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没察觉,任守一留下的两个丫鬟却马上发现了,连忙关窗的关窗,拿手炉的拿手炉,不过几个眨眼,沈蔓娘就从窗边回到屋里暖和的地方,窗也被关上了,手里给塞了一个已经放了炭的手炉。
莫忧、莫怀是任守一在这庄园里特地给她安排的两个丫鬟,本身不是任府买来的丫鬟,在外面做过事,都会点拳脚功夫,后来有经过管家的调教,服侍人细心又贴心,留在她身边当陪伴是再适合不过了。
如若不是留了这样让他放心的人,他还真不放心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
山上的日子是清静的,甚至让沈蔓娘感觉到许久未曾有的心灵平静,只是突然从忙碌的人变成一个整天吃吃喝喝的闲人,她有些不习惯。
闲下来的日子,她最多的时间是花在看尽这庄园里的风景,再不然就是一个人坐在房里出神。
沈蔓娘想着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有过这样悠闲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还没体会过嫡庶之分,也没想过以后,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算学上,偶尔还能跟爹父女俩互相讨论算学的问题,而娘则是静静的坐在一边笑看他们。
那时候或许是她有记忆以来目前幸福的时光。
但那是对以前的她来说,对现在的她而言,童年时光已经变成幸福时光的其中一段,而另外一段则是有任守一陪伴的日子。
她自己也不明白,他总是故意闹她逗她,不是强拉着她爬山,却在半路上猛地背起她,听她尖叫连连,最后忍不住挣扎的打了他,才肯朗朗大笑的松手;要不就是学起那四不像的戏子扮相,偶尔扮日了偶尔扮丑的逗得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最常的就是从背后搂着她、走路的时候牵着她、过溪的时后抱着她,任何一个可以轻薄她的机会总不会放过。
在过了好多年那样平板无趣的人生后,她终于又尝到了这样被完全疼宠的日子。
他总是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虽说有时候愿不愿意还是得看他自己的主意,但他愿意用最大的心意呵宠她,不管那行为在世人眼中有多么放荡不羁,甚至少了男子气魄。
她曾这么问过,“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少了男人该有的尊严及气魄吗?”
“能够宠妻爱妻是我想做的,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笑,这就是我认定的男子气魄。”他明亮的双眼闪动对世俗看法的不以为然,完全没有半丝勉强。
世间男子能找到第二个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吗?沈蔓娘曾想过,答案是,或许有,但或许这辈子她再也无缘得见。
想着他就会想笑,想着他就会想念,想着他就会一次次的想起他的好,她开始每天都忍不住一次次的问自己,这是对他动了心吗?
她不解,但不可讳言的,冰冷了许多年的心的确随着他的入侵而有一寸寸融化的感觉。
想得出神,她手里轻轻摩拳着那男人离去前塞在她手上的玉佩,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恍神。
她回头看着门外,一道熟悉的男音说着,“大少奶奶,刚刚庄园外头传来了一个跟码头有关的消息……”话说到这,那人便没再往下说。
沈蔓娘知道任守一出门前交代了下人,若没什么重要事情不要打扰她,既是如此,管家会来传消息,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码头?!这次的消息该不是跟盐买卖有关的事吧!沈蔓娘心下一凛,也顾不得手里还揣着手炉,就要起身走出门外,想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且这管家是任守一极度信任的人,会这么急着传消息来,自然是可相信的,毕竟他不是会无的放失的人,消息也必定经过了一番查探。
“怎么回事?传来了什么消息?”她问。
那管家的脸色有些不好,语气急促,“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昨天夜里,码头那里走水又起火了!”
走水又起火?!沈蔓娘忍不住紧皱了眉头,马上开始思索若是任家或沈家的船遭了殃,这损失可能有多少。
但即使她脑子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希望能大事化小。
“哪家船走水了?哪家船起火了?损失如何?有伤亡吗?”
管家见她不若一般女子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心中也略微镇定些,便把昨夜探到的消息一一说了。
“听说昨夜码头的走水情况挺严重的,毕竟这几日码头的船停泊得不少,不少船都紧挨着,而起火的这三艘船都是容易烧的,一家药材商,一家是别人府上刚送上城里的嫁妆,一家就是任家的盐船。”
一听盐船起火,她心一沉,“船身可有损害?情况严重吗?”
管家摇了摇头,“实际消息还没探到,但是听说昨夜码头的火烧得连城里都看得到,只怕是……”整艘船都救不回来了。
沈蔓娘也沉默了,管家没说完的话她就是不用猜也知道了。码头离城里还有一段距离,那火烧得连城内都能见到,怕不是普通的大火而已。
“还有……”管家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这消息是下人传上来的,但是少爷另外还让人传来一个消息。”
见他支支吾吾的,她明白接下来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也不想听人隐瞒或者是美化后的解释,直接就让他把那消息说白了。
“少爷说,亲家老爷突然被官府给抓了,现在已经在大牢待了一天一夜,他还在想法子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沈蔓娘一时有些晕眩,但她很快的冷静下来,脸上回复以往一派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眼睛一眨一闭之间,她就已经决定好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好了,这些消息我都知道了,莫忧、莫怀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她口气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莫忧想着少爷说过不要让大少奶奶提前下山的事情,还想出声提醒大少奶奶,却被一边的莫怀给拉了拉衣袖,适时闭上了嘴,乖乖的应了。
沈蔓娘吩咐下人去准备下山的马车,脸上平静得看不出她对于这两个坏消息的看法。
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的情绪有多紧张,手掌心里全都是冷汗。她紧紧握着拳,不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时候她更是要比其他时候还稳。
她要先稳下心神才能够去处理更多事情,几个深呼吸之后,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仿徨。
若是任守一为了护她,一个人孤身在外替她撑起立斗天,那么她也必当以此回报,替他守着身后这一片地,定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任家在过了许多年的好日子后,清早一声快马通报下,众人皆是一脸惶惶不安。
任凭任老爷见过多少大风大浪,遇到这种事也不免有些着急,任家一两兄弟更是脸黑得要滴出墨,而任夫人和任宝珠则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家中男人光着急。
“守一呢?”
“大哥还没回来,不过刚刚让人送信回来,说让我们稍安勿躁,这件事情他会处理。”任守业急急说着。
一听这话,任老爷本来高悬的心先放心了一半,虽然还没完全松一口气,但是听到向来最信任的义子让人传了这样的话回来,他心中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着急。
对于这个义子他向来是信任的,既然守一开了口,就代表这件事情他心里有数。
任宝珠向来是任家的掌上明珠,这从她的名字上就可窥见一二,她一想到现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向来最信任的大哥却不在家里,而是有可能陪在那个刚进门、才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身边,嘴里的酸话忍不住就往外吐。
“娘,我说都是那女人的错,要不是她,大哥平日哪会没事就往外跑,这种要紧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像没了主心骨,心慌得紧。”
任夫人虽然也觉得女儿说得对,心中有些埋怨,但是小姑批评嫂子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她低斥了声,“胡说什么?!什么这女人那女人的!你可记着了,那可是你的嫂子,不管怎么说都跟你大哥行过礼、拜过堂的!”
任宝珠第一次被任夫人这样斥喝,虽然并没有打骂,却还是觉得委屈了,忍不住回嘴,“本来就是!我哪说不对了?!那女人我才不喊她大嫂,刚进门就让我家生了这许多事儿,根本就是个丧门星!”
本来大哥终于能娶嫂嫂她还是很高兴的,以为就跟二嫂、三嫂一样,多了个人来疼她,重要的是,再也不用看大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谁知道那女人进门的隔天就闹出那种事,还不知道是怎么给大哥下迷魂药的,让大哥陪着她回门后连自家门也不回了,就这样带着她跑到外头庄园住。
现在家里遇到了这样的大事,大哥不在,就算爹和两位哥哥都在,但是习惯了大哥一个人扛起所有问题、笑着说没问题的样子,没见到那熟悉的人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一想到这里,她那心里的不高兴哪里还掩饰得住,话也就这么不加修饰的冲口而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任家两个媳妇儿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这时候可不是她们这种嫁进来几年的新媳妇能说话的,更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扯到大伯和大嫂呢!
任老爷看了看眼前的子女媳妇,最后把视线落在小女儿身上,语气严肃,带着不悦的问:“让你上了这么些年的闺学到底学了什么?难道就是把先生教的东西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头去了不成?!”
没想到亲爹竟然也跟着训斥她,任宝珠忍不住错愕的大喊了声,“爹——”
“别喊我爹!”任老爷在一干儿女面前算是颇有威严,只要脸色一沉,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他严厉的说:“今儿个我就在这里把话给说白了,这媳妇我也不喜欢,但是不管我们心里怎么想的,你们大哥既然说了,他就是认定了沈家那个二小姐,所以沈二小姐就是你们的大嫂,这就是规矩,谁也不能坏规矩。”
任守成和任守业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对于爹今天说的这一番话完全不意外,毕竟大哥对那个女人是如何小心呵宠,他们也都看在眼底,只是不免怀疑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孽缘,大哥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冰山美人?重点是那姑娘还是有残疾的,虽说只是嗓子有问题,但毕竟不完美……唉……
任老爷这话说得明白也直接,而主要原因则是在任守一陪妻子三朝回门前,早已单独找上他谈过。
那一日的场景,任老爷始终记得——任老爷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让他骄傲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更胜于亲生的,那孩子就这样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守一,沈家的事你可确定了?你要知道你若有半分不满,那我就是丢了面子,也要让沈家付出代价,这件事情的确是他们做过分了。”他到现在还心火难消,实在是已经许多年没人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那天在大厅,若不是守一护着那个沈家二小姐,他早就不给她任何好脸色看了,更不用说受他们的礼、喝下那杯茶。
“我很确定。”任守一一改平日总是慵懒不羁的态度,也少了那份轻浮,此刻是一脸的平静认真,表现出刚毅果断的样子。
“即使你知道沈三小姐是庶出的?即使知道她身有残疾,也不改想法吗?”任老爷严厉的质问,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儿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在这一声声的质问中,看见儿子眼底闪过一丝的犹豫,只可惜,任老爷终究还是失望了。
提到沈蔓娘,任守一除了心疼外,就只有满心满眼的温柔和深情。“义父,我明白你和义母都心疼我,知道我在婚事上并不顺遂,还是想找最好的许配给我,只是……”
任老爷叹了口气,轻声说:“既然你明白,就该知道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那沈二小姐都不是你的良配!”
“义父,对我而言,就是即便所有人都说她不好,但在儿子心里,她却是最好的。”他的话掷地有声,眼中没有半点怀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对他来说,看到她的瞬间,心灵上的满足,就让他明白了,她就是只属于他的那一瓢弱水。
他的世界因为有了她而圆满,他以往从没有尝过那样整颗心被塞得满满的感觉。
“痴儿!痴儿!”任老爷忍不住摇头叹息。
任守一笑着摇头,“义父,我这不是像极了我爹和我娘。”
任老爷无言了,他想起那对到最后即使抛下了亲生儿子也要死在一起的夫妻。
任守一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大夫,那一年碰上瘟疫盛行,他不顾多人劝阻,强行进入疫区替人治病,他的妻子舍命跟随,临行前两人把独子寄托给他。
他想起当年夫妻俩临走前的微笑,与今日的任守一何其相似。
愿得一心人,自首不相离。
任守一那时候早已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着爹娘逐渐离去的背影,虽然有点心酸,但在看到两人相牵着的手时,又在心底埋下一丝羡慕。
小小年纪却已无比早熟的他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疑问:将来会有这样一个人愿与我生死不相离吗?而他真心希望有。
任老爷似乎又看到那个曾经救他一命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用那样眷恋的语气、那样坦率的心情,述说着属于他跟妻子问那真心真意的爱恋。
唉~老了!老了!罢了!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