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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兔追月 第五章

  学校里开始有人对杜小月展开爱情攻势。

  每天早上一枝凝露玫瑰、一份热腾腾的贴心早点,或是一张写满爱意的短笺,让杜小月有点困窘。她并不是国贸科教职员室中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但一般而言,稍具姿色的女老师不是名花有主便是早被窝里兔给啃定了,杜小月的到来犹如给了办公室里的单身汉一线曙光,甚至就连她任教的班级中,也有青涩的男学生偷偷暗恋着她,虽不至于塞情书给她,但作业本或考卷上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的示爱图案。

  加上有些古灵精怪的学生最爱拿谁暗恋谁、谁又爱慕谁这种八卦来做文章,好几回她都成为课堂上被学生暧昧嘲弄的对象,跟她牵扯上的男性人名好多都是她陌生到极点,或是只有几面之缘的同校老师。

  以前有男朋友当挡箭牌,这种骚扰少之又少,现在的她却几乎几堂课就会遇上一回--

  “好,第三章大致上全部讲完了,同学有没有问题要问?”讲台前的杜小月放下粉笔,喝口茶润喉。

  台下黑鸦鸦一片中,快速地举起一只柔荑。

  “好,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小月老师,你觉得行销陈老师怎么样?”

  问句一出,班上发出一阵窃笑。

  “陈老师?他人不错呀。”教行销的陈志远是会统科丙班的导师,办公室和她相隔十万八千里,连他的长相她都记得模模糊糊。

  “小月老师,陈老师的身高和你很相配耶。如果他追你,你会不会和他交往看看?”

  杜小月另一个受欢迎的原因就是她的身高--一七○以上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会满足小鸟依人的男性自大欲;一五○以上的男人也会凭着她一四九的微距而产生自信,陈老师正巧是属于后头这一类的。

  “这……”杜小月流露出苦笑,“这个问题和贸实无关,还有没有人要问其他问题?”

  又一只手举起。“小月老师,那我们班导呢?你觉得咧?”

  班导……她们的班导又是谁呀?

  杜小月在心底叹气,决定不让同学再胡乱发问。“既然大家对贸实都没有问题,下一次我们来小考,范围就从上星期教的部分到今天的内容为止,大家回去要好好复习--”

  学生们惯常发出的哀号声又响起,杜小月早就养成了听而不闻,也不会产生一丁点同情的定力。

  “老师,不要啦!”

  “要。”杜小月坚持。她知道学生该宠的时候要宠,该有原则的时候就绝对不能太放松,不然很容易被学生列入“好欺负老师”的名单中。

  学生总算安静下来,但不到半分钟又故态复萌。

  “小月老师,你考虑考虑陈老师啦!他说事成之后,全班行销期中考无条件加二十分耶。”

  隐隐约约,杜小月听到这样的咕哝。

  台下开始有了比较的声音,支持不同派的有了反向意见。

  “可是班导不是说我们帮他追到小月老师,全班操行成绩全部八十分起跳,大过小过申诫警告一笔勾消。”比总统大赦还管用咧。

  “可是关公会轻易让班导抵销我们记的过吗?”

  学生们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完全无视杜小月的存在。

  “班导记大功小功替我们抵过,关公管不着吧?”

  “一、两支大功小功,关公当然不会察觉异样,但全班都记功,白痴才看不出来好不好?!”

  “所以还是选择陈老师好。”有人附和。

  “陈老师给我们的好处只有期中考才能感受到,当然要选择班导才划算呀!”有人反对。

  真正拥有决定权的杜小月被晾在台上,台下叽叽喳喳地讨论著选陈老师好还是班导好,仿彿只要她们决定了,杜小月就非得乖乖听命一样。

  杜小月看看表面,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同学,还没下课,不要讨论课堂以外的事。班长,请维持秩序好吗?”

  原本就偏属轻轻软软的柔嗓很容易就被淹没在越讨论越激烈的声浪之中,无力挣得一席之地。

  “同学--”

  “选陈老师好!”

  “选班导好!”

  “我可不可以两边都不选……”那两名男老师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利用学生来行逼迫之实。

  “下课了吗?”

  轻叩教室门板的敲击声及沉稳男音闯入菜市场般嘈杂的空间,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静默得连一只蚊子飞过的振翼声都如雷贯耳。

  众人前五分钟才在讨论放不放水的“关公”,正微弯下过人身长,塞满在教室后门的小门框中,看来更加高大慑人。

  “还没下课。”杜小月回道,“是同学们在讨论一些事……”不知道应承关站在后门多久,又听到多少同学的对话?

  虽然她知道这是她的私事,但她却不是很希望应承关听到这些男老师追她的消息……

  他会误会吗?误会她是个脱离前一段感情不久就急于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中的女人,误会她太过害怕寂寞,而寻找另一份慰藉。

  “尊重一下站在台上的杜老师,有什么私事下课再讲。”应承关扫视噤若寒蝉的学生一眼,最后才淡淡看向杜小月微窘的脸蛋,朝她轻轻一颔首,退出她的视线之外。

  “呃,应教官,谢谢你。”杜小月的反应慢了好半拍,赶在长长身影完全离去之前开口道谢。

  她只瞧见投射在门扉上的颐长影子很轻很轻地点点头,远去。

  “全校男老师哪一个都好,就是不要选关公。”突然有名女同学道。

  “对呀对呀,要是叫我每天都面对他那张脸,我一定会精神崩溃的。”

  方才分别支持陈老师和班导的两派人马开始发出同样的论调。

  “说不定早上醒来跟他说‘老公,亲一个’,他还会捂住你的嘴,反问‘你学校作业做完了没’,看他的长相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什么叫浪漫、什么叫情趣!”

  此番发言换来不少笑声及支持论调,连杜小月都忍不住失笑。

  “而且他跟小月老师的身高也不配,小月老师最高只能找一六五左右的男生嘛,这样打啵才不用垫椅子呀,要是小月老师和关公交往,说不定要接吻还得一蹲一站咧。”

  喂喂喂,她有这么矮吗?杜小月在心底为自己叫屈。

  “慢着,说不定关公认为接吻会传染病菌,不肯和老婆打啵咧!”

  “对对,有可能!”

  “什么有可能,根本就是好不好!”

  两派人马终于炮火一致,可喜可贺。

  杜小月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在这么合作无间的气氛中开口自首--

  她今天晚上约了应承关吃饭。

  十  十  十

  “我听到了。”

  杜小月一口还来不及塞进嘴里的义大利面随着张大双唇的愣呆动作而滑落,对面的应承关仍是一派优闲地卷叉着香滑诱人的面条。

  “你听到了?”

  “嗯,从头到尾。”

  “你……躲在后门偷听?”

  她的指控让应承关淡淡一瞟,黑眸仍是深深沉沉,让人看不出他此时是笑是怒。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小心’都听到了?我以为你那时已经离开了……”

  “学生的谈论声大到不用偷听都能入耳。”

  杜小月陪着笑,“那班学生最喜欢集体起哄了,不用太在意她们的话啦,再说,感情这种事又不是说哪个老师给的分数或甜头高些就比较适合我,我也不会因为学生的几句鼓吹和说服就决定该喜欢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应承关解释,这并不是她的义务,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尤其是在他那样的目光下。

  “况且学生说的那些男老师我根本就不熟,同科系的还好,平常在办公室有打招呼或闲聊一、两句,不同科系的老师想碰到面都很难,哪来的认识机会呀?所以……学生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啦,你又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呃--”

  她、她在说什么呀?!好像在安慰他不要太听信学生对他的不看好,只要加把劲,他和她也能共创美好的幸福未来。

  杜小月发觉自己话里的涵义太过暧昧,只会将彼此间的气氛弄得更冷,她只好佯装若无其事,埋头苦吃着奶油海鲜义大利面,然后在刘海的掩饰下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噢,希望他迟钝些,没留意到她的语病……

  “她们口中所有的男老师,你都不喜欢?”也包括他吗?应承关在心底加上这句话。

  “他们都对我很好,但谈恋爱……”她做了个摇头的动作,明白表示那些男老师的出局。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轻松怡然,但应承关却以为是前次恋情的惨痛经验使她裹足不前。

  他不想揭开她结痂未愈的伤口,所以只娓娓接话道:“反正还不急,你可以慢慢物色。”

  还不急……

  所以他也不能操之过急。

  “喔。”她有点失望,因为他云淡风轻的回答,而且他还鼓励她慢慢物色好对象咧。“你在学校比较久,对男老师认识也比较深,那么以后还要麻烦你替我审查交往对象……或者,你有兄弟可以供我多做选择?”她故意说得自然,像是好朋友在聊天打屁一样。

  “他们的身高都超过-百六十五公分,不是适合你的类型。”应承关想也不想地拒绝,还忍不住用上女学生的对话淡淡嘲弄她。

  杜小月噘起嘴,“身高不是距离。我不会嫌弃他们太高的。”

  应承关笑了笑,为她的“嫌弃”之说感到有趣。一般来说好像都是高个子在嫌弃矮个子,很少听到矮个子有这种自信。

  “你有几个兄弟?”原本就想转移话题的杜小月藉着这个太好机会变化交谈内容。

  “我排行老二,下有三个弟弟。”

  宁愿用“我排行老二”来代替“我有一个哥哥”,应承关的神情也的确写着排行在他上头的“哥哥”并不被他列入兄友弟恭的范围内。

  “都像你一样高噢?”她叉起一只虾子入口。

  “我是家里最高的,应该是因为我母亲家族方面的遗传基因。”

  “其他兄弟都没遗传到你母亲的基因吗?谢谢。”她问道,顺势向替两人斟满水杯的服务生道谢。

  “我们的母亲都不相同,基因要互通也太困难了些。”

  “都?所有兄弟都不一样?”

  应承关点头。

  “你……你母亲是‘外婆’?”外婆即外面的小老婆之简称。

  “不是,是第二任的应太太,”

  “喔,对不起。”亵渎了别人的妈妈,罪过、罪过。杜小月在心底反省三秒钟。

  “我们五兄弟分别出自五任应太太的肚子,所以在外形、个性上差异顿大。”他补充道。

  “可是你们的身高都超过一六五呀!真不公平,我家最高的人是我爸,一百五十八公分。我妈说,为了将来的子孙着想,我一定要找个身高能截长补短的高个子老公,才有较高的机率弥补遗传基因上的不足。”她从皮包里掏出纸笔,“来,你多高?”

  “一九四。”那天她喝醉时就曾问过,但他明白酒醒之后的她一定将那夜的相处情形忘得干干净净。

  “真高!你看--”她妒恨地嘟囔着,一边列出简单的国小算术,“一四九加一九四,再除以二,可以得到一七一点五,多完美的身高呀!呃……”

  完了完了,她又把话题导入死胡同里了。

  “基因并不是两者相加再平均就能计算出来的。”虽然很不想破坏她的美梦,但他认为幻想和现实的差异有必要让她明白。

  不过,听到她将他的身高列入未来老公评鉴的名单范例中,应承关的心情是相当雀跃的。

  “我知道、我知道。”杜小月头也不敢抬,继续用头顶发涡面对应承关。她现在仍处于暗骂自己转移话题失当的懊恼中。

  所幸,应承关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打断了让她困窘的话题。

  应承关瞥见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嘴唇浮现一抹笑意,劈头就问:“怎么了?”

  “它咬我!还将我买不到两个月的数位相机踢到桌子底下!”话筒另一端的悲号连杜小月都听得一清二楚,“我限你十分钟之内马上自己回来照顾这只没人性的猛兽,十分钟一到我立刻闪人!”

  “我和朋友在吃饭。”应承关委婉的拒绝。

  “朋友和兄弟哪一个重要?!”狂吠声加剧。

  “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没关系。”杜小月很体谅地低语。

  “玄玮,再三十分钟,”应承关贴着手机道。

  手机里没再传来哀号,杜小月见应承关缓缓切断通话。

  “发生什么事了?很急吗?”

  “没什么,只是我养的宠物在闹脾气,替我去喂它的朋友被它狠咬了几口。”应承关说得轻松,“他同意再和我的宠物相处半小时。”

  “是什么宠物?听起来……好像是猛兽?”

  杜小月直觉猜想应该是大型犬类,总认为像他这种体型的男人,一定养着与他同样巨型的大狗。

  “我养的宠物本性很温驯。”应承关顿了一分钟,加上但书,“一般来说。”

  一般来说?

  “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宠物吗?”

  “它怕生。”事实上应该说--它痛恨陌生人。

  “一回生二回熟呀。”杜小月拥有强烈的求知欲。

  应承关黑眸笑意加浓,“那么,你到时别夺门而出。”

  士  寸  沄

  杜小月才不会窝囊到夺门而出,她最多只是跳到应承关身上尖叫罢了!

  她今时今日才知道,如果她也拥有一九○左右的身高,那么俯望地面会是一段多么高的距离!

  “有必要这么害怕吗?”应承关含笑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因为她死攀着他的颈项,将两人相差四十五公分的长度瞬间拉近为零,粉嫩嫩的脸蛋就贴靠在他的颚缘。

  “你的脚边有一团东西在跳!”颤抖的指尖直指着地上,“哇--它、它跳起来咬我了!”杜小月受惊过度地缩回被咬疼的指。

  “是一只兔子。”

  “兔子?”她瞠着圆眼,望进那双能反照出她此刻蠢样的眼瞳。

  “我养的宠物,是一只兔子。”应承关公布正解。

  “你,养兔子?”一个身高直逼两百大关的巨人,养一只小兔子?这个万般不协调的画面在杜小月脑中勾勒成形。

  应承关走进屋内,顺道带上门。

  “赤免,坐好!”他轻声一喝,那团不停蹦跳的黑影乖乖坐定位,完全忽视掉它身后有一条积怨已久的人影正悄悄逼近。

  “玄玮--”

  应承关的出声让原先坐定的小兔子猛然回首,但为时已晚,一大片长长拉开的保鲜膜像条逮获猎物的巨蟒,死命地缠绕住兔身。

  足足绕完了一卷保鲜膜,童玄璋才发出狞笑,“再跳、再咬,再嚣张呀!”无视小兔子的龇牙咧嘴,他像在丢垃圾一样地将手中那团“兔球”抛掷在沙发上。

  “你和它的新仇旧恨积得还不够吗?”难怪赤兔一见到童玄玮总是火力全开,非得在他腿上、手上烙几颗牙印过过瘾。

  “谁教它不像一般兔子讨人喜欢,哪有兔子会认为自己是匹马?!”童玄玮很轻蔑地瞄了瞄沙发上挣扎不休的赤褐色小兔,收回目光,眉峰挑成很诡异的弯月弧形,“嘿,兄弟,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嗅。”贼溜溜的眼光扫向悬挂在应承关臂膀间的杜小月,“可以告诉我,挂在这里的东西是什么?”长指落在她面前。

  “女人。”应承关简短回道。

  “哎呀,原来是二嫂呀,你好、你好,我叫童玄玮,叫我童就行了。”童玄玮热络地朝杜小月伸出友谊之手。

  “你也好……”杜小月迟疑地回握住童玄玮的手。

  “你什么时候也和Archer一样拥有特殊能力,会从人的脸上看字?”

  童玄玮摇头如博浪鼓,“我不是从她脸上看到字,别把我和那位该拖去解剖研究的怪眙相提并论好吗?”他没好气赏了应承关一记白眼。Archer根本没资格列为正常人好不好!

  “那么你又是从哪里看出她是二嫂?”

  “只要和你手牵手的女人就是二嫂呀!”童玄玮说得理所当然,若此刻应家其他兄弟也在场,必是点头如捣蒜,附和他的论点--依应承关的“纯情”程度,手牵手已经算得上是亲密之举,更何况眼下那女人是整个扑在他怀里。

  “别胡说。她是我同事,杜小月老师。”应承关简单介绍,又转朝她轻声道:“你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闻言,杜小月才发现自己是用多不合宜、多大胆的姿势缠绕在应承关身上。她一惊,连忙松开双腿跳下颀健的身躯,脸红得足以烫熟一锅蛋。

  杜小月结结巴巴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我是因为听说应教官家里养了一头猛兽,所以才会被突然扑过来的黑影吓到……后来一直僵着没下来是因为……我这辈子没尝过从一百九十四公分的高度来看东西的感觉!”好,就用这个借口! 

  “你真的很娇小耶。”童玄玮双手慵懒地插在长裤口袋中,随便一站就用身高压死她了。“依我目测,不到一百五。”

  杜小月仰着脸才能瞪视到童玄玮,又是一个死巨人!

  突地,她露出甜笑,坐在沙发上,开始为那只被缠成球状的赤褐兔子解开身上层层的保鲜膜。“你还记得是谁把你绑成这样的吧?”

  兔子的长长双耳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上下晃动了数下。

  “那么,你想报仇吗?”她又问。

  兔耳晃动的弧度越来越大--彰显著它的迫不及待。

  她像在拆卸礼物包装纸一般,“好,只要我一喊‘关门、放兔’,你就冲出去报仇。”

  “二嫂,你别这样,你我无怨无仇,今天又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别、别再拆了……”童玄玮一步一步向门外退,很窝囊地揪住应承关背后的衬衫。

  杜小月没发觉到两个男人眼中闪耀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在她完全解开兔子的束缚,准备吟念驱使恶兔咬人的指令:“关门--”

  一人一兔同时抬头,一个等着看好戏,一个等着寻仇雪恨,可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因失去两具挺傲身躯而显得空荡荡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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