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对年轻情侣牵手逛街,逛的是一整排的高级办公大楼。
「我爸爸在上面的翔飞科技上班。」萧昱飞停在一栋玻璃帷幕大楼前,兴致高昂地说:「每次爸爸要找我吃饭,我们会约在路口见面,他下班再开车过去接我;现在时间还没到,先带妳过来看看。」
吴嘉璇感受得到他热情的说明,那是充充分分,完完全全地让她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两个爸爸和妈妈之间的爱情故事,而那其中的不得已、悲伤无奈和痴情守候更是令她心有所感,低回不已。
她好喜欢这种分享的感觉,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甜蜜了。
「翔飞科技?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我爸爸有没有投资。」
「咦!」萧昱飞心中打个突,很快地复习一遍朝阳集团里几个禁止交往的大姓,早就知道没有姓吴的,他干嘛穷紧张?
「我爸爸买很多股票,可能是其中的一家吧?我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是大股东?」萧昱飞也搞不清楚商场上的关系,转了个话题,「那么,下次换我去见妳爸爸喽?妳赶快提供他的情报,好让我回去备战。」
「你不怕?」也许,带他去见爸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恐怖。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笑说:「我才不怕他们考我,反正迟早也要接受考验,不如先给丈母娘看女婿,这才会愈看愈有趣。」
「爱现!」她笑得好开心,推了推他。「别杵在人家公司大门口了,警卫一直往这边看,好像我们是行迹可疑的人物。」
一见到她亮丽甜美的笑容,他整个人都为之心醉了。
原来,恋爱可以让一个女孩子变得如此光采夺目,他的嘉璇一天比一天开朗、活泼、美丽,他的心也一天又一天地被她的笑容给占满了。
「我是行迹可疑,因为我正要做坏事。」顾不得大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低头吻上她的脸颊。「嘉璇,妳念法律的,妳告诉我,这样算不算妨害风化?」
「色狼!走了啦。」她只能羞得将脸蛋埋进他的怀里。
他赖着不走,心满意足地拥抱她,直接将他的吻移到她软嫩的唇瓣上,轻柔舔舐,再深入探寻那欲迎还拒的小舌,与她亲密地交缠缓蜷。
大楼里走出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每一个都有点年纪,不是头发抹油,就是挺个啤酒肚,而身上闪闪发光的金质袖扣和高级皮鞋,则是象征他们非同小可的身分。
「什么都不懂,他当什么董事长?!」其中一个中年壮硕男人不满地说:「公司才运作个三、四年,基础不稳,就妄想转投资,也不想想财务状况!」
「吴董,没办法啊,他们朝阳集团股票最多,他说了算数。」
「我们吴家也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啊,我自己那么多公司,忙得要命,出席他家的董事会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摆那张什么臭脸?!好歹我也是公司发起人、现任董事、他的小舅子,他要听听我的意见啊。」
「吴董,别生气了,你想拿回经营权的话,不如去收购翔飞的股票。」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怎么车子还没来?」吴庆国不耐烦地看向马路,瞥见旁边抱成一团的情侣,哼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羞耻!」
萧昱飞和吴嘉璇本来还陶醉在爱情的甜蜜里,一听到旁边有人高声讲话,总算还知道他们是站在马路边,赶忙结束了长长的热吻。
「嘉璇?!」吴庆国见到那女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吴嘉璇更是大吃一惊,立刻吓得放开萧昱飞。
「妳过来!」吴庆国不由分说,上前扯住她的左手手腕,强将她拉离萧昱飞的怀抱,大声咆哮道:「妳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他……」吴嘉璇惊惶得说不出话来。
萧昱飞没想到她爸爸竟然如此不讲理,立刻说:「伯父,我是嘉璇的男朋友,我叫萧昱飞,现在念电机系四年级……」
「我没问你,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吴庆国打断他,根本不看他,只是瞪住女儿。「嘉璇,妳大庭广众跟这小子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妳叫我怎么跟妳向爸爸、向妈妈交代?妳要想想自己的身分,想想爸爸妈妈对妳的期望,还有向泓也在等妳毕业,妳竟然做出这种事,妳是存心气死我吗?!」
情势紧急,萧昱飞拉住吴嘉璇的右手,一鼓作气地说:「伯父,请你不要骂嘉璇,我和嘉璇真心相爱,请你允许我们交往。」
「你是谁?!谁允许你们真心相爱了?!」吴庆国瞪出铜铃似的大眼,恶狠狠拍开他的手。「别碰嘉璇!我警告你,不准再接近我们嘉璇,不然我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伯父,你怎么威胁人了?!」萧昱飞十分惊讶。
「爸爸,不要这样。」吴嘉璇惊慌地说:「不关昱飞的事……」
「回家去,别在这里丢脸!」吴庆国拖她离开,接送的大型宾士已经驶到路边,司机打开车门恭候主人。
「昱飞!」吴嘉璇硬是被父亲推进车子后座,眼泪立即迸流了出来。
这个爸爸太鸭霸了。萧昱飞被嘉璇的泪水给揪痛了心,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扳住车门,挡在吴庆国面前,大声说:「嘉璇,别哭,我跟妳爸爸说清楚--」
「你走开!」吴庆国推他推不动,气急败坏地说:「快!谁把他拉开?!」
刚才聊天的几个董事赶过来拉萧昱飞,七嘴八舌地骂说:「你不要闹事,快走开!」
「我不走!」人多势众,萧昱飞还是被拉开了一步,但他立即挣开那群外强中干的男人,又扑上了车门,使尽蛮力以身体紧紧卡住,冲动地脱口而出:「伯父,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不准我们自由恋爱?!」
「什么?!你这个死囝仔说什么?!」本来趁这个空档,吴庆国已经坐进后座,等着让司机关车门,一听到这个小子的浑话,他也发了狠,自己伸手扯住车门的把手,硬是要关起车门。
司机也赶紧推他。「少年仔,快走,别挡路了。」
「昱飞,发生什么事了?」沈光雄才刚从大楼出来,就看到儿子被人推挤吼叫,场面混乱,他立即焦急地赶过来询问。
「爸爸!」萧昱飞一时情急,忘了在公众场合不喊爸爸的默契,着急地说:「我带女朋友过来见你,可是她爸爸不讲理……」
吴庆国一见到来人,眼睛突然瞪大,立刻从车子出来,面对沈光雄。
「二姊夫,这小子喊你爸爸?!」
周遭空气彷佛瞬间冻结,沈光雄脸色铁青,皱紧眉头,抿唇不语。
萧昱飞一时错愕,无法明白「二姊夫」所代表的意义。
吴庆国冷笑一声。「原来二姊猜得没错,只是没想到小孩都这么大?」
「二姑丈。」吴嘉璇心头一凝,颤声喊了沈光雄。
「昱飞,你说时女朋友就是她?」沈光雄指向吴嘉璇,厉声问道。
爸爸对他向来和颜悦色,从来没说过重话,萧昱飞只觉得全身发麻,斗志全消,无由来地害怕起来,小声地说:「是,就是嘉璇……」
「造孽!」沈光雄的脸色更是难看,怒斥一声。
「哼!根本就是乱伦!」吴庆国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冷冷地说:「二姊夫,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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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吴家豪华宽敞的客厅里,从沈光雄和吴庆国你一言、我一语的尖锐对话中,萧昱飞终于厘清了因果关系。
爸爸的太太叫吴美淑,是吴庆国的二姊,所以爸爸是吴庆国的二姊夫,也就是嘉璇的二姑丈;而他是爸爸的儿子,所以,吴庆国是他的舅舅?嘉璇是他的表妹?
这是哪门子的推理?!萧昱飞激动地握紧拳头,人就站了起来。
「坐下!」沈光雄坐在他身边,摆动手势喝斥他。
「爸爸!」萧昱飞犹豫一下,又重重地坐回义大利真皮沙发,目光一接触坐在对面的嘉璇的忧伤眼神,立即嚷了出来:「那是因为阿姨嫁给爸爸,所以爸爸才成了嘉璇的姑丈,我跟你们完全没有亲戚关系,又怎会跟嘉璇变成表兄妹?!」
「小子,你应该叫我二姊一声妈妈。」吴庆国盛气凌人地说。
「她又不是我妈妈,我有自己的亲妈妈!你更不是我的舅舅!」萧昱飞已经心乱如麻,明知道他是嘉璇的爸爸,他还是大胆顶嘴。
「看吧,果然是外面生的野孩子,没有教养。」吴庆国竟然笑了。
「请你留点口德,尊重我的孩子。」沈光雄脸色紧绷。
「那么,二姊夫,你又尊重我二姊了吗?」
「我和美淑的事,是我的家务事,不用你管!」
「沈董事长,你还以为在开董事会吗?又想用你的多数股权来压制家吗?你自己也不想想,没有吴氏家族在后面撑腰,你们朝阳集团能有今天吗?」
「朝阳集团归我大哥管,你想歌颂你们吴家的恩惠,尽管去跟我兄长们说,我只管我的翔飞科技。」
「嘿,你有本领的话,就靠自己的实力把翔飞做起来,不要出了纰漏,又要吴家帮你们擦屁股啊。」
两个大人像是两只大公鸡,一口接一口地狠斗。萧昱飞愈听愈心惊。他们不是亲戚吗?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以让爸爸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
他茫然地将视线移到嘉璇身上,隔着一张长方形大茶几,她也默默地瞅着他,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碍于大人在场,却是不敢说话。
两人痴痴对望。他们不过是谈一场纯纯的恋爱罢了,为何会扯出表兄妹的芭乐烂情节?他好想掀了那张挡住他们的茶几,牵着她的手,两人跑得远远的……
他猛然将双拳捶在茶几上,他无法跑,只能以这个动发泄情绪。
吴嘉璇流下了眼泪,苍白的脸蛋更显忧伤。
沈光雄注视儿子剧烈抖动的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昱飞,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你继续和嘉璇交往。」
「二姊夫,算你明理。」吴国庆也转向女儿。「嘉璇,爸爸知道向泓在当兵,妳难免无聊,可是这小子是妳表哥,你们绝对不能谈恋爱,以后别再见面了。」
「你们……怎能决定我的生死……」萧昱飞满腔愤慨,既不甘心,又不情愿,却只能以微弱无力的声音反抗大人的决定。
「我们帮你做决定,这还抬举你了。」客厅门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那是嘉璇的母亲吴林惠珠。「你那个爸爸啊,大概是不屑谈我们吴氏家族吧?那我来告诉你,嘉璇的阿公以前当过县长,现在是总统府资政;她大伯父是现任立委,大姑丈是县议会议长,她爸爸和叔叔不好意思再出来参选,只好当个四、五十家公司的董事长,而我们栽培嘉璇念法律,也是希望她能实现她爸爸的理想,说不定将来可以当个最年轻、形象最清新的市议员喔。二姊,我这样介绍对不对?」
吴美淑站在她身边,没有回应那套冗长的介绍,只是死死地盯住萧昱飞。
「你就是那个私生子?」吴美淑的声音十分冷硬。
「妳来干什么?」沈光雄变了脸色,立刻站起身。
「你妈妈在哪里?你为什么诱拐嘉璇?那个贱女人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又叫你来害嘉璇?」吴美淑的声音愈来愈高,神色也愈来愈张牙舞爪,
「美淑,妳不要胡说!」沈光雄转过脸命令道:「昱飞,你回去。」
「呵!他叫昱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美淑狂笑出眼泪。「当初我就觉得奇怪,你不用沈家『德』字辈帮孩子取名字,硬要叫昱翔,只因为他是昱字辈的,飞翔、飞翔,他是飞,我的孩子就是翔啊!」
沈光雄不作声,形同默认。
「嘉璇!」吴美淑转移目标,发狂似地叫道:「妳一定知道那个贱女人住在哪里!快告诉二姑,她在哪里?我要去抓奸!」
吴嘉璇记起那间空荡荡的冷清画室,只能无助地望向萧昱飞,害怕地猛摇头说:「我不知道,二姑,我不知道。」
「妳不要为难孩子!」沈光雄走过去扯住吴美淑的手臂。
「是谁为难谁?沈光雄,是你为难我啊!打从结婚起,你爱过我吗?你疼过昱翔吗?你的心就放在那个贱女人身上,还有这个野种……」
「阿姨,妳不能侮辱我妈妈!」萧昱飞爆发了,冲到吴美淑面前。
「你!」吴美淑好像被他吓到,愣住片刻,又尖叫起来,「你很优秀、很行、很厉害,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家昱翔比你更聪明、更优秀,翔飞是他的,你休想夺走!」
「昱飞,你快走,这里不关你的事。」沈光雄撇下吴美淑,推他出去。
「爸爸!」他不想走,他舍不得哭泣的嘉璇啊。
一声爸爸,又惹得吴美淑凄厉大叫,沈光雄动了气,用力将儿子推了出去。
客厅大门在他眼前关了起来,立刻有吴家的仆人请他离开。萧昱飞艰难地迈开脚步,隐约听到客厅里的哭叫声,他下意识就想尽快跑离这座疯狂的地狱。
凉风刮上他的脸,一回头,吴家别墅已经隐没在深沉的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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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昱飞趴在实验室的桌上,目光呆滞,毫无心绪地转动原子笔。
「大哥,数值弄错了,你会害老师的实验重来一遍,浪费研究经费。」
王昱中记录仪器上的数字,心里怨叹命苦。大哥失恋了,他这个小弟就得来当助理的助理,不但没有薪水,还得肩负起心理辅导的任务。
「王昱中,你哥哥比我还厉害咧,每次出问题,他都找得出原因,还能帮我省钱买设备呢。」林聪明教授喜孜孜地记录实验过程。「喂,阿飞,研究所考得怎样了?」
「我没考。」
「什么?!」林聪明大惊失色,随即扼腕不已。「太可惜了,浪费人才!」
「我大哥以前就说,他想先工作,有需要的话,再考在职进修。」
「一工作就没时间念书了。阿飞,老师拜托你,当兵回来念研究所啦。」林聪明拍拍那个颓丧的肩头,笑嘻嘻地说:「再说嘛!女人最不可靠了,说变就变,随时跟你刮风下雨,我们是高瞻远瞩、志向远大的男人,千万不能为了女人而怀忧丧志啊。」
「老师,安慰他没用啦,我大哥听不下去的,他失恋一个月以来,整天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
「谁说我失恋?!」萧昱飞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实验室。
老师和弟弟说的废话,他统统抛在脑后。又到了嘉璇的下课时间,这一个月来,他不惜翘课又翘实验室,只为了堵到嘉璇,和她说上一句话。
事情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谈恋爱的是他们,不是双方家长啊。
才跑出系馆,就看到系教官站在大门前吼道:「你们哪里来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鬼鬼崇崇的想进去系馆做什么?」
萧昱飞瞄了一眼那两个绝非善类的「学生」,他们也向他瞄了过来,神色凶狠,好像是在瞪视他。
他才没空看热闹,反正他心情不好,顺便回瞪一眼,就跑去牵脚踏车。
后面教官还在吼那两个人。「你们看哪里?!我问你们,早上男生宿舍的玻璃也是你们打破的吗……」
教官的吼声消失在风中,萧昱飞卖力地踩动脚踏车,快速地穿越校园。
吱!吱!脚踏车和小货车的煞车声同时响起,萧昱飞吓出一身冷汗,双脚有些发抖地踩稳地面,再瞪向前方五十公分的车头。
「同学!」小货车司机凶神恶煞地下了车。「你要害我出车祸啊?」
「喂!校园限速二十公里,你有眼睛不会看标示吗?你刚才开那么快,是存心撞死人啊?」他也恼得吼了回去。
「你讲话很大声喔,小孩子这么不懂礼貌,真是欠揍!」司机摆出架势,手臂上的龙纹刺青随着肌肉鼓了起来。
「你干什么?!」后面有人大叫,原来是猛踩脚踏车过来的校警,只见他气喘吁吁地拿出警棍挥舞着。「你进来送货也就罢了,还在校园里绕来绕去?说!到底想干什么?呼!追得我累死了。」
「是你们学校学生不守规矩,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行!」
「咦!明明是你给我开快车啊?!」校警向萧昱飞摆摆手。「同学,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你赶快去上课。」
怎么回事?萧昱飞再度骑上脚踏车,今天学校的地痞流氓好像特别多,还是他心情不好容易撞邪,自然就看到了这些牛鬼蛇神?
出了校门,跳上公车,赶到了法学院,他很快在教室里找到嘉璇;今天那位负责接送的魁梧司机不在现场,他不怕再被挡驾,也不必再眼睁睁地看着嘉璇被带走。
「嘉璇!」他用尽力气,大声喊她。
「昱飞?」吴嘉璇一看见他,眼眶就红了。「你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我不能来呢?」萧昱飞着急地握住她的手臂。「只要我们想在一起,他们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嘉璇,我们不能放弃啊。」
吴嘉璇泫然欲泣。「没用的,你是我的表哥……」
「见鬼的表哥!」萧昱飞激动地说:「只有电视才会上演这种狗屁倒灶的剧情!大不了我带妳离家出走,他们也管不着!」
「我们能去哪里?」吴嘉璇哭了出来。「你还要当兵,我也还要念书,台湾这么小,又能走到哪里去?」
「熬个两年就好,我们再一起出国!嘉璇,妳等我!」
望着他激狂的脸孔,她只能流泪说:「这不是等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只要妳愿意……」萧昱飞忽然发现旁边来了一个人,他往他看去,心头蓦然一窒,立刻恍然大悟。
问题就是向泓!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明白?!
向泓退开一步,不好意思地说:「你们继续谈,我去外头等。」
「你又休假了?」萧昱飞面无表情地问。
「我昨天退伍。」向泓向两人解释说:「嘉璇,妳妈妈说妳生病了,你家司机今天休息,所以她请我过来接妳下课。」
「你们一直在交往,对不对?」萧昱飞劈头就问。
那恶劣的语气让向泓猜到原因,忙说:「我跟嘉璇……」
「对!」吴嘉璇却是挣开萧昱飞的手,站到向泓旁边。「我从高中时代就和向泓交往了,两边家长都看好我们,你也听我爸爸说过了。」
萧昱飞证实自己的猜测,但仍无法置信地颤声说:「妳故意唬我……」
吴嘉璇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因为向泓去当兵,我觉得寂寞,才想再交男朋友……昱飞,我无心伤害你,其实就算你不是我表哥,我也会在向泓回来、你去当兵之后,慢慢跟你分手。」
「妳……妳骗我……」她为他所展现的甜美笑靥岂会是假的?
「我没骗你。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想再遇见你,是你又过来找我的。」
「那妳画了那么多的我……」
「你的轮廓很立体,很适合当模特儿,而且我都说是画着玩了,是你要当真的!」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波澜。「再说我们交往以来,你总是很粗心大意,每次都让我等你等了好久,也不会顾虑到我的想法,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被忽视了,很委屈,没有被疼爱的感觉……」
这些就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的真心话吗?她早就不满他了?
「我已经很努力改善了……」他的声音显得无力。
「向泓不会忽视我的。我和他谈过了,他知道我是一时好玩才跟你交往,现在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就把话说清楚。萧昱飞,我要跟你分手。」
分手两字像把利刃刺进他的心脏,萧昱飞全身血液都凝结了,接着,灵魂彷佛也跟着裂成一块又一块的,整个人彻底分解成碎片。
从头到尾,是他被玩弄了?
他不敢相信,她一直是这么单纯、这么温柔、这么文静、这么害羞、这么祈求他给予她爱情……是了,他顿悟了,她就是这么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孩;在新生舞会里,她正因向泓不在而深感寂寞,所以她借酒浇愁,而他的英雄救美,正好给予她找到寻求爱情慰藉的管道。
怎能怪她呢?
如果他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让她展露甜美活泼的笑靥,就算他不是她身边的那个人,他也甘愿。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深爱她,一切只怪自己轻忽,没能及时好好了解她、疼爱她、牢牢保护她那脆弱敏感的心,而偏偏诡谲的命运又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她会回到成熟稳重的向泓身边,真的不怪她。
「嘉璇,再见。」他吃力地说完四个字,转身就走。
吴嘉璇始终低头整理课本笔记,直到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球鞋跑步声音,泪水终于不听使唤,滔滔狂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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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后蝉鸣唧唧,萧昱飞闷坐宿舍桌前苦读。
毕业考最后一科了,那是林聪明的必修课半导体实验,他只求过关了事,然后赶快去当兵,最好分发到有魔鬼班长的新兵训练中心,日夜操练,把他操到死。
偶尔,他会妄想,她只是拿向泓气他,又或者,经过DNA比对,他根本不是沈光雄的儿子,一切都只是狗血连续剧……
王昱中不时瞄向失魂落魄的老哥,唉!要不是这些日子买便当喂他,恐怕大哥就要形销骨立,躺在床上绝食而亡了。
「大哥,再十五分钟就考试了,你不去教室?」还得盯紧他的行程啊。
「喔。」萧昱飞看了看手表,拿起一枝笔,像个幽灵似地飘了出去。
室友看他出去,摇头说:「你哥哥这样不行啦,他不知道那件事吧?」
「这次男生宿舍没人敢漏口风,这是我大哥生死交关的事啊。」
「哎,怎么这么巧?她就挑昱飞毕业考这天结婚?」
「好像是男的准备出国念书,她也要一起过去,所以赶快结婚办证件。」
「你们说谁要结婚?」萧昱飞又像个幽灵似地飘回寝室门口。
「大哥?!」王昱中倒抽一口气,为了寝室通风凉快,通常是不关门的。
「我回来换鞋子。」萧昱飞脚上一只蓝拖鞋,一只绿拖鞋,声音还是虚无缥缈。「谁要结婚?快跟我说。」
「大哥,你再不去考试就来不及了。」王昱中赶忙服侍,拎来球鞋。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问!」萧昱飞也不换拖鞋了,转身就跑。
他不相信,即使才刚分手,她怎能马上找人结婚?她还在念书啊!那他们曾经有过的感情算什么?难道她连分手过渡期都没有吗?她就爱向泓爱到非得马上嫁给他不可吗?
他冲向公共电话,投下钱币,一口气按完总是拒绝接听的吴家号码,开口就说:「我接到喜帖,可是弄丢了……是,在教堂……现在?我知道了。」
「大哥,去考试啊!」王昱中赶过来,才扯住他的衣服,又被他跑掉了。
萧昱飞听不到弟弟喊他,也忘了该做的事,他只想眼见为凭。
跑出宿舍,拦了计程车驶往教堂,一路叫司机狂飙,才刚停好车,他立刻开了车门往前冲。
前面那道缀满鲜花的大门是为谁而开?而那条红地毯又有谁走过……
他跑得太快,脚掌挤到地毯,身子一歪,「碰」地一声,整个人就趴倒在红地毯上。
教堂里干净清凉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些,他扯住地毯,抬起头,看到前面那对新人,他们也在看他。
果然是嘉璇!他瞬间有如被丢到南极圈,四周只有冻人的冰山……
她是那么美丽,身披白纱,有如一位高贵清纯的仙子;而旁边的向泓,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他,蓬头垢面,汗流浃背,正趴在地上跌个狗吃屎!
「呃……咳!欢迎新朋友来参加婚礼。」台上的牧师出声,拉回观礼亲友的窃笑目光,笑说:「刚才进行到哪里?对了,请新郎吻新娘。」
一对新人挪回视线,表情有些僵硬,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新郎拥住了新娘,再往新娘唇上轻轻一啄,众人立刻欢呼拍手。
冰山崩裂,萧昱飞跌入冰冷的海水里,淹没、沉沦,真正死亡……
「不!」他又跳了起来,拖鞋也不穿了,直接冲到向泓面前,扯住那白得发亮的西装领子,神情激动地说:「你、你、我要你……」
「你干什么啊?快走!」吴庆国离开主婚人席位,气急败坏地拉人。
「我要你发誓,你一定要给她幸福!」他大声嘶吼,直直瞪视着新郎。
「我发誓。」向泓神色坚毅,也是直直地望定了他。
「好!」他用力甩开旁边又过来拉他的四、五个大男人,昂首阔步,赤脚踩着红地毯,像个幽灵似地飘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望向那位泪流满面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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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醉倒了,醉在一个没天没地没情没爱的世界里,忘掉痛苦……
蒙胧睁眼,头痛欲裂,痛苦仍在,心魂空空的。
「昱飞!你醒了!」萧芬芳欣喜地握住他的手。
「妈妈?」萧昱飞乍见母亲,心头蓦地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傻孩子。」萧芬芳爱怜地摸摸他的额头。「都大人了,见到妈妈还哭啊?还好已经退烧,医生说打完这瓶点滴,就可以回去了。」
萧昱飞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室,手上挂着点滴。
「昱飞,」王俊良也出现在推床边,拍拍他的身子,笑容温煦。「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个电话,或是回家一趟,爸爸妈妈永远在家里。」
「爸爸!」萧昱飞全身暖洋洋的,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大哥啊,你嘛帮帮忙!」床边又出现王昱中,气呼呼地说:「你要出名也不是这种出法,半夜失踪,害我发动男生宿舍到处找人,结果你喝醉酒,躺在体育馆外面像死人一样,差点让早起运动的北北们吓出心脏病!」
床边冒出第四颗头颅,笑呵呵地说:「阿飞,你可以改行当神偷了,竟然半夜偷走我研究室里的XO,还灌光了耶!」
「教授,对不起。」王俊良赶忙赔罪。「请你原谅小犬,我会买来赔你。」
「没关系啦!」林聪明不以为意,摇了摇手。「反正酒不喝也要发霉,只是你家小犬喝这么多,又发烧到四十度,会不会酒精中毒变呆子?」
萧芬芳拿了面纸帮儿子擦脸,微笑说:「医生检查过了,应该没问题。」
「呼,那就好!我还要他回来帮忙做实验,我不能没有他啊。」
「老师,那我大哥的考试……」
「毕业考缺考,没请假,死当!」林聪明翻了翻白眼。
「啊?!」所有的人一阵讶然。
「老师,拜托一下啦,我大哥他不是故意的,他……」
「当!当!当!」
好一会儿,王俊良望向躺在床上的儿子,神色倒是很平和。「那也没办法了。昱飞,这是你不对,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学会自己承担结果。」
萧昱飞默默咀嚼父亲的话,混乱好久的心逐渐清明。
「大家不要如丧考妣嘛!」林聪明喜孜孜地说:「阿飞的爸爸,我告诉你,你家小犬是未经开发的奇葩,脑筋清楚,又吃苦耐劳,很适合做研究,我会继续请他当助理,再逼他考研究所,保证将来前途一片光明。」
「大哥,你只好念大五了。」王昱中摊了摊手。
「大哥!你醒了!」王昱珊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还好你生病了,爸妈答应我跟学校请假,带我来台北玩,不,来看你,我刚才去逛医院的地下街,好像百货公司一样热闹喔,我还要叫二哥带我参观你们学校呢。」
萧芬芳笑说:「昱珊,爸爸只请一天假,既然妳大哥没事,我们待会儿就回家了。」
萧昱飞望着亲爱的爸爸、妈妈、妹妹,他们为了他,一路奔波北上,接着又要开夜车赶回南部;而老弟一直在照顾他,打点他失恋后的生活;至于当掉他的聪明老师,其实平常也跟他称兄道弟,嘘寒问暖的。
这么多关爱他的人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又何必为了已然消逝的恋情自暴自弃,累得他们担忧?那是对不起所有疼惜他的人啊。
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他突然放声大哭。
「爸爸,妈妈,呜……我要回家啊!呜呜……」
「好,爸爸载你回家,休息一阵子再说。」王俊良轻拍他的手背。
「昱飞怎么哭得像个孩子似的?」萧芬芳又摸摸他的头发。
「不,是我们的昱飞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