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似幻小青楼”里又开始上演美人衣香鬓影翩翩,寻芳客笑声喧喧的戏码。
绣月伏在案上,边把皇室灵丹妙药当花生米丢进嘴里喀啦喀啦地咬,边认真地数算著自己荷包里所有的银票银两。
严格来说,她出宫这段日子并没有花用掉太多钱,最多只付了老鲁叔的车资和两日的客栈费,再来就全由萧大哥负责养她了。
“春嬷嬷真的错了,这世上的男人不全是坏蛋,像我皇兄虽然性格老奸了点,做人油条了点,心思狡诈了点,也还算是个英明善良的好君王。”绣月忍不住为自己人辩护起来。“还有像萧大哥,是咱们国家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朝廷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为人正直耿介又坚毅果敢,在我心中呀,萧大哥可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好男人了。”
他甚至比皇兄、比青梅竹马的义兄凤扬城王还要好上一百万倍!
一想到他,绣月不禁脸儿羞红了起来,心房怦怦悸跳,按捺了好几天的思念如狂涛巨浪般淹没了她。
“他现在还在杭州吗?是不是急著找我?”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眶热热的,不知怎地鼻头阵阵酸楚。“他……会不会恨我晃点他?会不会以为我把他当傻瓜耍?”
绣月小手紧紧压著突然绞拧得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喉头涌上来的满满苦涩,连灵丹妙药也抑制淹没不了。
她忽然一阵深深的心慌——
他该不会……该不会已经回京了?再也不找她了?
*
萧纵横面色阴郁地策马进了苏州城。
夏日蝉声唧唧,白云蓝天长空,小桥碧水荷花,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的眼里、心里专注搜索的只有一个人——
绣月。
史大夫已经后悔跟来看热闹了,因为一路上陪著个一声不吭的闷葫芦,铁青著表情的石头人,憋都快憋死了。
“我说将军……”史大夫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今天他就算冒著被揍飞出去的危险也要说。“你可不可以开口说点什么?就算出个声也好呀!”
萧纵横冷冷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发一语。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史大夫投降,闭上嘴巴没多久,又控制不住张开嘴巴。“可是咱们已经到苏州了,你好歹也开开金口嘛,否则怎么打听长公主的下落呢?”
事情一关乎到绣月,萧纵横沉郁紧绷的脸庞总算有一丝丝的软化了。
“我们分头行事。”
总算开口说话了!
史大夫松了口气。“那有什么问题?可是……公主又不认识我,要是我先找到她,我该怎么做?把她绑起来吗?”
“不!”他脸色一沉,语气稍嫌急促道:“她的身子骨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所以你不可以那么做!”
“不如用迷药迷昏她?”史大夫提议。
“不行!”他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的体质虚弱多病,万一吸入过多迷药醒不过来,又该怎么办?”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史大夫面有难色。
“将军,我觉得这个长公主挺难搞的嘛!”史大夫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总之,如果你发现了她的行踪,什么都不要做,只要马上通知我就行了。”萧纵横浓眉一撩,警告地道。
“好啦、好啦。”史大夫咕哝。
女人这么难搞,只有不幸摔进爱河里的男人才会拿她们当作宝……
咦?
史大夫蓦然抬头,瞠目结舌地瞪著萧纵横高大伟岸的侧影。
*
绣月小心翼翼地捧著荷包,里头是她这次离宫出走携带出来的细软,总共有一千五百两银票,还有十六两七钱的银角子。
这么多的钱,应该够春嬷嬷洗心革面顺便做点小生意了。
她经过圆月形窗口,眼角陡然瞥见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背影,心儿怦怦一跳。
萧大哥?!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揉了揉眼睛,惊喜地看著那好熟悉的伟岸背影。
萧大哥怎么知道她在苏州?他真的来找她了?他没有气得不理她了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大哥才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男人……”她顿了一顿,小脸涌起红霞。“哎哟,什么始乱终弃,我在瞎说什么呀?”
她双眸炽热而盼望地盯著那越去越远的背影,本想出声叫唤,可是……可是不太对,如果真是萧大哥的话,他身边怎么会有一个骑著驴子的同伴?
会不会是她思念过度,出现幻觉了?
“唉。”她轻轻垂下眼睫,低低叹息。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绣月没有察觉到自己怅然若失的模样,十足就是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
“嘿,小月牙,要不要去瞧瞧热闹?”有著纤纤水蛇腰的小如意扭著扭著,扭到了她跟前,笑嘻嘻的问。
“什么热闹?”她抬起头,不禁再望了窗外一眼,啊,人不见了。
“就是天大的热闹呀!”小如意不知她此刻心思,兴匆匆道。
“还是不了,我得去找春嬷嬷。”见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消失,她莫名沮丧了起来。
“春嬷嬷就在前面花厅里准备著,今天全苏州最红的锣鼓丝竹队‘金凤大乐队’也来了,张灯结彩喜洋洋的,说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小如意满心向往。“唉,真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花魁,享受这等豪华排场呀!”
“啊?”她愕然地看著小如意。“你、你不打算从良吗?”
“谁从良?我吗?我才不从良呢!”小如意满脸兴奋,“我的志向就是成为苏州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颠倒众生,让所有男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争相捧著大把银子只为了博我一笑……”
绣月看她笑到大暴牙全露出来的模样,还真是有点难以想像。
不过,这就是春嬷嬷说的人各有志吗?
她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抬起了下巴,坚决道:“我去找春嬷嬷。”
这次一定要说服春嬷嬷,从良才是最正确的光明大道。
可就在绣月一踏进前厅,就见到平时精神抖擞、嗓门永远比任何人还要大的春嬷嬷面色灰败,一脸如丧考妣般跌坐在铺著红毯的阶梯上。
“春嬷嬷,怎么了?”她心下一惊。
春嬷嬷没精打彩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放声大哭。“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先别哭呀!”她急忙拥住春嬷嬷宽厚的肩头,极力安慰。
“小月牙,我完了、我完了啦……”春嬷嬷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把浓妆给糊了一团乱。“今晚的花魁娘子展示大会……全完了!如冰她走了!”
“为什么?”她记得那位被春嬷嬷声称“绝世冰山美人”的新任花魁娘子,不是一向都神秘兮兮地藏在小春阁里吗?
“刚刚来了一个丰神俊朗、气质尊贵的英俊公子,强行把她给掳走了呀!”
“掳人勒索?!”绣月一急,被口水呛到,不禁一阵剧烈猛咳起来。“咳咳咳……光天化日……咳咳咳……目无王法啊……”
这下子换春嬷嬷替她拍背,连声安慰起来。“不要紧,有话慢慢说,世上除死之外无难事,你就快别生气了吧。”
“咳咳咳……我的药……”
“我拿我拿!”春嬷嬷熟练地摘下她系在腰间的绣花小荷包,挖出了几颗香味扑鼻的天山雪莲小丸子,塞进她小嘴里。“快咽下……好些了吗?”
绣月服了药之后,总算稍稍止住了喘咳,但神情依旧气急败坏。“春嬷嬷,快报官哪!”
“我也想报呀,可怎么报?”春嬷嬷一脸苦瓜。“那位英俊公子掳走人以后,他的护卫还撂下一句狠话,说是在执行公务,要我们决计不能拦阻。”
“执行什么公务?他谁啊?”绣月火大。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那种拿著鸡毛当令箭,四处招摇撞骗、败坏法纪的大混蛋!
“他说他家主子是路晋王爷!”春嬷嬷神情凝重。“路晋王爷,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路晋王爷呀!话说回来,路晋王爷本人比传言中的年轻俊美太多了,嬷嬷我这几十年来看过的美男子加一加、叠一叠,恐怕还不到他一根脚毛呢!呵呵呵。”
“路晋……”路晋表哥?那个皇室贵族里最倨傲、最眼高于顶的美型妖怪……
绣月的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肌肤比她还要晶莹剔透,修长高大玉树临风,不笑的时候寒若万载玄冰,一笑之后犹如春风呵暖了大地般动人。
他……居然对女人有兴趣?!
啸月的下巴掉了下来。
“眼见时辰将届,客人就快要上门了,可如冰被王爷带走了,我待会儿拿什么老脸向众人交代?”春嬷嬷想到心酸处,不禁又嚎哭了起来。“哇……这下子对面的花嬷嬷可逮著机会打落水狗了呀!”
花嬷嬷是春嬷嬷的死对头,她开的“如花似玉怡红院”无论装潢、姑娘素质、酒菜品味都略逊春嬷嬷领军的“如梦似幻小青楼”,因此一直以来就把春嬷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绣月记得春嬷嬷说过,花嬷嬷总是无所不用其极想打败她,想取而代之成为苏州第一红老鸨。
“春嬷嬷,不是还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姑娘吗?就随便选一个来当今晚的花魁娘子就好了,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吧?”绣月劝道。
“不成啊,我手底下的姑娘都是旧人,可新花魁娘子除了集美丽与智慧才艺于一身外,还要是从未在烟花界露面过的新面孔、小清倌才行!”春嬷嬷抽抽噎噎,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这是行规。”
“那……”绣月实在不忍心,最后硬著头皮问:“春嬷嬷……身为花魁娘子一定得卖身吗?”
“不不不,以咱们苏州‘花街柳巷春水镇’的行规来说,既然称作花魁,就是卖艺不卖身,并拥有只能远观而不容亵玩的至高无上地位。”春嬷嬷泪汪汪,一脸茫然地看著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绣月松了一口气,腼眺犹豫地道:“那……我今晚滥竽充数行不行?”
“你?!”春嬷嬷倒抽一口凉气。
“行吗?”绣月笑得有点心虚。
唉,要是皇兄和萧大哥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铁定会被她气得吐血,可是春嬷嬷对她那么好,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呀!
再说了,顶多只是顶个大浓妆露露脸,随便弹个一曲古筝,又不是真要接客,应该……没什么要紧吧?
“小月牙,你真是我的救命福星啊!”
“真的吗?”绣月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从小到大她就跟个病秧秧的药罐子没两样,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够成为别人的救命福星啊!
冲著这一句,就算要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啦!
绣月登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