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悦红楼的门外来了一个衣着贵气的公子,带着个青衣小童,唇红齿白的,看起来便是出身不凡。
“我这样穿真的可以吗?”扮成青衣小童的毕芳摸摸自己的帽子,又担心地左顾右盼。“不会被认出来吧?”
“放心吧,就算有人怀疑,也不会有种来到你面前问你是不是毕芳。揭穿你可是要冒着得罪丞相的风险,又不是吃饱没事干,再说根本没人会相信京城第一美女会来这种地方。”萧关倒是神情轻松,态度笃定。“何况你只要低调安静,不会有人去注意一个瘦弱的随从的。”
毕芳的粉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话吞回肚里,想要替父亲立功扬名的心,终究是战胜了胆怯。
萧关微微一笑,扇起了手中的折扇,大大方方的带着毕芳进了悦红楼。
鸨母一见到这两名衣着光鲜的主仆,眼睛都亮了起来,又有两只肥羊上门了!
她热情的迎上前招呼,“两位公子很眼生啊,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悦红楼?我让我们楼里最漂亮的红儿和绿儿来陪两位喝杯酒吧?”
萧关收起折扇挥了挥,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不必不必,我和几名公子哥儿有约,他们会替我安排。”
“哎呀!不知是和哪位公子有约?我找人替公子带路?”鸨母听他说话大气,大概也是逛窑子的常客,便益发殷勤起来。
大手往人多的方向随便指了指,萧关皱起眉道:“他们不就在那里吗?不用带路了,我自己过去。”
说完,也不待鸨母再说什么,他领着青衣小童毕芳,就像个败家子带着诚惶诚恐的书僮般,大摇大摆的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刻意绕了几圈后,摆脱鸨母的注意,毕芳才忍不住皱眉,“这里龙蛇杂处,我们办完事就快走吧。”
“不,我要带你看的东西,你还没看到呢!”萧关神秘地笑着,随便拉个路过的婢女问了两句,便继续扮着当家公子哥儿,带着毕芳来到一间大包厢外。
大包厢没有门,只虚设着一座轻纱屏风,这地方是为了让一些喜好奢华,又担心没人看到他们华丽排场的公子哥儿们设计的,所以光是站在外头,就能听到里头传出的丝竹乐音、淫声浪语,透过轻纱,谁在里头做了什么全都一目了然。
萧关站在包厢外,用手指了指里面,示意毕芳看仔细,她定睛一瞧,一张小嘴张得老大,眼睛睁得都圆了,头顶也似乎开始冒起了丝丝火气。
包厢里坐了几个人,个个都搂着一个妓女。将手伸在妓女亵衣里淫笑着的是吏部尚书之子尤聪明;将口里的酒硬要喂到妓女嘴里的是大理寺卿的公子严善仁;拿着笔在妓女身上作画的是礼部尚书之子赵天成,其中只有一位内阁大学士的儿子刘秉稍好一些,没有那么放浪形骸,他乖乖的坐在妓女身边听琴……不,他的手正搁在妓女的屁股上!
“这……简直是有辱斯文!”毕芳脚一跺,作势就要走进去。
“喂,你想做什么?”萧关连忙拉住她。
“我要进去阻止他们。”她鄙夷又失望的再看一眼,若非亲眼瞧见,她真的很难想像这群一向知书达理的青年才俊,居然全是道貌岸然,背地里都做这些龌龊下流事。
“人家花钱来这里就是来找乐子的,你进去做什么?难道你想让他们知道,丞相之女毕芳也来狎妓?”萧关好整以暇地道,倒是没再拦着她。
“可是……”毕芳硬生生的止住脚步,却十足的不甘心。“哼!我真没想到他们竟是这种人!”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召妓饮酒作乐?”萧关突然有此一问。
“还不是贪图女色!”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不屑至极。
就是这个答案!萧关就着她的回答反问:“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愿意在什么诗会琴会上,众星拱月、花言巧语的将你吹捧赞美成天上仙女?”
他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击中了毕芳。
这么说起来,他们开包厢狎妓,和占凉亭开诗会,为的都是一样的事,只是用的手段和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同罢了,这认知令毕芳心寒。
“这是一样的道理,不也是贪图你的美色吗?”萧关一语道破。
不过话说得这么明白,反倒惹恼了毕芳,毕竟她是丞相之女,如何能接受自己与娼妓相提并论?“我和那些娼妓自然不同!”
“是啊,你有良好的出身,她们没有,所以她们做鸡,你是孔雀,是这样吗?”萧关皱了皱眉,他也是在社会底层打滚生活的人,自然不会歧视娼妓,倒是对高官贵人们那副高高在上的作态很有意见,不由得反嘲了一句。
“我……至少我不会作贱自己。”毕芳根本无法想像娼妓们愿意让男人狎玩的心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是因为你还没走到绝境,不知人间疾苦。”萧关摇了摇头,难得正色的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哪一天丞相垮了台,你家被抄了,有多少政敌会来趁机补刀?你的下场又会比这些妓女好到哪里去?至少,你觉得包厢里那群‘青年才俊’会来救你吗?”
毕芳没有再说话,因为她很清楚他说得虽残酷,却是事实。花无百日红,若是父亲一直都飞黄腾达也就罢了,但若有朝一日父亲失势,也许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些,居安思危,她却从来不思,因为浮华的生活早就掩蔽了她的耳目,若非萧关今日特地让她看到真相,她或许还会继续自欺欺人。
萧关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一下子也无法消化太多,不过看她的表情,已经开始在思考他所说的话,这样也就够了,她的本性真的不坏,却迷失在奢华虚荣里,让他觉得……有点可惜。
甩了甩头不去在意那丝对她的莫名疼惜,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冲动的带她到悦红楼,可事情做了就做了,他是不会后悔的。
“这就是那群‘青年才俊’的真面目。当然不能说每个京城富少都是这样,只是我在京城里混了几日,听到的尽是他们的坏话,还定期狎妓,但你好像全不知道似的。”萧关心中想的是,她根本被那群‘青年才俊’唬得团团转,不过他既住相府,而且还需从她身上探听消息,那她现在就是他罩的,只有他可以欺负。
然而他虽爱闹、爱逗她,却也不是真的想看到她因此心情低落,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所以我要提醒你的是,一朵花被人称赞漂亮,是因为花真的漂亮,如果称赞一朵花漂亮之余,还要不断地加上一些什么冰清玉洁、美不胜收之类的锦上添花之语,那一定是别有目的,那些巧言赘词听了也没什么用,你自己想想吧。”
毕芳只能苦笑。她一向以貌美自豪,也以此在京城闻名,可当她享受这些“青年才俊们”的吹捧时,他们的心里难道也是在动着一些下流无耻的脑筋?而她的虚荣,只是成了别人的意淫?
毕芳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恶心,也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我们不是要追查五毒教徒?别再浪费时间了。”她突然微恼地别过头道。
萧关闻言不由得莞尔。“小娘儿们,看来你是想通了一些,不枉我一番心思带你来看戏,老子事业大、忙得很,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成天到处开导别人。”
他的语气又变得轻佻,毕芳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伶牙利嘴地驳了回去,她可不是能接受自己一直处于下风的那种人,“喔?那你今日如此开导我,又是为何?莫非也是看我长得漂亮,不忍我被人骗,所以才提点我?”
虽然他当面揭破那些花言巧语下的秘密,但她倒不会因此认为自己就不是真的漂亮,因为如果不是因为她美丽,别人也没办法对她吹捧逢迎,所以错不是错在她外表出众,而是别人心怀不轨。
萧关见她心情调适得快,不禁暗赞了下她的坚强。不过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观察出她是真的豁达,还是只是少根筋。
但现在的他,倒是很愿意和她调笑,因为接下来的任务,可能会气得她吐血三斤。
“才没说两句,你这小娘儿们的孔雀尾巴又露了出来,看来你不听到你是全天下第一美女的赞美是不会罢休的。不过老子今天扮成俗气的土财主,可不是为了美女而来,为了令尊的鸿图大业,就委屈你一下,扮个娈童吧。”
“什么?!”毕芳除了瞠目结舌之外,已不知道该做任何表情。
若不是萧关先给了毕芳心理准备,她肯定会直接发飙,搞砸这一桩事。
萧关在悦红楼里绕了一大圈后,果然成功地看到小钱鼠所说的那名手指缺一截的灰衣汉子,还见到他进了东院一间隐秘性十足的房间。
所以他带着毕芳向鸨母要求开一间房间时,鸨母以为财神要散财了,极力推荐自家当红姑娘作陪,想不到萧关只是暧昧地一笑,用眼角睐了一下自己身旁的青衣小童。
“嬷嬷,你知道的,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喜欢女色。”他隐讳又下流地暗示着。
鸨母也是风尘界的一把交椅,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京城里好男风之气盛行,尤其是眼前这位公子哥儿带的娈童,唇红齿白,更是极品中的极品,她自然明白这位公子只是想找个地方和自家侍童胡混罢了。
至于被两人打量的毕芳则是涨红了脸,多么想一巴掌打死那个让她沦落到这等尴尬境地的萧关,不过为了父亲,她忍!
萧关指了指东院,“我看那里不错,人烟稀少,比较不会影响公子我办大事……喔--”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原来是毕芳暗地里在他背后拧了一把。
“公子怎么了?”鸨母被他吓了一跳。
“不不不,我是太开心了,只要心情好,我就喜欢鬼吼鬼叫……啊--”萧关痛得五官都抽搐了,但还要强自挤出笑容。
眼前这公子笑得着实狰狞,鸨母心忖他大概欲火焚身了,便自以为聪明地道:“瞧公子爷您兴奋的,直叫个不停呢!我马上替您安排在东跨院开一间房。”
鸨母连忙招来一名婢女,领着萧关两人来到东跨院的房间里,萧关一路上为求逼真,和毕芳故作亲热,身上自然又中了好几记“暗算”。
直至进了房,门一关,毕芳又羞又气地发火了,“你你你……怎么可以随便搭我的肩?还搂我的腰?”
他吃她两口豆腐,也付出不小代价啊!萧关揉着后腰,龇牙咧嘴的忖思,嘴里却仍不正经地道:“姑娘,别忘了咱们假扮的角色,当然要亲热些,我已经很收敛了,难道你要我摸你的胸、袭你的臀?”
“你无耻!”想不到他竟如此大言不惭,她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唉,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听了,做好事还要被惩罚……”萧关猜自己的腰大概瘀青一片了。“反正你也没胸没臀的,我只是说说,你那么激动干嘛?”
这下又大大惹恼了毕芳,她可是最自豪自己前凸后翘的身材呢!
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质问他的狼爪,情急之下,她挺了挺自己那缠得紧实的胸部。“谁说我没胸没臀?哼!”
萧关差点没绝倒,“我的老天啊!你能不能清醒点?你现在是娈童怎么会有胸有臀?”
毕芳一愣,想起自己为扮成书僮而缠胸一事,反而被他说得无语,只得气恼地别过头去。
萧关见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走到床边。
“你又想干什么?”她本能地将双手交叉环在胸前。
“办事啊!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萧关没好气地望着她。
听了他的话,毕芳躲得更远了,身子几乎要贴到墙上去,提防的看着他,“你你你你你……你别忘了我只是假的娈童,不是真的,虽然你和鸨母说得暧昧,但你不能真的对我乱来……”
“老天爷啊,杀了我吧。”萧关用了抓了抓自己的头,弄得头发都乱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究竟以为我要办的是什么事?”
“你自己刚刚才说我是娈童,那不就是要办……”毕芳很无辜,明明被搞得一头雾水的是她啊!
这小娘儿们还真自以为美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想要轻薄她吗?萧关简直快崩溃了,只能深呼吸个几口气后,才逼自己冷静地一字一句仔细说道:“美丽大方的毕芳小姐,我们今日是来解决令尊的问题,所以才编了一个娈童的理由,和鸨母要了一个在对手隔壁的房间,而床边这面墙,恰好与他们相邻,所以我们要从这里偷听。这么说明是否清楚又明白,让你聪明又睿智的脑袋听懂了?”
毕芳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大了,不禁双颊爆红,不依地脚一跺,“谁叫你这人这么不正经,我才会一直想歪。”
这话一反她平时总爱睥睨他的高傲态度,反而有些小女儿的娇嗔,让萧关在心里直呼受不了。难怪她美名远播,是男人都躲不过这一招啊!要再来个几次,说不定他真会被她料中,忍不住就扑上去……
萧关强自镇定,将视线由她身上移开,稍微观察墙面之后,突然向后伸出手,“我的刀拿来。”
毕芳大概猜得出他想做什么,但这么便宜就把刀还给他实在不甘心,只不过碍于情势,她还是将短刀交给了他,“在你无法证明这刀的主人是谁之前,算是我借你的,你用完可要还我。”
萧关翻了个白眼,他傻了才会再还她。
他在床脚不起眼的角落用刀凿了一个小洞,削铁如泥的短刀没两下就轻松将墙面穿个洞出来,接着便听到说话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
“不知‘黄少爷’那儿是否一切就序?什么时候可以行动?”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道。
“咱家少爷认为,最好再等一个月,毕竟东宫守卫森严,不是那么好下手。”回应的则是一个尖细得像是捏着脖子说话的嗓音。
“还要再等吗?我怕教主会有所不满。”沙哑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
“欲速则不达。最近风声紧,全城官兵都在搜捕你们,咱家少爷不宜与你们太频繁接触,所以才会想等风声过了之后再行大事。”尖细嗓音有些责备地道。
“好吧,也不知是谁将风声放出去,幸好我们在宫里还有‘黄少爷’稳着,一切就听你们的。”那沙哑的声音先是抱怨了一句,却不忘将“黄少爷”捧得高高的。
“咱家少爷何止能稳着宫里,还能稳着这里呢!咱家帮你叫来了最近悦红楼新进的一个清倌人,听说模样标致得很,够你享受了。”
“那就谢谢‘黄少爷’了!”沙哑的声音显得相当兴奋。
“嗯。”
这次出声的是一个年轻人,发出一个声音就不再说话,应该就是那个“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