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庭妮很难适应这样的司人樊。
没有意外,远远的,她又在那阴凉的角落发现那抹颀长的身影。微风徐徐,那道微醺的光线带着一种橙黄的色泽轻轻洒在他身上,他几乎一动不动,头微扬,视线总是落在天际里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他本是个俊美洒脱、浑身耀眼的男人,但现在,俊美未失,但他的洒脱耀眼已被他眼底那总是若有似无的伤给消磨掩盖。他总是在笑,淡淡的,温柔的,是她以前盼之不得的,可是,他的眸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没有感情,说穿了,现在这个会对她亲切微笑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司人樊。
他在逃避什么?为什么随随便便的,他就退出这个世界,轻易让别人主宰他的灵魂?
“放着会场不管,又跑来这里偷懒,当心我找佐藤告状去。”凉凉的调侃声传来,已恢复一身婀娜,举手投足间全是风情的房庭妮朝他悠悠走近。
台湾区的表现,不论是宣传照或是行销手法,在这次的东京国际珠宝展里耀眼得让人称羡,不仅成功引来大批高度注目,想藉此和司人樊接上线的厂商亦不在少数,但看看他在做什么?每天就知道跑来这里,装死。
司人樊微微转身,看见来者,哂然一笑。“是你。坐。”
坐?真这么悠哉快活?房庭妮有些咋舌,她忽然怀念起当初那个让她又气又恨、却是拿上真心在作陪的工作狂了。
司人樊的态度很明显,工作,有做就好;饭,有吃就行;见到人,有招呼、有微笑就可以,他的一切都在乎稳中进行,既不脱轨,也不失序,就像个和尚般清心寡欲。
暇,真假!讨厌,看了真讨厌!
“究竟那里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沉迷似的一直盯着看?”与他并行,房庭妮再次远眺天际,那里除了片片云彩,除了视野广阔得让人舒心外,她什么都没看到。
难不成是她修佛没修够,导致慧根不足,所以才什么都看不到?
“天空很美,云景诱人,长了翅的燕子,飞得很远。”目光幽幽,他大方分享心得。
房庭妮一个不慎,咯噔两声,脖颈严重抽筋。
这男人是鬼上身吗?在卖弄什么诗情画意?
“人樊,你回回神好不好?你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和失恋没两样。”她气到嘘他一声。虽然带着不甘心和他分手,但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变成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司人樊的面色闪过几不可察的僵滞。失恋?这算失恋吗?他脑中闪过要赴日前一天,他来到William在台湾的住所,寻着借口想和戎玫瑰见上一面的情形。
“你在吃安眠药?玫瑰知道吗?”看着桌上的药罐,司人樊轻蹙了眉。想见的人没见到,倒是让他见到不该见到的东西。
“我是生是死她都不管了,她会管我在吃安眠药?”噘嘴咕哝,William不满的情绪像烧开的热水,沸腾得厉害。
“别说气话。玫瑰怎么可能不管你。”他微笑安抚,这句话让他来说,或许更有说服力吧。他的眸渗出苦涩,那颗像被鞭抽过的心,无时无刻都在喊着疼,它总是夜夜痴傻的守望着门口,希望能盼来谁帮它上上药。
“怎么不可能?她人都在美国了,你说她还管我吗?我怎么会引狼入室,让那只恶狼把我女儿拐走,然后随便丢个看护给我就当应付了事!我真是笨,我真是识人不清,亏我还把我的老命全权交给他,他让我吞药我就吞药,他让我打针我就打针,我这辈子曾几何时对哪个医师这么言听计从过?他竟然不知好歹,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拐我女儿,没道义没人性……”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戎玫瑰的消息。其实到后来,他已记不得William的暴定言论里有说过什么,他只知道,她的离开很突然,他甚至在猜想,她绝对没有犹豫过。
熟悉的痉挛再起,司人樊得用尽全力压制着。这毛病很坏,根本是趁火打劫,他已难堪至此,它怎忍心再出现折磨他?
房庭妮没发现他暗暗调了好几次气息,她只看到他唇边的笑匆然益发灿烂,望着天际的眼有一闪而逝的……怨怼?他在哭,她能感觉他在哭!
为什么?房庭妮心急了起来,而司人樊却在这时扬笑转身并带上认真的朝她道:“对不起,不能爱你,我真的很抱歉。”因为正尝着不被爱的痛,将心比心,他只希望她能好过点。
房庭妮很错愕,他的道歉说来就来,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嘛。可是……可是,鼻子通红,双眼发涩,喉咙好堵,讨厌!他真的很讨厌!
“不用抱歉,因为那是你的损失。我告诉你,你可亏大了。”吸吸鼻,撇撇嘴,她骄傲到不行。别以为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冲着他而来,她只是希望她的工作能往海外发展,所以才来这里寻觅机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人樊难得轻笑出声,好一个亏大了。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午夜梦回时,我才惊觉我不只亏大了,根本就是个笨蛋?”取悦她吧,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
房庭妮被他哄得笑岔了气,才想再卖点乖时,风沙突起,树影摇晃,大地笼罩一股邪恶气息,让人心惊。
好熟悉的感觉,房庭妮的心房跳了跳。
“你敢再做一次笨蛋试看看。”燃着怒火,戎玫瑰随风而来的警告字句铿锵,她扫都不扫房庭妮一眼,眸光一定,视线所及就只有那个显然因为过于震惊而怔怔望着她的男人。
就……这样?
挑眉,环绚,等待。
眉低,手落,憋闷!
可恶!他对她的思念竟是小气得紧!
“你敢再发呆试看看!”衬领一抓,她借力使力的仰首覆上他的薄唇。别以为她是想跟他亲热,没门!牙一咬,她像小泼猫似的狠狠在他唇上烙下气怒的齿痕,司人樊吃痛回神,在唇中尝到了浓浓血腥味。
活该!她那飞扬瑰丽的眸中净是得意,才想腾出空间好好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司人樊匆地双臂一环,力道一紧,随之便狠命的抹上方才那张嚣张跋扈的嫣红。为什么转身就走?该罚!他吻她吻得疯狂,为什么不告而别?有罪!他吻她吻得贪婪,为什么还要回来?可恨!他几乎倾尽所有力量在报复她,夺取她的所有。他的吻愈发的痴癫,力量慢慢在失控,一直在震颤的眼,竟无声落下一滴泪,瞬间狠狠把戎玫瑰的心口灼烧出一个大洞。
她说不了她的抱歉,只能更炽烈的回应他那带着滔天怒意的素求,被他咬伤流血没关系,被他吮痛麻木不要紧,吻她吧,如果痛有多少,就吻她多少,如果伤有多深,就吻她多深,这甜蜜的负担,她受,她该受。
她用力的抱紧这个还在浑身颤动的男人。曾经的意气风发到哪去了?为什么这么不安、这么惶恐?好,不要怕,她回来了,所有的惶恐跟不安她会负责扫除干净,绝不会再让那些黑垢沾染他半点,惹他不舒服。
“你们两个要不要节制一点?三番两次在我面打得火热,是想炫耀还是炫技?”死命咳了好几声都被当成空气,房庭妮终于看不下去的出声训斥。她好说歹说也是他的旧情人,留点颜面给她行不行?什么嘛,真是碍眼!
戎玫瑰能感觉到司人樊的离开有多艰难,因为他总是欲走还留,才离开又吻上,这期间又惹来房庭妮好几个翻眼的咳嗽声。
唉,还是她来吧。
她在司人樊再一次难舍的进袭中呢喃低语,轻声慰哄:“相信我,我不会走了,绝对不会。”
司人樊的反应很出乎她意外,虽然她成功让他中止素吻,但看着她的那双刺红之眼,却阴郁得吓人。
打了个冷颤,她有说错什么吗?
“上次,你跟我说,你不会走,我赶都不走,结果才一晃眼,你的人就消失在我眼前,这次呢?又想老招重用,把我当傻子一样哄是不是?”他的伤在逐步扩大范围,戎玫瑰双眼所及之处,悲痛弥漫。戎玫瑰的心痛到揪戍了一团,难受得差点无法喘气。是啊,她怎么忘了,她上次有多混蛋的带给他伤害。
戎玫瑰才想解释,一定要解释,可是那抹释怀宽容的笑来得太快,快到让她魂颤心悸,登时恍然。
怎么是这种眼神?怎么会是这种绝对宠溺纵容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朝她说着,只要你给,我就受。
好难呼吸。为了她,他怎么可以委曲求全至此?这不是她认识的司人樊,不是!
“我没有怪你。我说过,那是我赋予你的权力,你有绝对的使用权,至于我的心情,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对它负责。”他看似不在意的温和笑着,眸光不经意看向夕阳西下的那抹残红,为它的落幕之美,扩大唇边的笑。
世事本难尽美,就像再美好的黄昏,还是有坠入黑暗的时候,只要,只要他能确认它将又会迎来黎明就够了,其它的,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
心,火辣辣的烧着。戎玫瑰的心好痛,这一个月失联的恶作剧,到底把他逼到什么绝境里?为什么要出现这种落寞伤寂的眼神?她在,她一直都在啊。
“别说大话了,负责?你能负什么责?你所谓的负责就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别人怎么敲喊也都死不出来吗?这哪里叫负责?这根本就是逃避!”房庭妮在旁愈听愈火大,明知不该插手别人的感情事,但看着司人樊那副死人样再现,她就克制不住的想发飙。
司人樊微微一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似是闪过一丝狼狈。
“还有你,很明显你就是把他从万人迷变成万人厌的罪魁祸首!敢从我手上把我的男人抢走,就请你好好照管他,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让我们这些在后面排队的人干着急,真的很缺德!”骂一个不够,骂两个才解气,房庭妮瞬间感觉通体舒畅,先前男人被抢的鸟气一哄而散。司人樊爱不爱她,她怎么会不知道?一直装聋作哑不过是想再拼一点点运气,或许哪一天,或许哪一刻,他会爱上她也说不定,不是吗?只是,不可能了,从戎玫瑰出现后,她的美梦就碎了,司人樊看戎玫瑰的眼神,那才是爱,那是他从没给她过、她也强求不来的炽热眼神。
除了骂骂人解解气,她还能怎样?
想着要怎么重燃司人樊的傲骨已够让戎玫瑰心急头大,现下又让这碍眼的情敌逮着机会叫嚣护骂,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你给我听好了,他这个茅坑是我的,你们这些苍蝇有多远滚多远,最好少打他的如意算盘,否则来一只我打一只,来两只我就打一双,不信我们就试看看!”霸道到极点,她直接用她娇弱的身子挡在司人樊身前。
还想在外面排队远观?作梦!她小气得连看都不给看!
房庭妮被她的气势震得后退三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错觉,好像戎玫瑰手上正拿着苍蝇拍,打算朝她用力挥下。嗯……报仇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闪,先闪好了。
一溜烟,房庭妮便消失不见。她的仓皇离去带来风沙满天,风沙入眼,威风凛凛,俯首称臣是绝对可期之事,可是她后面那双翻腾的眼,眨都没眨,仿佛入定般的一直温柔看着她。
揉了揉眼,戎玫瑰一脸气愤。她是什么咖,竟敢跟她呛声?她戎玫瑰在男人堆里混时,她可还在流鼻水玩芭比,想跟她抢男人,找死!
岂有此理,真把她这只老虎当病猫吗?不刮你两下,你还真以为我爪子是纸做的是不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就……
“所以,你只会用我这个茅坑吗?”挂着温润的淡淡浅笑,司人樊如春风般轻柔又似夏阳般温暖的嗓音响起。好吧,他是想要含蓄点,不过算了,他已开始习惯配合她。
戎玫瑰带着杀气的腹诽一停,心咯噔一跳,好……诡异的话题。回头,她直直望进他深若泓潭的眼,再坚决不过的道:“是,我只要你。”
这个茅坑……这几个字,应该可以省略。
“这是你比较后的心得吗?看来我应该感到荣幸。”司人樊笑意更浓,只是隐藏在那抹笑意下,那股干涩就像陈年旧屋的霉味一样,如何都挥之不去。
“比较?我要拿你跟谁比较?”她没漏看他任一个眼神变化。
“你去美国了不是吗?你为他而去,不是吗?”说好自己的心情自己负责,但为什么就是不能舒心?为什么就是很不快意?司人樊对自己的表里不一感到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