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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请留步 第2章(2)

  “走。”蒋负谦在杜晴蜜耳边悄声说,利用激愤的人群隔开与老妇母子的距离,迅速往大街走去,再逃入支巷当中,拐了好几个弯才停下脚步。

  蒋负谦解开她搏嘴的布巾,嘴角往两处腮边都被勒红了。她不敢使劲,轻轻揉着,想起方才被他拥入怀里,疑惑他左一句爱妻、右一句爱妻是从哪儿来的,现下两人独处,她却什么问题都问不出来,通通消失空白了。

  “不是要你往北走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蒋负谦递凉膏给她止痛,他时常往山里走,蚊虫多,常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杜晴蜜樱唇微张,不敢置信地说:“我不是往北走吗?”

  “……算了。”幸好没发生憾事。蒋负谦拿出银票,在她涂完凉膏时,递到她眼前。“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发,朋发有难,我不能撒手不管。这些钱你收下,希望对你的生活有帮助,能支应些开销,别东省西省,把身体都省坏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把两人的关系定义为朋友,安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名目,就算只能让她把用来果腹的馒头换成白菜汤面,或是不需要跟人争粗活都好,只要日子步调能缓着过,不用绞尽脑汁引差事,只希望能多赚一、两文钱。

  “我娘说过,人穷要穷得有志气。之前我身无分文,不得已才收了你的钱,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今天我能自食其力就不能丢了她的教侮,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这钱,我不能收。”她知道蒋负谦是真心想帮忙,不是看不起她,至少她感受不到施舍或都视的意味。“我日子过得还不错,你不用替我担心。”

  杜晴蜜笑逐颜开,并无芥蒂,蒋负谦却无法像她一样一笑置之。她日子哪里过得不错?替人洗衣服洗到长冻疮,张家上下几口人的衣服要洗?先不说她兼了多少差事,光是她一顿只舍得吃半颗馒头就教他心拧得紧。

  可他没理由强迫她接受他的救济,甚至可以说得难听点,这是施舍,他怕现在还能一笑置之的她,后来不时了,在她心里的形象也将变得难堪。

  蒋负谦默默收回银票。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他再想个好办法帮帮她。

  “我之前像在逃难,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以为到这里够远了,却还是遇上他们母子,只能说是命吧。你借我的盘缠我全用掉了,身上只存了这些,还请你千万不要嫌弃。”她反而拿出荷袋,捡了十文钱起来,其他全递给蒋负谦。

  “这里大概有三百文钱,最多抵过你被我弄脏的衣服。庆余行的商队大哥说你是鸣茶茶号的当家,我本来想赚够了钱,再一口气送到茶号还你的,今天有机会就先让我还一部分吧,免得你误会我光说不练没信用。蒋公子,请收下吧。”

  他看着那些钱,已经不只是三百文的价值了,“你一文、五文地赚,连馒头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就是为了存钱还债?我既然帮你就没指望你还,不如留着让自己过好一点还比较实在。”

  “话不是这样说的。”杜晴蜜像乌云暗月,脸色暗了下来。“我娘身体不好,缺钱看病,有亲戚都借到没亲戚,连亲伯父都不想跟我们往来。虽然很多亲戚都说不用还了,家里不缺这笔钱,可是在背后都说得好难听,说我们是冤亲债主,是他们这辈子的业障,才会生做亲戚,欠钱不还。娘说这不能怪他们,救急不救穷,辛苦赚的钱借给注定不会还的人,谁还肯辛勤工作?借钱度日就好了,所以该算的还是要算,该还的还是要还,这样心里才会路实。你就别推辞了,好吗?”

  蒋负谦的心融化了,她是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才撑过来的?

  他一向尊敬在逆境中仍坚持意念的人。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取笑不比她少,面对别人的指点,再难听都得承受,反应出来只会让对方有得逞的快/感,就算他出言反击,那股痛只会加倍弹回他身上,更突显他的薄弱无能。

  所以,他只能咬牙苦撑,用事实证明一切。一路走来就算荆棘满布、遍体鳞伤,也不是别人会在意的事,收下了她苦挣来的钱,这比他读了千百卷书更有感触。

  这些钱,他一辈子都不会花。她的苦别人不懂,他懂。

  “你需要多少月例才够还债跟生活开铺?”不知道她身上背了多少长年积欠下来的药费,得无所不用其极地挣钱。

  既然她坚持无功不受禄,不如由他提供差事,还能名正言顺将她带在身边照看,不用担心又被油行母子缠上,或者草草解决三餐。

  杜晴蜜扳指算了算。“约莫要八百文钱吧,希望负债跟开铺能愈来愈少。”

  以前在油行每个月能得三百文钱,老板儿子觉得她没长几两肉,三天两头就偷塞几文钱给她买吃食,她全省下来了。油行隔壁是做纸钱的,很缺工,所以她在油行打烊后,会去帮忙把金箔、银箔别上纸钱,每月下来还能多三百文,可怜所有积蓄在她逃出油行那天全掉了。

  而张家给的月例一样是六百文钱,但主人唤人是没分时辰的,当人丫鬟的怎么可能私下接活儿做?要是被发现,发狠毒打她一顿,也不得不偿失?她只好扼碗作罢。

  蒋负谦点点头,说道:“我有份差事,月例一两,你做不做?”

  “做!只要不违背良心的事都做!”杜晴蜜像猫看见鱼,双眼为之一亮。

  “才一两就要你出卖良知,未免也太廉价了。”蒋负谦失笑。瞧她双眼登时一亮,好像花苞吐蕊般引人注目,顿时生起几分爱怜,更确信这决定没错。“我需要人手帮忙采茶,只要你吃得起苦,做事卖力,不会委屈你的。”

  “有这么好的事吗?采茶而己呢。”她到染坊涤布是拿着比她身高还长的竹竿,搅着一跌进去就天顶的池水,吸了水的布匹说不定都比她还重,洗一次跟去了半条命没两样,累得很,一次却只有五十文钱的工资。

  “采茶可不是把顶端的茶叶抢下丢进笼子里就好,什么茶要芽尖,什么茶不要芽尖,什么茶要芽尖成叶,两面对口后才能采摘,什么茶要一心二叶才是上等,这些通通都是学问。虽然中午日晒强烈时所采下的午茶最好,但量一定不够,所以得透早忙到黄昏后。采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而是件得处处留心的工艺。”蒋负谦语气搁重了些,神色也显得凝重。这份工作可不若她想象般简单,得弯腰在烈日下站整天,经手的生茶每一株都要小心,不仅劳力也得劳心,姑娘家不想晒黑,就得从头到脚包得紧紧的,又闷又热,一点也不轻松。

  “是我轻忽了,真抱歉。”茶叶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她以后得注意,别再说些不知轻重的话。“蒋公子,你……还能替我留这份差事吗?”

  “当然。”蒋负谦散了些脾气,也对她感到歉然。她毕竟是外行人,不明白个中甘苦滋味,因此他语气不禁柔了下来,还带了几分哄。“只要你肯学,不会亏待你的。至于你欠我的钱,若你坚持要还,不如跟我签两年合同,你觉得怎样?”

  “当然好,就依你!”杜晴蜜欣喜藏不住,蒋负谦真是她的贵人呀,都快把他当有应公供奉起来了。

  她虽然没念过书,也知道蒋负谦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横看竖看都是她占尽便宜,哪有雇主找人处处开出有利伙计的条件?她再不答应就太不知好歹了。

  她这句“就依你”巧笑倩兮,像道温热的白雾蒸气,蒸得他的心神像颗馒头似的柔软。他正色地咳了几声。“既然说定了,我们明早动身吧。”

  “明早呀?可以再缓个两天吗?我明天要帮忙卖馒头,后天还要替张家的姊姊们洗衣服,答应了别人的事,我不想爽约,你可以扣我的工钱没关系。”如果卖馒头的老丈明天多做了几笼,她却没有出现,又气又急不说,损失可重了。

  “等你两天无妨,反正不急。”蒋负谦本来预计明早回鸣台山选取茶苗茶种,到新买下的张家山试种,再与制茶师傅研讨方向。难得误了排定好的行程,只分了成全她的信用。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见她开心,一切都值得。

  而杜晴蜜更不用说,这辈子卖给他都心甘倍愿。她再怎么坚强,骨子里还是想要人疼的,蒋负谦待她的好,可能穷尽一世都还不完。

  不管采茶是多辛苦的工作,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日出东方,照破云层时如美人掀帘,登时洒落一地晶亮,映着茶树叶片上的露珠,闪着令人耀眼的光罢。待愈珠蒸散,叶片干爽,便见一群采茶人家腰间挂着竹篓,头戴包巾头笠,手穿袖套,往植满茶树的梯田走来,其中一个就是杜晴蜜。

  来到茶山已有个把月,还是练不了两手同时采茶的功夫,但与头几天毁了不少茶箐——不是力道过猛揉破叶面,就是采成单叶坏了制茶条件——相比,已好上太多,手势至少有了几分样。

  她一开始挫败得很,别人采三篓,她一篓都没满,采快又毁了茶箐实在愧对每月一两的工资,尤其当大伙儿都赶着在清明前采制早春绿茶时,更显得她碍手碍脚。倘若不是蒋负谦不厌其烦日日指点采茶手法,要她先求好再求快,慢慢建立她的信心,她真没颜面留在这里图口饭吃。

  想起蒋负谦握着她的手,教她采叶手势,从手到背贴在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像煦阳包履着她,教她心跳得又急又快,却有一股安定的力量慢慢升起,像在家里头似的,感觉好安心。打从娘亲过世,家里那块地被大伯父卖掉说要抵她借的药费,把她赶出来无处落脚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踏实的感觉了。

  “采满一篓啦?阿贵,过来帮晴蜜倒生茶!”在杜晴蜜前道采茶的大娘,招呼着在田梗处负责收集与搬运生茶下山的儿子过来帮她的忙。

  晴蜜这丫头勤快嘴甜,长得又极讨喜,逢人就称大叔好、大娘好,嘘寒问暖真让人窝心,像多了个女儿一样,如果儿子能娶她做媳妇,不就皆大欢喜了?

  “阿正,你愣着做什么?快帮晴蜜倒碗凉茶呀!”另外一头的大娘,见杜晴蜜解着篓子交给阿贵,马上叫自己儿子奉上凉茶。她也想要晴蜜这门媳妇啊!

  “不用麻烦了,真的。阿正哥,你忙吧,早上采的生茶下午就要做起来,别为了我误了时间。”她看阿正提起茶号供给大伙儿喝的凉茶大壶,惊了一下,很怕这画面让蒋负谦瞧见了。

  她是来工作,不是来找婆家的,没有意思要坏了这里的规矩,就怕蒋负谦一时好意,最后却后悔迎回她这个麻烦。

  到这里后,她才知道他为何会对她小看采茶功夫生气,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他的孩子,从种茶、采茶到制成茶叶,每个环节他都清楚,也比谁都懂,如此认真待事的人,怎么不教人钦佩仰慕?她真的很怕被赶出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他。

  才这么想着,蒋负谦就负手走上茶山巡视。杜晴蜜采茶手法生涩,却已经不用人盯着了,他上山是为了看采收的茶箐跟茶树生长的情形。

  “晴蜜,过来。”蒋负谦一到茶园就朝她招手,表情不是很好看。

  阿贵跟阿正要求上山搬生茶竟然是为了晴蜜,他不禁有些恼怒,尤其看见他们两个为了争取她的注目,明明生茶倒满推车了还不肯走,想多塞几篓好多留片刻,完全不管生茶是否会被压坏。

  其实不只他们两个,学制茶的年轻小伙子也时不时在谈晴蜜做了什么、喜欢什么、对谁笑了、帮谁忙了,甚至吵着她好像对谁有意思,咬咬喳喳的他都烦了。

  杜晴蜜对谁都很和气,并没有特别待谁好,连他帮了她这么多,除了多一份感激外,对他的态度跟其他人都相同,他们有什么好说嘴的?

  连对他都一样……算了,愈想愈烦躁。

  阿贵跟阿正见蒋负谦冷凝着一张脸,哪里还敢放下手边的事向她献殷勤?立即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心里却不断犯嘀咕,以前就没见他天天来巡茶山啊!

  杜晴蜜拿腰间布拭手,跟在蒋负谦后面来到入山坡道旁的大榕树下,这里是中午休憩时遮阳用饭的地方。他来巡山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单纯找她谈话。

  是她做得不够好,要她离开了吗?

  做不好离开是对的,她做过不少差事,有些真的不适合她,像帮人带信、带东西,她就常找不到路,接了一、两次就不敢找这方面的活儿了。

  就算她跟蒋负谦有打合同又如何?不代表她两年内可以无限犯错,是张不破的保命符。

  她知道她采茶不好也不快,但她好不容易才到了一处令人安心的地方,一个让她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她真的不想离开。可是她做不好是铁铮铮的事实,怎么求请?当初拍胸脯接下这份差事却没做到最好,如何说服他,她会努才?

  “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她好难受,强忍着鼻酸胸闷的痛苦,静静地等他劈下一刀。她真的尽力了。

  “别紧张,我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瞧她都快哭了,蒋负谦于心不忍却又暗自庆幸她想留在鸣台山。她很好学又不怕吃苦,才一个月就能有这般成就,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就算她表现得差强人意,他也不会送她离开,毕竟日夜惦念担心的日子也没比替她收拾残局来得轻松惬意。

  蒋负谦拿出掌心大的苎麻袋给她。“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有人会专门送到茶农家里,要他们签字画押,你暂住茶庄,便由我发给。我过午就会下山跟茶行谈生意,不知何时回来,就先拿给你了。收好,别掉了。”

  茶庄是制茶所在,也是他的居所,杜晴蜜在鸣台山没地方住,他特别替她清了间女眷房让她安身,好久没在床铺睡上一宿的她,当时的笑意他永远记得。

  她抚着床沿,像得稀世珍宝,明明是张打死的硬床却让她感动得频频道谢,应该说她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只记得谢谢两个字。她说明早起来,衣服就不会被露水冻湿,半夜也不会冷醒了。

  他的心抽动了一下,想给她更多更好的东西,想尽可能地疼惜她,把她的笑容永远留下,因为在他的生命里,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纯粹的满足与感动。

  手里沈甸甸的,看来他把月例折成铜钱好方便她支配,这点小事都帮她考虑得妥妥当当,她却无能回报他,杜晴蜜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我好羞愧,我没有做好,值不得这么多月例……”

  “收着吧,我感受得到你很用心,值得的。”蒋负谦合上她的掌心,颀长的手指覆着她的,显得她的手指好像大葱,白皙得很。

  杜晴**了声谢,羞红到抬不起头来,她好像被夸赞了,飘飘然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手还被他握着,申申唔唔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蒋负谦觉得可爱,故意施力握了一记才抽回手。

  “对了,午膳是茶号出钱安排,让茶户轮流做的,你别怕,尽量吃。大娘们都说你吃太少了,担心你累倒,如果你一口气吃不下太多东西,放块饼在身上,饿了就拿出来吃几口,知道吗?”

  他总想多照顾她一点,多看着她一点,虽然吃住都在茶庄,不可能半颗馒头当一顿,但就怕她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敢放开来吃,对她完全不敢硫忽。

  “这……我不敢。”杜晴蜜皱眉,寻常当家会放任伙计在工作时放肆吃吗?

  “我授意的,有什么好不敢?其他茶农若想这么做,我不会拦。”

  “多谢公子,我到鸣台山后就没有饿过肚子,每餐都吃得很饱,看我个子也知道我食量有限,是大娘们夸张了。大家对我很好,公子也对我很好,这些我都会记得牢牢的,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真的。”她不敢多吃,但也没有饿过,这样就好,再多她拿了也会心虚,又不是做得多好。

  “好吧,我就信你一回,不会省小事让鸣台山背上亏待茶户的污名,回去忙吧,我回茶庄整理整理就要下山了。”

  这个把月来他为晴蜜延了一些事,再拖下去今年的生意都不用做了。

  “吸,好,公子慢走。”杜晴蜜点点头。脚跟才转方向,蒋负谦又唤住了她。

  “阿贵明天不上山运茶了,我要他送茶砖到省城庆余行去,当初商队大哥也算照顾过你,记得要他替你转达谢意,我合再替你备礼。”

  “省城吗?太好了,谢谢公子告知,我一定会请阿责哥替我转达的!”杜晴蜜又露出了像看到床铺般的笑容,直率而耀眼,炫着他双目。

  她很重情,他知道,只是……阿贵“哥”让他上扬的嘴角还没成形就垮了下去,随意朝她点了点头,就顺着路下山了。

  凭什么阿贵就是“哥”,他却是“公子”?

  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在她眼里并没有变得比较特别,从认识到现在,对他的态度都一样,而阿贵不过为她倒了几篓生茶,凭什么能得她一句亲切的称呼?

  蒋负谦挥袍,忿忿地走回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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