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山路上,一辆由四匹马拉著的马车缓缓而行。四匹马皆是黑马,神骏非凡;车身亦通体浑黑,华丽、贵气。
罗刹坐於车内,尽管车内别无他人,外头也绝瞧不见里面有谁,他脸上依旧戴著面纱,这已是他的习惯。
「你究竟打算带我上哪儿去?」
「我要带你上我住的地方。」齐异手持缰绳,笑著回答。
段家出重金缉拿刺客,许多武林人士都想藉著这次机会成名,因此,此刻虽已逐渐远离了金陵,齐异仍作女装打扮。
他驾车西行,直往四川成都而去。
车行过山,绕过几处荒僻的野树林後,缓缓转入飘著幽渺云雾的山谷中,此处遍生奇花异草,一条小河婉蜒其中,水声淙淙,各色蜂蝶飞舞,犹如盛春之时。
马车驶进谷中,在一间木屋前停下。「我们到了。」
罗刹掀开车帘,仔细地打量著山谷四周,在望见遁生的奇花异草後,面露惊讶尘之色。
「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珍稀的药草?是你特意栽培的吗?」
他善於使毒,对药草自然也十分了解,因此能轻易分辨出这山谷中生长的全是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药草,这些药草本该分长於各地,不可能群生一处,想来必定是齐异特地栽培,才会生得如此茂盛。
齐异微笑道:「对,这山谷气候、环境都极为特殊,南方温暖如春,花草系盛,北方却冷寒如冬,还有长年结冰的冰窟,任何药草都能在此山谷中生长,所以我将此处当作固定的住所,也方便调制一些药与毒。」
罗刹信步漫走,浏览著谷中风景,发现这谷中昆虫、动物甚多,且都花纹斑斓,体色鲜艳,应是具有强烈药效或毒性。「这些昆虫与动物,想来也是你特意养殖的了?」
齐异笑应:「没错,为了搜集这些花草与昆虫、动物,我游遍四方,而种植、养殖它们,又耗去了我不少时间与精神。」
罗刹停下脚步,深思地问:「你这儿……平时可有他人出入?」
「没有,只有我一人住,我在谷外布了瘴气,寻常人等是进不来的。这儿有几间空房,你就挑一间合意的住下吧。」
齐异缓步往木屋而去。「走,我们进屋去吧。」
「嗯。」
一进屋内,只见里头的桌椅全为木制,摆设虽然简朴,倒也显得清新雅致,身处其中觉得十分舒坦。
「赶了大半天的路,你也饿了吧。你安心等著,我现在就做饭去。」齐异微微一笑,转身进入内室。
这些日子以来,齐异始终扮作女子,言行举止也如同姑娘般娇柔,罗刹望著他窈窕的背影,行走之际,竟颇有几分婀娜风姿,煞是动人……惊觉自己在想什么一他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眼。
他现在该想的是要如何逃出齐异的掌控才对。
上次能摆脱齐异,靠的不过是运气,这次齐异想必已对他体内的毒有了防备,相同的伎俩怕是无法再使第二次了。
罗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齐异啊齐异,你想必是我今世的克星,要不我怎会处处受制於你,无法反抗呢?」
此时,内室传来扑鼻的饭菜香气,打断了他复杂的思绪。只是,就他方才所见,山谷中并无菜蔬稻米,也不知道齐异这顿饭是用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药草做成的。
片刻後,齐异端著饭菜自内室走出,笑吟吟地道:「来,我们吃饭吧。」
罗刹望也不望他一眼,淡淡地道:「眼下我们已经安全,也不用再顾虑追捕的人,你还是快些换回男装吧。」
齐异正忙著盛饭摆筷,漫不经心地答道:「不急,我们先吃完饭再说。」
「不,你若是不先换下衣服,我……我吃不下这餐饭……」罗刹依旧不愿望向他那娇美的女装扮相,心里又慌又乱。
齐异停下手,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沉著脸,故作冷然,「我看你那身怪异的打扮就觉得不舒服,你快些换下来。」
再这么对著女装打扮的齐异,他……他会变得愈来愈奇怪,愈来愈无法控制自己日益混乱的、心……
齐异神色薄怒,「你这人真难伺候,也不想想我这么打扮是为了谁,若非为了避开段家的追捕,我又何必穿成这样?!」
「我……」罗刹见他真动了气,略感错愕。
这些日子以来,齐异对他一直是温柔体贴、轻声细语,从不曾表现出这般不悦的神色与口气,他心中一慌,却是有口难言。
过去,他极少与人相处,也不曾将旁人的感受放在心上,因此要他解释自己并无恶意,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况且他与齐异的关系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以这样特殊又复杂的关系,他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只能沉默以对。
齐异见他不发一语,心中怒气更甚,重重放下手中的碗筷。「你自己慢慢吃吧,我换下女装後,自然会识相地走远些,省得你看了我嫌碍眼!」
说完,便甩袖而去。
罗刹怔望著他的身影,尽管心中再怎么想唤住他,却终究开不了口。
他能说些什么?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感受,又怎么能清楚地说出口?明明齐异已如他所愿地去换衣服,可他心中却无半丝释然、欣喜,反而充盈著前所未有的惆怅与落寞。
在满心的失落中,他愕然发觉,与其面对齐异那不悦的怒容,倒宁愿自己为女装扮相的他而心烦意乱,至少,那时的齐异,是用一脸真心无伪的笑容对著他……
「我究竟是怎么了?」
罗刹叹了口气,按著胀痛的额角,薄唇勾出一抹少见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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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为谷间染上一层银白光晕,静谧、祥和。
只是,谷中的气氛虽好,木屋内的齐异与罗刹却陷入尴尬的冷战。
自从上次罗刹要求齐异换下女装後,齐异便对他异常冷淡,虽然仍会为他打理一切日常生活的琐碎杂事,神色语气却变得极为冷漠,再无往昔的温柔。
罗刹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感到难受,因为他很清楚是那口自己将话说得太重,才惹得齐异如此生气,可要他低声下气地道歉,又实在说不出口。
随著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齐异的脸色愈形僵凝,罗刹心中的焦虑也口益增加,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只能暗自著急。
这晚,齐异端来睡前梳洗用的清水,此时罗刹已摘下了面纱,露出绝色无双、足以使人神魂颠倒的美丽容貌,可齐异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水盆,望也不望一眼,转身便走,摆明了不愿与他多相处一刻。
而经过上次的惨痛教训,齐异对罗刹呼出的毒气已能抵抗,自然不会再昏过去。
罗刹微微眉,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的烦躁,开口挽留道:「等等,你先别走,我有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齐异终於望向他,神色却依然冷淡。
罗刹直视著他,目光有些犹疑,「我、我想和你谈谈有关研究我体内毒性之事。」
「若是你要我放你走,那是不可能的。」齐异以为他是想离开,立刻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
开玩笑,为了找他,可费了自己不少工夫,如今毒都还没研究出个成果,怎么能轻易放走他。
罗刹摇头,「不是,这几天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想我只能妥协……」
其实,并不只是因为这样,而是他知道唯有如此做,才能不必道歉,也可以使齐异的心情转好。
「你的意思是?」齐异漠然的神色一变,换上又惊又喜的神情,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我答应让你研究我体内的毒了。」
「你真的愿意?」齐异眼见宿愿得偿,喜出望外,一双眼闪闪发光,早将多日来的不悦抛诸脑後。
「我不答应行吗?」罗刹望著他那久违的笑脸,既喜又恼,明明想见他对自己笑,可一想到他笑只是因为能研究自己体内的毒,又不禁感到恼怒。
齐异高兴得险些没跳起来,连声道:「太好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他抿唇,目光略黯,「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是有条件的,你若是不肯应允我的条件,那一切便作罢。」
「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我全答应你。」齐异一心只惦念著研究,忽略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恼意,自然也不明白他心中复杂的感受。
「别急,你无听我说完,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我身为鬼门护法,必须定期回鬼门覆命,同时也得执行鬼王指派的任务,你不得阻碍我。」
「好,要是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完成任务。」齐异此言其实掺杂了些许私心,若是罗刹执行任务的时间少些,也就意味他研究的时间可以多些。
罗刹岂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冷声拒绝,「不用了,那是我的任务,由我自己完成便行了。」
齐异立刻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努力劝道:「你别这么见外,我知道你不喜欢露面,所以常会雇马车代步,可那些车夫都是些陌生的粗人,不如由我来替你驾车,又可以时时伺候你,这样不是方便多了吗?」
罗刹知道他说得没错,也就不再坚持,「随便你。只是,我答应让你研究体内的毒一事,绝不能让旁人知道。」
齐异无所谓地点点头,「没问题,反正我也鲜少和他人往来,就算要说也没机会说。」
「最後一个条件,你研究我体内的毒所采取的手段、药物,一定要事先告知,得到我的同意後才能使用。」罗刹说出最後、也是他最在意的—个条件。
齐异能下药使毒於无形,让人防不胜防,他可不想被施放些什么奇怪的药物,为求保险起见,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齐异迟疑了一下,不大情愿地咕哝道:「可是有些药物药效十足,外观却很吓人,我怕……你会不肯答应让我使用……」
「你真是……天底下竟然真有你这般好毒之人!」听了他那番似是而非的话,罗刹挑起眉,嘴角略扬,清澈的眼中蕴藏著淡淡笑意。
「你……你笑了?」齐异瞪大了眼,一脸惊喜。
和罗刹栢处少说也有十多日,这可是他头一次露出如此温和的表情,实在是太稀奇了。
罗刹一凛,眼中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连忙否认:「没有。」
「有,我看得很清楚,虽然只有一下子,不过你真的笑了。」齐异皱起眉头,不懂他为何要否认。
罗刹沉著脸,冷声下了逐客令,「我说没有就是没有。现在事情已经谈完了,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齐异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望见他冷若冰霜的神色,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问,乖乖地依言出房。
怪了,罗刹原本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脸,比翻书还快?
笑或不笑,真有这么重要吗?不过,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要是日後还能再见著他的笑容,不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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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木屋内,两人已用过甲膳,正准备开始研究。
自昨晚他们达成协议梭,齐异便解了罗刹身上的麻药,而罗刹也不再戴上面纱,美丽的容貌在透进屋内的晨光下更显动人,只是,齐异一心沉浸於能研究毒性的喜悦中,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
「首先,我想问问你,你体内为何会含有剧毒?」齐异备齐纸笔,边问边写,打算详细记下相关事项。
罗刹神色冷淡,漠然道:「在我幼时,家里遭逢剧变,只有我活了下来,可却身中奇毒,筋脉俱断,形同废人。幸亏遇上了鬼王,鬼王将相生相克的七种天下至毒和百种毒蛊放人我体内,好接续筋脉。所以我体内全是足以致命的奇毒。」
剧变?什么样的剧变?
齐异本想探问他的身世,不过依他那冷漠的性子,必定不会回答,於是也就作罢。
他提笔写下罗刹所书,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性有多强?」
「强?要以什么来做基准?」罗刹微愣,虽然他善於使毒,可对自己体内的毒却是一知半解,因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齐异的问题。
齐异想了想,心生一计,起身道:「你先等等。」他快步虐出木屋,不多时,便捧了一束美丽的鲜花走进来。
他将花朵递向罗刹。「这是具有解毒功效的白云花,一般的毒是伤不了它的。来,你吹口气试试。」
罗刹心知他是想以花试毒,依言向花朵轻呼口气,娇美鲜丽的花朵立时萎缩乾枯。
齐异挑了挑眉,对著那「劳苦功高」的可怜花朵轻笑道:「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我上次会昏了一个时辰。」
罗刹诧然,「你才昏迷了一个时辰?不愧是魔医,若换作是旁人,至少会昏上三天三夜。」
「原来如此,好,我记下了。」齐异再次动笔书写著。
罗刹发现他下笔曲折复杂,似是在画些什么,不由得好奇问道:「咦?你在画什么?」
「我把这花枯死的模样顺便给画上,这样记得详细些。」他头也不抬,专心描绘著枯花,只见他—笔又一笔,枯花的形态逐渐跃然纸上。
罗刹赞许道:「你画得真好,是不是有特别学过?」
他点头,「对,因为有时遇著一些特殊的药草、毒物,甚至是奇怪的病症,光用文字记载根本不够,能辅以绘画记录是最完善的,所以我特意学过,以求画出来的图像贴近真实。」
「原来如此。」
齐异画好花後,又问:「既然你呼出的气息中有毒,那你全身上下的皮肤也应该都有毒对吧?」
「嗯。」
齐异兴致高昂地要求道:「你能不能拔根头发,让我试试你头发中的毒性?」
「好。」他拔下—根头发交给齐异。
齐异接过头发,先以刀切断,再放在石钵中捣磨,然後加入一些清水,最後再将混合好的毒液滴少许在花上,花随即枯萎,变得残破不堪。
「看来你头发的毒性比呼出的气息还强。」齐异再次动笔,将试验的过程一一记下。接著,他又提出要求,「你能不能割破指头滴些血?一点点就行了,我想再试试你血中的毒性。」
罗刹皱起眉,感到啼笑皆非,「怎么?难道你想将我砍成一块块,逐步试验毒性的强弱吗?」
「能这样当然最好!」齐异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
「你这是什么话!」他脸色—变。
依齐异对毒物的狂热程度,难保哪天不会真将自己给剁了研究,若他真为了齐异的研究而死,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齐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一双眼眨啊眨的,十分尴尬,他连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罗刹冷哼—声,余怒未消。
「不是有意?我看你根本是居心不良,早行预谋!」
齐异著急地拉拉他的衣袖,咬著唇,软声央求:「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赔罪了。」
那道歉的模样竟如女子般娇憨可爱,罗刹心中一动,胸口那莫各的情潮再起。
他脸色泛红,急忙撇开脸,甩掉齐异的拉扯,狼狈地咳了两声,藉以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没心情再陪你胡闹下去。」
齐异担心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想回鬼门一趟,你不是说过要替我驾车,还不快些去准备。」他摇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原本他是生齐异的气,可这会儿,他生的却是自己的气。
「好,我这就去,你等等,马上就好。」齐异此时岂敢违逆他的意思,赶紧起身去准备。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未解的疑问。
方才……他好像看到罗刹脸红,是看错了吗?
不可能吧,自己一直注意著他的神色,应该是不会看错。既然没有看错,那罗刹又是为何脸红呢?
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吧?
想到这个可能,脸红的变成齐异了,他连忙摇摇头,拍拍发热的脸颊,想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
不可能的!
冷漠的罗刹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怎么可能会在意起他……所以,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对,只是看错而已,别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