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谢对纪薇尔的关照,无微不至。
他嗜吃,当然没让纪薇尔的肚子饿着。
他医术过人,自然也会根据她的身体状况,给予她的五脏六腑适当调理。
然则,在吉祥壬的努力之下,纪薇尔的精神状况却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纪薇尔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整天都处于昏沉沉的状况中。
吃饭时,她看到热粥就痛哭失声--因为她生病的时候,姑婆也总是熬这种热粥让她喝。
上厕所时,她想到她套房里那座可爱的粉红小马桶,泪水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念她的家人,想念她回家时被所有人团团抱住的情景,她好想再像以前一样亲吻她所有的家人!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当初一接到姑婆的电话就回家,那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她后悔的事情有一百件,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根本连家都回不了!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掉回古代,她大概会把门牙给笑掉。可是,这事就偏偏发生了,彻底颠覆了她「人定胜天」的观念!原来,人是没法子和天象争的啊!
所以,她一直失眠;所以,她吃下去的东西根本没法子吸收;所以,她很快速地消瘦下去,小脸瘦得没肉,一双大眼睛更显得大而无神。
多半时候,她总是对着天空发愣。
一如此时。
纪薇尔看着窗外的星光,揽紧身上的皮毛披风,轻颤了下。
这几天,雪落得少,吉祥壬说是快近春天了。不过,雪一融,风一吹,反倒比下雪时还冷上几分。
她想过要再度投河,看看能不能回到现代。可是,万一现在不是什么天魔阴时,她投了河,就这么一了百了了呢?
不,她还不想死啊!纪薇尔蓦地打了个冷颤,再度打消这个念头。
她该怎么办?她趴在窗户边,雪白小脸枕着手臂,双唇咬得死紧,心思飞得甚远的她,就连吉祥壬进到了屋内,都没有发觉。
吉祥壬站在门口,从斗篷里掏出一包仍温热的菜包,看她又在发呆,他抓了下腮帮子,蹙了下眉头。
他轻咳了一声,她没听见:他提气凝神,发出一声雷鸣大吼--
「纪薇尔!」自从她坚持不要他喊她纪姑娘之后,他也就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喊她了。
纪薇尔吓了一跳,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下。
「嗨,你回来了啊!」她缓缓地抬头,习惯性地在见到他时,扬起笑容。
又来了!每次当她这么对他笑时,他都想替自己把把脉,看看他的心脉是不是出了状况。吉祥壬屏住气息,觉得心头又被狠狠地拧了一下。
她的笑容有点苦、有点甜,加上几分无奈的欲言又止神态及水凝的眼,让人简直想把她一口吞到肚子里。
「吃包子。」吉祥壬坐上榻边,才塞了颗包子到她手里,自己便已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一家青菜包子做得没我徒弟好,不过拿来止饥倒是还可以。」
「谢谢。」她瞅着他,把包子握在手里取暖。
她知道自己够幸运了。吉祥壬虽然孩子气了些,贪吃了些,说起话来疯疯癫癫了些,不过他对她真的很好,不但不会对她伤心流泪时的胡言乱语大惊小怪,甚且还会在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递来一杯茶和手巾,让她感动得又忍不住多哭了好几分钟。
纪薇尔瞧着吉祥壬,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及清俊的脸,心头忍不住小鹿乱撞。
「妳看什么看?莫非我嘴上还有没被我吃进去的包子余孽吗?」吉祥壬眨了下眼,伸出舌尖在唇边绕了一圈。
纪薇尔怔怔地看着他的唇,忖想着被他亲吻会是什么感觉……
她在想什么!纪薇尔呼吸一窒,耳根子辣红起来。
「这半颗也给你。」纪薇尔急忙低头,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异状。
她长到这么大,还没对那个男人有过性幻想啊!
吉祥壬不客气地接过她的包子,一边大口吃食,一边不忘在咀嚼间拨出时间来威胁她:「妳也把那半颗包子给我吞下去,不然,我就熬一盅苦药让妳吞下去。」
纪薇尔这回倒是乖乖地听话,埋头苦吃,因为她现在不好意思看他。
吉祥壬看着她低头柔顺吃包子的模样,双手不自觉地扠上腰,心中的得意油然而生。哈哈~~向来都是他听他徒弟的,没想到今天也有个人乖乖服从他了。
「妳来这住了十来日,我才知道我原来算是好伺候的人。」他叨念着她。
他的茅厕算是方圆百里内最干净的一间,又铺干草,又熏中药驱虫,可她第一次进到茅厕时,居然不给面子地摀着脸跑出来,在雪地里狂吐。
再者,山上取水不易,这位姑娘居然要求每天都要沐浴。幸好他手边银两还算宽裕,也从来没把银子当钱看过,所以请来附近农家日日过来为她准备热水。
「对不起,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纪薇尔咽下包子,内疚地说道。
「妳麻烦我啥事?没那回事!」吉祥壬大手一挥,白袍潇洒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反正,我这阵子住在这儿,除了研究疥病、采采药、练练功,等外头农户腌的蜜桃子出窖之外,我也没什么事好做。」
「你不住这里吗?」纪薇尔柳眉轻拧,害怕他会弃她于不顾。
「我四海为家,等到吃完腌桃子之后,便要离开了。」一想到腌桃子的滋味,他的唾液便大量地在齿舌间流窜着。
「那我怎么办?」纪薇尔担心地问。
「妳当然是跟着我啊!」吉祥壬很自然地答道。
二人四目在瞬间交接,又在瞬间移开。
纪薇尔心跳加剧,飞快低头掩住她发红的双颊。天啊,她在脸红个什么劲啊?
吉祥壬握着银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垂的颈子。他的心脏何以怦怦地乱跳呢?他搔头抓腮,全身不对劲了起来。
明明只是她看了他一眼,他看了她一眼啊!
「纪薇尔,我的意思可不是说我要娶妳喔。妳可千万别会错意喔!」他急忙大声解释。
只不过,当她的颊边漾着寒梅的淡粉时,他会有点想把她吞到肚子里……
「我……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她勉强自己一耸肩,并挤出了一个笑容。
吉祥壬瞄她一眼,原本是该走开了,可他一看到她不开心的脸,便觉得自己应该多说些什么才是。
「妳别苦着一张脸啊!妳大难不死,将来一定吃好、穿暖,大富大贵啦!」他想拍她的头,可又怕她误会,只好伸出手在空中乱挥一通。
「是啊,我有神功护体,所以大难不死。」纪薇尔低头抚住她的左臂上方,刺着天符的地方,猛地打了个冷颤。
问题是,她不知道自己没死是不是件好事啊!
「神功护体?什么神功?妳瞎说的吧!」吉祥壬不以为然地对她左瞧右看。「我刚救了妳时,妳上盘虚弱、下盘无力、胸腔中气不足,要不是我这几天仙丹妙药不断,妳早就只剩半条命了。」
纪薇尔瞧他一眼,这回却没接话了。拜他的自我宣传和偶尔上门求诊的病患之赐,她知道他是个大夫,而且名气应该还不低。
所以,他照顾她,只是为了邀功吧!她刚才就是因为太无聊、太落寞、太孤单了,才会胡思乱想的。
「横竖,活着就是好事了。妳若跟着我云游四海,兴许会有人知道该如何带妳回去妳的家乡。」话才说出口,吉祥壬就后悔了。
他干么无故拖累自己啊!一个人自在潇洒,岂不是美事一桩吗?
「没人帮得了我的。」纪薇尔摇着头,低头绞着手指头,心头又是一阵酸楚。「除了我姑婆之外,我唯一念得出名号的人,只有祖师爷……」
纪薇尔的话就此打住,她瞪着吉祥壬,嘴巴愈张愈大、愈张愈大……
天!她想到一个可以活着回到现代的法子了!
她手上的天符正是祖师爷纪法子发明的,而祖师爷彷佛、似乎、好像就是唐太宗时候的人啊!
她之前心慌意乱、失魂落魄到最高点,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啊!
「天啊!」纪薇尔猛然从杨上一跃而起,直奔向吉祥壬。
她激动地抓住吉祥壬的手臂,兴奋地紧盯着他的脸,彷佛他的脸上画了一张通往台湾的地图,吉祥壬被她这么热切地注视着,他将一头银发往肩后一甩,想做出得意姿态,可却别扭了起来。
「姑娘,我们孤男寡女……妳可别乱来喔……」说是这么说,他咽了口口水,眼睛和声音却满是期待。
她怎么这样瞧他?好似他是她寻找了多年的绝世名馐一样。
「你是个很有名、很有名的大夫,对不对?」纪薇尔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回到现代的唯一希望都系在他身上了。
「没错。我的医术天下闻名,人称赛华佗……」吉祥壬一手扠腰,一手指向天,自吹自擂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英明风采,相当具有吸引力。
「废话少说,你的医术不关我的事。」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俯近他的脸,逼问道:「你既然这么有名,那你一定认识很多人吧!我问你,你认不认得一个叫作纪法子的命相师?」
「纪法子?妳指的该不会是那个留着山羊八字胡的怪家伙吧?那家伙还算颇有名气,不过还差我一点就是了。」吉祥壬睁大眼,她近在咫尺的细白肌肤,让他脑中思绪不甚顺畅。
「没错!没错!纪法子就是留着山羊八字胡,下巴还有一颗痣!」姑婆厅堂里有一幅祖师爷的画像,她打小看到大。「你认得纪法子!你真的认得他!」
纪薇尔开心地尖叫出声,张开双臂蓦地将吉祥壬抱了个满怀,吉祥壬被抱得脸儿发红,心儿乱跳,他的双手高举在空中,不知道要推开她还是抱住她。
「怎么办?我好高兴啊!」纪薇尔搂着他的颈子,笑到飙出了眼泪。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如果不发泄一下,她会疯掉的!
纪薇尔失去理智地依照她在家开心时的老习惯,捧着吉祥壬的脸颊,纷然落下了一连串细碎的吻,吉祥壬惊讶得嘴巴大张,看着她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他的咽喉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亲他!一下、二下、三下,无数下!
吉祥壬的大掌连忙扣住她的腰,好怕她心血来潮将他吞了下去。
可他现下,头很昏,身子很无力,如果她真想把他吞了,他想,他是无力反抗的。吉祥壬晕陶陶地想着。
「世界真美好,对吗?」纪薇尔亲累了,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臂之外,吹着口哨,自顾自地走回榻边坐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