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柔还好吗?」他看着他问,「没有被吓坏吧?」
「没有。」萧离走到宝座前的玉石阶下站住。
朱允炆又说:「刚才朕对你发了火,如果有伤到你,朕向你道歉。」
「万岁的话让臣诚惶诚恐。」他跪倒,深深低下头。
「萦柔说得对,这些事情有天意,朕不能拿人情来命令你们,最近朕逼你逼得太紧了,也许是因为最近朕的心中越来越不安,所以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朱允炆唠唠叨叨的,根本是在自言自语。
「萧离,刺客今日的目标是萦柔还是皇后?」这句话总算明白无误地是说给萧离听了。
萧离回答,「听谢姑娘和其他宫人的描述,这个刺客的目标似乎是谢姑娘,不是皇后。」
「为什么?」他大感不解,「刺客为什么要和一个宫女过不去?」
见他沉默不语,朱允炆不满地薄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而不告诉朕?!」
萧离这才说出了口,「恕臣直言,万岁对谢姑娘的过于宠溺,已为谢姑娘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答案让朱允炆一震,喃喃地问:「为什么?」可他并不是傻子,不需要萧离说明白,只是稍微动了动脑便想通,不由得又气又怒,「燕王居然连这种脑筋都要动!」
「倘若万岁想救谢姑娘,就最好不要让别人再对谢姑娘与万岁的关系说三道四了。」
朱允炆陡然大怒,「朕就是对她好又怎样?难道朕身为一个天子,还不能对一个女子示好吗?」
闻言,萧离的右拳一攥,唇角抿得很紧。
只听朱允炆忽又一叹,「本来朕一直在考虑封萦柔为妃,但是皇后反对,说朕不该用死气沉沉的宫廷束缚萦柔开朗的天性,现在看来,皇后的反对是有道理的,朕怎么也没有想到,外人会因为朕对她的好而要她的命。」
低垂着头,萧离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
朱允炆又问:「萧离,朕听说金城绝又回到应天了?」
「是。」他抬起头。
「金城绝这个人朕真是捉摸不透。他之前居然敢威胁朕用萦柔换取二百万两的军饷!朕不管他是真的喜欢萦柔,还是故意要让朕难堪,朕都不会答应。你知道朕一直顾虑他和燕王有私交,但是如果他真是燕王的人,这淌浑水。他一脚踏进来到底有什么好处?」
「万岁要臣去查吗?」
「朕只是不安很久了,也许这天下一日不属于燕王,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样的话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实在是太过颓废了,从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听出朱允炆已经全无斗志。
萧离身为臣子,本该力劝,但是他不是巧言诡辩的饱学儒士,也不想违心说一些虚无缥缈的空话,所以还是维持原来姿势,一个字也没说。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会儿朕还要见太傅和齐泰他们。」
「请万岁保重龙体。」这是他唯一能说的客气话。
离开皇宫,他独自走回北镇抚司,没想到疲倦的一夜还没有结束,在北镇抚司中还有人在等他。
「你来做什么?」他皱起眉头,「还嫌万岁不够怀疑我?」
金城绝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来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对面坐下,萧离没有接过杯子,直接问:「为什么回来?今天万岁还和我问起你。」
「回来是为了一个人,万岁难道想不到?」金城绝哼笑。
萧离一震。「什么人?」
喝干杯中的酒,金城绝缓缓念出那个名字,「谢萦柔。」
闭了闭眼,他很困难的才挤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绝看着他笑,「你紧张什么?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误以为你要和我争她。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参军的情形吗?在奔赴蒙古的行军路上,我们曾经共饮一壶酒,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就会留给你,除了女人,我不会让。」
「她呢?」
「她?」金城绝目光悠远,浅浅地笑开,很愉悦自信的样子。「是个懵懵懂懂的傻女孩,还不确定自己要什么,但是相信她最后会跟我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金城绝。」
他口气中的狂妄,让萧离蹙紧的眉心皱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让微笑的金城绝发现了异状。
敛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觉,瞇着眼说:「你,该不会真的对那个丫头动心了吧?」
抬起头,萧离正视他的眼,坚定且郑重地点头。「是。」
金城绝笑得更加灿烂,却无笑意。黑亮的双眸窜出习惯掠夺的危险光芒,「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这个女人是我这辈子最不想放手的一个目标。所以,萧离,我们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女人不是买卖。」萧离认真的说,「她不是用来买卖和交换的。」
金城绝勾唇,笑得轻蔑。「我当然晓得。女人是用来疼的,生来就该是男人掌中的一颗明珠。木头,这样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只是我问你,这颗明珠你养得起吗?你能保证很好的把她呵护在掌心,照顾她一生一世吗?如果不能,又凭什么和我争?」
「……我只希望她快乐,至于她最后选择谁,我都不会阻拦。」
他没有万贯家财,不能为喜欢的人营造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前程渺然,当决战到来之时,也许生命将会终结,所以他无法做出任何许诺,有的只是一颗真心,和无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乐。
*
谢萦柔的伤势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养伤期间,却得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绝以商贾身分暗中赠与朝廷白银一百万两,用以抵抗燕军。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做此决定,朱允炆显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来找她,第一句就问:「萦柔,妳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我……」她拚命回想两人几次见面的情形,她的确有些被金城绝的温柔所感动,也曾因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怀中,但是,她没有确实答应过他什么啊!
她的错愕和停顿让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妳说过妳不会离开朕身边的!」
「奴婢当然不会。」他的神情让她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朱允炆有现在这样恐惧又震怒的表情,这种恐惧来自于他对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则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抢夺心爱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识到两个人这种肢体接触在宫中其实是一种禁忌的时候,立刻想抽出,却发现他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抽手。
「万岁,您……」她诧异地看着他。
好在朱允炆及时压抑住自己波澜万丈的思绪,将手慢慢放开,「别怪朕失礼,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说过,但是没有和妳说过。萦柔,当初妳来到宫里的时候,朕就觉得妳与众不同,开始本以为是因为妳的天性纯真,有着宫里人所没有的爽直开朗,后来发觉妳其实还是个博学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对妳敬服喜欢到无以复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许应该把妳——」
「万岁!」她苍白着脸,截住他后面未说的话,「倘若万岁希望萦柔还是原来的萦柔,就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后,才低哑着声音说:「朕明白妳的心意了,朕不会勉强妳的。妳……好好休息吧,这里朕会派人严加看守,绝不会再让刺客潜入到妳身边。」
「谢万岁。」她跪下去,低着头,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负了他今日之情,总好过日后伤他更深。
终于,她明白为什么皇后在这半年里会对自己日渐冷落了,原来是因为朱允炆对她的动情。
她很想苦笑,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里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亲的古董店里坐上一天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她,为什么来到古代却骤然成了多方瞩目的焦点?
当这样的焦点,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只想和喜欢的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间的小草。
可为何如此低廉的梦想,要实现起来却是如此困难呢?
深夜,萧离坐在北镇抚司的寝室之中,手中拿着一张素白的纸笺,纸上只有几个字,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燕王朱棣的——
战事已至紧要,建文身边那个女子,速杀!
一个杀字,他见过无数次,但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心惊肉跳。
那个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着一杯茶惬意地喝着,就像往常给他送信一样。「王爷说,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如果你办完了,就算是王爷进京之前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了。萧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江山之后,您就要成为燕王跟前数一数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时,千万别忘了赏小的一杯酒喝。」
萧离的眸子从那纸笺上移开,眸中的杀气让送信人一阵胆寒,不禁强笑道:「萧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凭您现在的杀气,那个要被杀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胆寒。」
「是吗?」他从齿间挤出这两个字,闭了闭眼又问:「王爷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回去吗?」
「王爷说,等萧大人把这件事办妥,小的就即刻回去复命。」
「难道王爷不相信我能办成?」
「不是王爷不相信大人,实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跷,王爷担心这京中有人叛变,所以让小的打探一下。萧大人知道是什么人胆敢背叛王爷吗?」
萧离不答反问:「除了我,王爷还派了什么人来杀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爷没有说过,但是既然这任务交给了萧大人,应该就不会再派第二个吧?谁都知道,萧大人是从无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讨好似的笑着,陡然间,他的笑声凝滞,脸上的笑容变成惊恐,而后凝固。
萧离握着剑的手从他身前抽出,静静地擦干剑身上的血渍。
他必须杀了这个人,只有如此,才可以保住谢萦柔。如果除了他,燕王没有再派其他的杀手,在城破之前,他还可以暗中保护她一阵子。
为了她,这是他第二次背叛燕王,如果被燕王知道,他定然不会有半点生机,但是,哪怕在燕王面前自杀谢罪,他也要先保护她逃出生天!
让她快乐幸福地活下去,远离阴谋和战火,这是他在冷绝了所有希望之后,第一次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生起了渴望。
他没有金城绝的一掷万金可以博她欢心,有的,只是他这一个人,一把剑,一颗心。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