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会带穆九太太出门,除了她的丈夫穆九爷会钻营进西山大营,是个有本事的,也是穆九太太自己处世圆滑会做人,嘴甜能奉承,不会得罪人。
世子妃轻笑道:“九弟妹一向嘴甜,说的却是实话。有福气的自会留在你身边,没福气的你又何须在意,只当是邻居来串门。”
平宁郡主听了,如寒天饮了一盏热茶,心里熨贴。“还是自家人明白自家事,我不委屈了,隔壁那一家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好了。”
穆四太太忙笑道:“郡主贤德宽厚,令人赞叹,放眼京城,哪家的庶子有哪个命考中探花郎?你实在心慈手软。”
可不能让穆九太太巴结上郡主,到时候纪鸣只提拔穆九爷,教庶出的过得比嫡子风光,那怎么行?
世子妃就怕平宁郡主想不开又去暗害纪宽,声音轻柔道:“就当给咱们纪贵人积福,当成普通亲戚挺好的。”
如今纪宽已是朝廷命官,暗害他就不再是家事,纪鸣为了家族兴盛,巴不得有出息的儿子多来几个,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纵容平宁郡主,为了一个庶子而坏了夫妻感情,世子妃深感不值得。
平宁郡主思及伴在君王侧的女儿,心便软了。“只要隔壁的礼数周全,我没那闲工夫去刁难普通亲戚。”
若是纪宽听到她们说这些,只会嗤之以鼻,他早八百年前就把他们当远亲了。
平宁郡主自恃出身高贵,身分地位不如她的都想巴结她很正常,沈妙兰、沈怀安就天天冲第一个来请安,见到三位舅母、四位如花似玉的表妹,龙凤胎均双眼一亮。
沈妙兰的规矩已学得不错,给几位长辈请安,仪态优美,端的一脸倩笑。
平宁郡主曾带他们回清平王府一趟,见过王妃和几位女眷,王府的儿孙上百人,哪会在意一个嫁到乡下的庶女所生的龙凤胎,若非平宁郡主带着,他们连王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王妃照例赏了荷包便抛诸脑后。
但龙凤胎的想法完全相反,觉得自己是清平王的外孙外孙女,这一去算是过了明路,原本有些自卑的心态在武定侯府的庶子庶女面前也不自卑了,他们可是清平王的血脉。
城里套路深,龙凤胎还不明白,即使是皇帝也有草鞋亲,但皇帝会一一照顾吗?不,草鞋亲一辈子仍是泥腿子。
除非有朝一日,草鞋亲的儿孙高中状元,入了皇帝的眼。
龙凤胎也是一样,没有让清平王眼睛为之一亮的利益,他不会认他们。无知是福,至少龙凤胎不再畏首畏尾,有自信多了。
沈妙兰最想亲近世子妃,盈盈地福了福,“大舅母安好,家里的兄弟姊妹可好?”
怀安私下和她盘算过,能嫁回清平王府做孙媳妇最好,世子妃的嫡子均已成亲,庶子可考虑,四舅母的嫡子也是好人选,但四舅母不好相处。
穆四太太从来看不上嫁去远方的庶女,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面了,却冒出这两个小的,还巴结上门,不由一声冷嗤,“你大舅母好得不得了,不用你一而再的请安,眼里就见不到我和九太太,果然是个势利的,巴巴地上京城来。”
穆九太太抿唇一笑,端茶来喝。
沈妙兰讷讷地笑笑,“四舅母说笑了,妙兰和弟弟失母丧父,一心念着亲人,这才上京寻亲,没来之前又怎知谁家富贵呢?”
“亲人?”穆四太太冷笑,“你们沈家的至亲全在东鹿县等你们衣锦还乡呢!”
世子妃打趣道:“你就是个醋坛子,有四弟珍爱你还不够,连小辈们的醋也要吃,小心哪一天酸倒了牙。”
穆四太太看平宁郡主的脸色,不好再挑刺儿。
沈妙兰松了一口气,更想给世子妃当儿媳妇。
沈怀安却敏感地察觉到,王府那一家人其实并不在乎他们姊弟的存在。
穆璃是穆九太太亲生的,穆九太太没打算让女儿亲近龙凤胎,看不到联姻利益,当姊妹也掉价。
今天不用上课,武定侯府的公子、小姐一起来请安,穆璃和纪尘香几位庶女说说笑笑,倒也没冷落沈妙兰,只是提起琴艺,沈妙兰相形见细。
沈怀安道:“家姊的女红很好。”
穆九太太轻笑道:“我知道,你能上学堂启蒙全靠妙兰做女红挣钱,你要感恩啊!”沈怀安白脸涨红,他只是想强调沈妙兰的特长。
穆九太太又亲切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用姑娘自己做衣裳,还怕她们弄坏了眼睛呢,我女儿只学了针绣,上个月绣了一幅小炕屏做我的生辰礼,小孩子家家的手艺粗糙,我只是高兴她孝顺贴心。”
世子妃捧场道:“你也太苛责了,那样的手艺还嫌粗糙?好一幅喜鹊花卉图,那喜鹊彷佛要飞到我手上一般,你要嫌弃送给我好了!”她不介意捧一捧家里的姑娘。
穆九太太忙笑道:“那不行,女儿送的,我舍不得。”
穆四太太没生女儿,只排斥丈夫的庶女,不讨厌其他侄女,也笑着附和,“璃儿绣的山水画屏很是精妙,意趣灵动,十一娘和十二娘擅书法,刺绣名人法帖画很有意境,王妃都夸赞,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女红水准。”
这说的全是大实话,平宁郡主没觉得她们在暗讽沈妙兰。
待纪宽和佟福玥过来请安,平宁郡主很快要开始忙了,巳时二刻平日交好的人家先上门,你来我往的互捧一番,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门。
纪鸣领着儿子们在外院接待男客,佟靖亲自护送小钟氏过来,纪老爷子拉着佟靖不让走,由佟守凡在一旁伺候下棋。
小钟氏领着两位儿媳和文净岚一道现身,平宁郡主和世子妃等人便明白这是来给佟福玥撑腰的,而且由临安伯亲自护送过来,在场的都是人精,心里有数,看来佟清民的官运亨通,临安伯看重儿子,也会多疼佟福玥一些。
平宁郡主笑脸相迎,“没想到老夫人会过来,今日我武定侯府真是蓬华生辉!天寿家的,今日你好好服侍老夫人和两位夫人。”
佟福玥曲膝,笑着应是。
小钟氏年过五十,一眼看去仍是极艳丽鲜妍的美貌,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紫玉长簪挽着青丝,玉如意形状的紫玉耳环价值不菲。
平宁郡主不由想起母亲说过的,当年钟老太爷想把小钟氏送进宫,钟老夫人不同意,说长女病重,要留着小钟氏给临安伯做续弦。
倾城美人,一朵解语花,佟靖果然逃不开温柔乡。
“祖母!”佟福玥和小钟氏很自然的手牵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伯母、二伯母安好,几日不见文表妹,更好看了。”
招呼一番,引领她们先至花厅奉茶。
文净岚戴了一套芙蓉石桃花首饰,是佟沁当年的陪嫁之一,适合年轻姑娘戴,收藏得好好的,文净岚特意找出来,尤其是胸前的一串嘤珞项圈,黄金灿烂,血色玛瑙和粉色芙蓉石,珠光宝气,引人注目。
文净岚自信能鹤立鸡群,谁知来参与春宴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穿了明丽的春裳,将自己最好的首饰戴上,没有最美只有更美,将这些女眷的首饰全摘下,可以开一家全京城最大的珠宝店。
佟福玥戴了一套鉴金镶红碧玺首饰,清丽淑静,又不会喧宾夺主。
文净岚心里舒坦,自己的首饰比佟福玥好。
纪家的三位庶女和沈妙兰被安排在花厅给夫人们奉茶,在京城贵妇面前露露脸,日后才方便谈婚论嫁。
身为大嫂的佟福玥周旋于各位夫人之间,见缝插针地介绍。
“我家二妹性情媚静,喜书法,擅女红,前些日子郡主犯咳疾,二妹亲手做药膳侍疾,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纪二姑娘年已十三,要着重介绍。
“这位是表姑娘沈妙兰,郡主五妹所生的龙凤胎姊姊,带着吉祥喻意的龙凤胎,生来灵敏手巧,今日郡主身上的曳地望仙裙便出于她的巧手。”
娶这位表姑娘很实用,但没什么嫁妆。
“我家三妹不只秀色可餐、清雅水灵,还是位小才女呢,家里的师傅夸她作画有灵性,世子生辰时三妹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世子击节称赞。”
嫡庶一家亲,兄妹感情好。
“四妹年纪尚幼,才七岁便十分懂事,勤读诗书,通晓礼仪,对兄长敬重,将姊姊当榜样学习,是乖巧的好孩子。”
佟福玥舌粲莲花,反正有才华的夸才华,没才华的夸懂事知礼。
夫人们都很捧场,小钟氏也跟着夸两句,气氛和乐,穆璃和穆十一娘她们则羡慕有佟福玥这样的大嫂。
而在外院的宴客厅,纪宽同样在与会的文武大臣之间恭谨的温和谈笑,见缝插针地把几位弟弟和沈怀安介绍于人前,至于他们能不能跟这些大人物说得上话,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里不同于后宅,有的大人喜欢《左传》,有人擅《春秋》,更多人钻研《中庸》,这些文官张嘴就来,少年郎肚里墨水不够多的小心出丑;武官大剌剌的,少年们想出风头,来啊,到比武场战两局。
武定侯很满意长子的表现,文武大臣来这一趟的也心里有底,虽然分家出去,纪侯爷还是很看重纪宽的,都怪平宁郡主没肚量,容不下庶长子。
纪宽所求的也只是这一点,即使分家,他也没跟父亲闹不和,仍是一家人。
孝道大于一切,做儿子的不能跟爹娘划清界线,渣爹狠嫡母,纪宽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沈怀安梦想着一鸣惊人,一品大员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惜学问不够扎实,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他也想过像画本里的书生巧遇千金小姐,救一救落水的姑娘,或伸手援助马车突然坏了的千金,但现实是一个也碰不上。
巧的是文净岚也在幻想,小说里的豪门宴会必有事故发生,不是这家的小姐陷害那家的姑娘坏了名声,不然便是刁蛮千金嫉妒心上人有了未婚妻,在宴会上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设计那未婚妻落水给二流子纨裤所救……
哎呀呀,今日可有热闹看?她凑近佟福玥,“五表姊,这儿可有临水的歇脚亭?”
佟福玥轻轻勾起了唇角,“表妹想去看莲花?季节不对呢,到了夏天才美,不过侯府的庭园造景值得一看,你们小姑娘去散步一下再回来用膳正好。”
“不是啊,我是好奇办宴会有没有发生谁家千金落水的意外……”
“表妹慎言,谁家发生这种丑事,十年内都不敢再办宴会,办了也没人敢来。”佟福玥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摇了摇头道:“十多年前某郡王府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位落水的千金是将军府的嫡女,被郡王府的一个庶子救了,将军千金不愿嫁入郡王府,吞金自尽了。两家表面上没撕破脸,后来太子府兵变,那郡王府男男女女全部人头落地,一个都不留,想算计人家闺女,小心被报复。”
文净岚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文明法治社会,是一死死全家的君主时代,她玩不过这些古代人。
佟福玥让府里的小姐陪同想去逛后花园的少妇姑娘们,文净岚也乖乖的去了,侯府的庶女们都教养得很好,沈妙兰也受益良多。
武定侯又不傻,不会任由平宁郡主搞事,庶子要好好读书,庶女依大家闺秀的标准来教养,联姻的价值才高,不信你瞧纪宽,多争气呀,就是最好的例子。
与会的少妇姑娘们都对武定侯府小姐有了很好的印象,侯府小姐们自己也开心,回去后告诉自己的姨娘,姨娘再给纪鸣吹吹枕头风,纪鸣对大媳妇更满意了,同时期许世子夫人进门后能做得比佟福玥更好。
春宴圆满落幕,收拾善后就用不到纪宽和佟福玥,甩手掌柜先回家。
纪老爷子用过午膳就先走了,习惯午睡。
进了自家门,佟福玥才跟着丈夫打趣道:“多好呀,隔壁办喜事不用我们鞍前马后的做苦力,家里也不会乱糟糟,要收拾两天才能干净清爽。相公,我们不受宠其实挺好的。”
纪宽对妻子笑得真诚,“没累着娘子便好。”
“我不累,动动嘴皮子,走点路,比来帮忙的清平王世子妃轻松。”
纪宽明白平宁郡主防着他们出风头呢,宁可教娘家人来充当一日主人,幸而他媳妇想得开,人又聪明,反倒教贵妇们觉得落落大方。
两人回屋洗漱一番,换了家常衣裳,坐下来喝茶歇息,应酬众多宾客也很累人。
佟福玥其实没吃多少东西,秋嬷嬷留在家里,炖了燕窝粥盛了两碗过来,她美滋滋地吃了。
祖母给的燕窝,她吃着放心。
捧着一杯清茶润喉,佟福玥俏皮道:“我耳朵好使,听到两位夫人闲话定国公府,感慨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宴会场合,其实是交流八卦的好所在,尤其定国公府没落了,讨论起来更不顾忌。
纪宽抬手让下人退出门外,才好奇道:“什么八卦?”
佟福玥道:“定国公府二房排第六的孙媳妇闹着要和离,由娘家出面要把嫁妆全抬回去,否则要告六孙少爷凌虐发妻,害发妻滑胎还出手殴打,致使发妻右手骨折、双颊肿胀、掉了两颗牙……”
“畜生不如的东西,打老婆算什么本事?尤其武将世家,若不能修身养性,弱女子嫁进去如何自保?”纪宽厌恶男子以强凌弱,跟渣爹半斤八两。
“也是定国公府没落了,那孙媳妇的娘家才敢出头,态度强硬的要求和离,换了十年前只怕也会劝闺女忍耐,不敢触定国公的楣头。”
纪宽低声道:“定国公一直卧病在床,怕是不好了。”
佟福玥闻弦音知雅意。“所以要女儿赶紧和离,脱离这艘破船,否则一旦定国公没了,圣上命阮氏一族扶棺回乡守孝,就摆脱不了定国公亲家的标记。”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外行人看热闹,做官的人看得更深入一些,宣明帝厌恶定国公府乃众所皆知的事,朝堂上人才济济,皇帝提拔谁一样能办事,为何要提拔定国公的亲戚?
“莫怪我祖父干脆利索的退下来。”佟福玥叹息道,再有能耐又如何,皇帝不用你,你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我爹是文官,一直兢兢业业,才不受影响。”
“下一代就无碍了,你祖父肯退一步真是明智。”纪宽多庆幸自己的妻族是有脑子的,不拖后腿。
他转移话题,“龙凤胎姊姊表现如何?”
“温柔恭顺,善解人意。”佟福玥微笑道:“她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于世子妃面前,比大丫鬟服侍得更周到。”
纪宽诧异,“初次照面时老实安分的乡下姑娘,这么快便脱胎换骨了,还妄想嫁入清平王府?”
“表姑娘不都想亲上加亲?”佟福玥见怪不怪。
纪宽失笑,沉默下来。
他思及自己留在侯府的眼线悄悄传给他的讯息,其中一条很有意思,是有关于沈怀安的,要不要爆出来呢?
多年前有富贵人家爆出真假千金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后续的故事更脍炙人口。
真千金肯定不如假千金有良好的教养,目不识丁,举止粗野,一口黄牙,两家结亲又不是只看家世,更在乎姑娘的人品、教养,因此原先订下婚约的男方死活不要娶真千金……
如今再爆出一个真假表少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