉住自己,对自己倒颇为礼遇,似乎不大符合他平日的作风。
齐异漫不在乎地一笑。「我觉得值得。我这人生平无大志,只想研究天下众毒,习尽天下医药。往昔我也不是没见过身上带毒的人,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既然你号称『最毒』,我怎么可能不研究研究。」
「你果然不傀是魔医。」罗刹轻哼一声,目光冷诮,十分的不以为然。「可我却不想被你研究,我昨晚就同你说过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答应的。」
齐异幽闇的眼中掠过一抹无奈。「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放了你,不过我并不想强人所难,所以,目前也只能这么拖著了。」
罗刹出言讥讽:「不想强人所难?你以为对我下药这种卑鄙行径,难道就称不上是强人所难吗?」
齐异拧起眉头,有些苦恼地轻叹,「的确是强人所难,不过,我还是老话一句,没办法啊。」
「什么叫没办法!」罗刹向来冷性绝情,可遇上他这死缠不放的执拗性情,也忍不住动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要是日後我能脱困,必定不饶你!」
齐异目光一闪,笑言:「是吗?」
这罗刹性情冷肃淡漠,和自己倒有几分栢似,虽说强留他是为了研究他身上的毒,可撇开这层缘由不说,偶尔逗他两句,瞧那双清澈无比的美丽眼睛冒出怒火,倒也挺有趣的。
他那调侃的口吻令罗刹又气又恼,怒道:「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齐异见他真动了怒,赶紧陪笑道:「是,我出去,等你气消後我再进来。」
见他离去,罗刹依旧怒气未消,他恨恨地瞪著桌上的早膳,食欲全无。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齐异明明只是个少年,论人生经验、江湖资历,自己都比他丰富得多,可偏偏又斗不过他,只能任他摆弄。
不行!他绝不能再和齐异瞎缠下去,一定得想出个脱身之法,只要能摆脱齐异,他什么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