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每天早上都吃一样的东西?」见马薇凯又从绿色塑胶袋里拿出饭团和果汁,费圣禾实在看不下去,禁不住问道。
连续吃了快两个星期了吧!这个女人会不会太好养了点?
「它看起来一样,其实是不一样的喔!这个是鲔鱼口味的,我昨天吃龙虾沙拉,前天是照烧,每天都会换一种口味,果汁也有柳橙、葡萄跟蔓越莓的不同,很多选择的。」
「我怎么看都是一样。」瞧她说得多丰富、多有变化,不就是饭团。
「这个最方便、最快啊,反正有得吃,吃得饱就好了。」
「随便你……」
他发现马薇凯不只每天都吃相同的早餐,有时中午还在公司的时候也是请助理帮她到楼下便利商店买便当,明明附近就有不少餐厅,同事也会集体打电话叫不同的快餐店外送,为什么她独独锺爱「便利商店」?
「那你晚上吃?」他绝对不是关心她,只是好奇这女人怎么能怪到这种地步,只要有便利商店跟药房,她就能活了。
「面包跟果汁。」
「也是每天?」他皱起眉头。
「因为我通常很晚才回到家,住处附近的店早打烊了,就只有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时开着……」
所以说,又是便利商店……她是有买股票投资还是什么的,这么忠实?
他摇头,懒得说她。说她一句,她就又会掰出一堆原因、理由,然后扯一堆有的没有的,他还是保持缄默,省麻烦。
「偶尔也会吃好料的啦,比如谈公事的时候,还有相亲,你不知道我上次去相亲,厚——大餐耶,虽然每一道都只有一点点分量,塞一口就没了,不过一道一道上,吃到最后我都胃痛了,超饱的。」
「后来呢?」如果每次都吃到胃痛,也难怪她相亲相了十几次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
「什么后来?」
「相亲。」
「喔……」她扮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就做朋友啊。」
「也就是说又失败了。」
「不是失败。应该说现在的男人眼光太短浅,不知真正的好女人就在他们面前,还提着灯笼到处找,像我这种说美貌有美貌,论身材是身材,头脑更是一流,命中帮夫,好养又不挑剔的女人,上哪里找啊——」
真不明白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她形容自己的倒是不夸张,只是……看过她的吃相,看过她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边走路边讲电话的蠢样,和办公桌上乱得像被炸弹炸过的惨状,更别提她的大嗓门和停不下来的嘴巴,跟糟到不行的生活习惯,再好胃口的男人,恐怕也要退避三舍。
如果逃不掉,做朋友算是最明智的选择。
「反正我相亲也不是真的为了结婚,多认识几个朋友才是目的。」
「最好是。」他不戳破她的牛皮很难受。
「真的啦,我不打算结婚的。」
「为什么?」他看她。
「因为我——」她霎然止住话。「没什么,反正就是不想结婚,一个人比较自由……女人结婚也不一定好……」
她是有话不说完会很痛苦的人,这次的吞吞吐吐反倒启人疑窦,不过,他没追问下去。
他本就讨厌八卦,是她天天报到,自顾自地说话,一迳地对他掏心掏肺,不想了解她也很难,好奇之下不免多问了几句。
「时间到!」她看看表,八点五十分了。「我要回办公室了,拜拜!明天见。」
她将早餐吃完的包装纸全塞进塑胶袋里,末了还用袖子把桌面擦干净,才提起包包离开。
在他的地盘她可不敢这次,洁癖又龟毛的人最爱说教,而她受不了人家唠叨。
费圣禾哭笑不得,明明卫生纸就摆在她面前,干么用「袖子」擦桌子?
不过,她似乎没有原先以为的那么讨人厌……
就算他不去加入同事的闲聊,也很难不听见别人对她毁誉参半的评价,加上初次交手,她的蛮横与趾高气昂的态度留给他太糟的印象,所以,一开始他对她确实没什么好感。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渐渐比较了解她;其实就是个工作至上,拚命工作,把工作外的其他事都归于芝麻小事的粗线条女人。
她说话很直,充满正义感,路见不平不吐不快,一心只想要公司更好,看不惯那些混水摸鱼的同事,而她的理由竟是——「公司倒了,我就失业了,我失业了吃什么?当然要把那些害群之马给揪出来。」
想到这,他不禁莞尔一笑。
她很节俭,除了身上穿的,必须装扮出专业的样子,肯多花点钱,其余一日三餐在便利商店解决,所有时间都给了工作,根本没有所谓的休闲娱乐,上次弄坏笔记型电脑只要他换个便宜的中古板子,就算心疼花钱也不肯向公司申报新的电脑……这些,完全改变了他对她先入为主的印象。
也许,真如她所说,现在的男人眼睛都瞎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人就站在面前,居然还不懂先下手为强。
她像他,像离婚前的他:凡事以公事为重,只要工作需要,他可以牺牲个人时间全力配合,虽称不上工作狂,但却因为过分重视工作而失去了家庭……
有一天她会发现,拿掉「工作」,自己的人生原来是一片惨白,一无所有。
他不希望她重蹈他的覆辙,不忍心见这个拚命付出一切的女人,等着回报她的却是凄凉的现实。
*
「这个周六中午,你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欸——咳、咳……」马薇凯刚嚼几口的饭团因为费圣禾的一句话梗在喉咙,忘了吞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喝果汁……」他将一旁的饮料罐递给她。
她吸去半瓶,润润嗓子。「去、去你家吃饭……这、这……」一向说话流利,像连环炮似的不需换气的马薇凯居然口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去也没关系。」他淡淡地说。
「不是去不去的问题,是……」她语塞。因为,这太让人意外也太让她受宠若惊了。
这个男人,要他开口说句话像要他的命,在他办公室混了一、两个月,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跟以前一样,半生不熟,老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她连他到底结婚了没、为什么上下班时间跟其他人不一样、跟总经理什么关系之类的疑云都还没解开,他一下子跳到邀她到他家吃饭,仿佛中间跳过了十年的光阴,而她完全记不起来这十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该不是……」她只能这么猜,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想追我?」
他瞄她一眼,那一眼便给了她答案——想太多。
「那、那到底是……」她站起来兜圈子。「总有个原因或出发点之类的吧?」
「看你成天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突然大发慈悲,想做点善事,这个理由能接受吗?」
她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嘴里碎碎念,很干扰,不找个理由给她,她不会安静下来。
「可以。」她坐回位子。
本来,这个周末她打算去一趟中部,拜访几个老客户,顺便带点台中名产回来送北部的新客户,不过,因为费圣禾的邀请太破天荒,太不可思议,让她根本不必考虑其他选择。
「我去,星期六中午是不是?地址抄给我。」她迅速抽出记事本,翻到周末的日期。「手机号码顺便抄在上面。」
他从抽屉拿出笔,发现日期上面已经安排了其他行程。「你有事的话,可以改天。」
「不用改。」她抢过他的笔,把那些行程通通画上大叉叉再乱涂一通,直到字体完全被覆盖。
这种超现实现象没几个人有机缘碰上,而且稍纵即逝,不能改期。
「有一种文具叫做『修正带』,不必涂得这么丑……」看这记事本,写得密密麻麻,涂得又蓝又黑又红,怎么会是一个女孩子用的东西,
「呵呵……方便就好。你写啊,地址跟电话。」她眼巴巴地盯着他写,确定他不是拿她寻开心,不会晃点她。
「要不要附上地图?」
「不用……原来你家跟我家住得很近嘛……怪了,怎么我从来没遇见过你。」她将记事本收回包包里。「我要不要带什么点心过去?」
「我对便利商店的食物不感兴趣。」他瞅她一眼,敬谢不敏。
「嘿嘿……」她笑得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