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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士之风 第9章

  赶回家,李家父子果然已经到了,客厅难得这么热闹,日式拉门全开,笑语声传得好远。她父母、大哥大嫂、两人个小侄女全在,客人则是嗓门超粗的李议员以及依然一脸木然的李宗睿。

  议员的嗓门超大,远近皆闻,在院子里就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啊,就是来跟罗先生、罗太太好好谈一谈的。”李议员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我看这两人个孩子感情不错,也这么多年了,承蒙你们不嫌弃我家宗睿,是不是不来计划一下,把正事办一办——”

  罗可茵忍不住大喊:“等一下!”

  众人全部转头,看着突然冲进来,还喘吁呈的女主角,只见她一脸惊慌,一点儿也没有娇羞或欣喜的神态。

  “姑姑回来了!”甜甜带头对着罗可茵跑过来,后面跟着妹妹蜜蜜。

  两人个小女孩抱住姑姑的腿,一边一个,甜蜜小脸仰望着,满脸期待,希望姑姑带她们出动玩。

  这幅情景看在李议员眼中,更是心花怒放,他最满意这个准媳妇的地方,就是她看起来很会生,应该可以让他顺利抱孙子,加上现在看见她跟侄女相处的模样,真是满意到极点,眉开眼笑。

  “可茵,快进来坐,李议员他们来拜访了。”

  “对啊,我们今天可是特地来的,要谈谈你跟宗睿的事——”

  “我不能跟宗睿结婚。”她冲口而出,把全部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宗睿跳了起来,急急想要解释:“我真的有跟我爸讲了,可是他很心急,就说一定要来,我都拦不住。”

  李议员的笑容整个僵住,强笑圆场:“小孩子不好意思,没关系啦!我们大人谈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帮你们准备好。”

  “真的……不行。我不能……我们不能结婚。”她笨拙地重复。

  “为什么?我们宗睿有什么不好?”

  被这么率真而公开地拒绝,李议员圆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开始凶恶了起来。

  “我们……我跟宗睿……”她求救似的看着一脸困惑的父母,又看看急得快出汗的李宗睿,刹那间,六神无主。

  她不能把李宗睿的私事公开摊在众人面前,但若不说的话,她该怎么解释?

  “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平日议会问政,摆平黑白两人道大小事情的嗓门一吼,果然惊天动地,“一个做老师的人还这样吞吞吐吐,你讲啊!给我讲!”

  “李兄,不用这么大声。”罗父也皱起眉,出言制止。

  “我有跟你讲可茵喜欢别人,是你不听的。”李宗睿急促地说。

  “干!我不听你就不讲了吗?你要讲到我听进去啊!”李议员非常火大,骂了儿子连串粗话之后,转头,虎目狠狠瞪着罗可茵。“你到底是在见外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家都把你当自己人,真的不想嫁宗睿,你为什么不讲?搞到现在这样,多没面子!”

  罗可茵被骂得狗血淋头,也真正被骂醒了。

  一直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不敢说出真心话,这其实就是一种见外。

  见外,有时比刻意的疏远更令人伤心。

  她早该被这样大骂一顿了。

  “李伯伯,对不起。”下定决心,她迎视着冒火的一双小眼睛,清清楚楚、诚诚恳恳地说:“我跟宗睿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我们不适合,也没办法结婚,这些年来让您误会了,真的很不应该。”

  “对,就是这样。”李宗睿猛点头。

  啪!胀红脸的李议员狠狠赏了儿子的背一巴掌,发出巨响,“你跟人家对什么?!不能结婚还勾勾缠那么久干吧嘛?蠢才!笨死了!生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李先生……”

  “走了啦!还有什么好讲的,丢脸死了!”五短身材的李议员拉起人高马大的蠢儿子,扭头就走。

  像爆竹放完,一阵惊人喧扰之后,李家父子离开了,绝尘而去,罗家人则面面相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出本来该是欢欢喜喜的求亲戏码,确荒腔走板的结束。好久好久,客厅里都鸦雀无声,连三岁半的小女生都不敢吵闹,两只圆滚滚的眼睛轮流看着大人,溜过来又溜过去,小嘴儿抿着,乖乖的不出声。

  沉默了好久,罗父开口了,“可茵,你过来坐下。”

  口气之严肃,是罗可茵从未听过的,自小,她父母兄长都对她非常关心呵护,她又乖巧听话,一路顺顺利利的读书就业,根本没出过什么事……呃,除了高中时期的风波以外。

  “妈妈,阿公生气。”敏感的蜜蜜已经感觉到了,她挨在母亲身边,小小声的说。

  “没关系,阿公跟姑姑讲事情,我们出去玩。”大嫂试图把女儿骗出去。

  “不要,我要陪姑姑。”“我也要陪姑姑。”

  两人个小侄女义气相挺,一左一右粘在姑姑身边,三双相似而无辜的眼眸一起望向罗家的大家长,让罗父想责备都无从责备起,心马上软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罗母接过重责大任,开口问女儿:“你跟宗睿是怎么回事?”

  望着家人脸上流露的担忧,罗可茵胸口继续疼痛着。她可以随口敷衍过去,也可以编个谎言,但此刻的她不想这么做。她只想认真地把实话好好讲清楚。

  宗睿曾经提过要结婚,但是我没有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母亲不大明白,“宗睿有什么不好?你们感情一直都不错,不是吗?”

  “宗睿很好。”她考虑了片刻,才说:“可是他喜欢的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他。”

  “那你到底喜欢谁?是那个姓席的学长吗?”

  她默默点头,一直都是他。

  没想到罗母的表情越发凝重,好像面临什么大难题似的。

  又是那个姓席的,阴魂不散!

  “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要这个人。”最后,母亲罕见地强硬发言了,“你可以不嫁给宗睿,可是,我也不要你跟姓席的再有什么牵扯,更别说是嫁他。”

  罗可茵张开口想反驳,努力了半天,却说不出话,又闭上。

  众人帮腔,“是信华的那个法务,席律师吗?”“律师都不是好东西,死的讲成活的,黑的讲成白的,绝对不要!”“我人以前就看这人不顺眼,哼。”

  罗可茵还是沉默。

  “我不管他是很师还是部长,反正,我不要你跟他来往。”罗母级慎重地对着女儿说:“你听见了吗?可茵,我要你答应我。”

  她想说话,却被一阵猛烈咳嗽给打断,咳得头晕眼花,简直无法呼吸。

  “妈妈,姑姑咳嗽!”甜甜很惊恐地报告。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让可茵去休息吧。”“倒热茶来!”“她的药呢?扩张剂呢?”

  众人忙成一团时,罗可茵努力深呼吸,要抑制咳嗽。

  她不能生病,她还不好多话,要跟好多人说……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的忙碌奔波,罗可茵一直都在道歉。

  她约了赵董,说明自己的情况,向他道谢,感激他这阵子以来为她解惑,但她真的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赵董很有风度地接受了,没有为难她。

  而经过一阵扰攘之后,她也终于笨拙地向赵湘柔道歉,让她知道,自己当然并不想,也不可能当她继母。

  接着,她带着礼盒去李家,再度表达歉意,结果连人带礼被轰出来,李议员还在气头上,自然不想见她,也不想听她多说。

  最后,当然是最重要的人了,她要约席承岳,好好跟他聊一聊,包括以前的决定、分别时的相思,以及现在的心情。

  这一切怎可能三言两语就说尽?而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顺利约到席承岳,他总是忙,总是客气地婉拒。

  罗可茵这次没有放弃,她毫不气馁地问了又问。最后,还他愿不愿意来洗温泉,好好休息一个下午,两个可以长谈。

  “去温泉会馆聊天?”他的风度还是无懈可击,在电话里,丝毫不计前嫌似的开着玩笑:“这样的邀约真诱人,我可以考虑几天呢?”

  他也见外了,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推托。因为以前也只有在她面前他会脱掉所有矫饰,不再是那个温文儒雅到几乎看不出情绪的完美绅士,放心表露出负面的情绪,比如嫉妒,比如蛮横,比如暴躁——

  她并不介意,不管是绅士还是流氓,她都喜欢,他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人。

  “学长,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好好谈一谈。”握着电话的手心一直在出汗,但她整个人都在发冷,甚至微微颤抖。“请你来,好吗?”

  从来都是他对她这样说。这一次,角色终于互换,她主动要求他来。

  席承岳在电话中沉默了许久,他站在会议室门外,门里是正等着要上法务课程的一级主管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讲师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轻得像是一阵风。

  “好吧,我会去。”他说。

  “谢谢学长。”她如释重负,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周末,他排开了应酬与繁重的公务,开车前往天喜温泉会馆。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犹如一个年轻小毛头一样,坐在车里频频看表。

  漫长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了,罗可茵还没出现。

  没关系,迟到一点点,他不介意。

  可是,十分钟之后,又是十分钟,时间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流逝。

  四十分钟之后,他打过罗可茵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电话,也进去温泉会馆询问过了,都还是没有可茵的踪迹。

  一个小时整,席承岳发动悍马车,头一甩,长发划出漂亮的线条,他不等了!自己简直像傻瓜,都几岁了,还被一个学妹耍得团团转!他席承岳有这么没出息吗?要约会、要泡温泉、要诉衷情,只要电话一打,多的是人来陪他。

  和她在一起真的没好事,以前高中时代打架、跷课、无照驾驶等种种恶行都是因为她,出国之际的冲动求婚被婉拒,写下席承岳情史上空前也绝后的一项记录——

  每个人心底都有过一段难以忘记怀的初恋,而当年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时期,她曾是他最单纯的向往与眷恋。

  但这一切都随着时间会改变。今日的他与她,再也不是高中、大学时的他们了。两人的路早已分开,勉强的交会又有什么意义?

  怀着愠怒开车下山,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他的车速却越开越慢。

  舍不得,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他再气她,也还是想听听她说话,想看她温柔的眼眸,想待在她身边,即使以一个单纯的学长身份也好。

  即使又是深深的失望,又要受伤离开,也算了。

  没出息。竟然这么没出息。一边痛骂自己,他一边狠狠扭着方向盘急转弯,弯进了罗家门前的私家路口,直到停在碎石小径上。

  一下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一个粉黄色的小小身影立刻从大门边往家里飞奔,速度超快,简直像在逃命。

  “骂人的叔叔来了。”软软嗓音带着泪意,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

  这一定是蜜蜜了。席承岳啼笑皆非。他只是上次跟罗可茵有点争执而已,结果,蜜蜜就记得一清二楚,怕他怕成这样。

  “蜜蜜不用怕,姐姐保护你!”穿着粉紫色同款背心裙的女娃,自然是甜甜了,她很勇敢地往前站了一步,挺起胸,很大声的对来人嚷:“你要找谁?”

  光看到她,席承岳就忍不住要微笑,一股难言的柔软白攫获他的心。他无法不去想像,可茵小时候,是不是这副可爱模样……

  “甜甜,你姑姑呢?在不在家?”

  “姑姑不在家,她生病了,去医院。”小朋友讲起话来字字清晰好听。席承岳听了,却是一愣。

  “姑姑生病了?”他抬眼,望向抱着蜜蜜、一眼忧郁的少妇。

  罗家人对罗可茵的身体一向很容易小题大作,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可茵最近身体不舒服,昨晚到医院去了。”罗家大嫂委婉地说:“席律师请回吧。”

  席承岳的浓眉皱起。可茵生病?可是前几天讲电话时,她还好好的,虽然有点轻微的咳嗽,但——

  “严重吗?”问完,他才觉得多余,不严重何必去医院?他清清喉咙,又问:“请问是哪间医院,我可以去探望吗?”

  态度客气而有礼,加上他出色的外表,怎么看都是个好对象;罗大嫂虽然很想帮忙,但婆婆的命令……

  “抱歉,可能不大方便。”大嫂硬起心肠婉拒。

  怎么像是多年前的情景重演,他再度被拒于门外?他们之间,还要重演多少次相似的戏码?

  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流露出失望与担忧的神色,身为女人的罗大嫂几乎要叹气了。那么清楚的关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对相识多年的学长、学妹根本就非常在意对方,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局面?

  “叔叔,你要回家了吗?”甜甜看他准备开车门,便清脆地问。“今天不喝拨接茶?”

  席承岳勉强笑笑,很有耐心地回答:“今天不行。下次叔叔再来陪你喝茶。你跟妹妹要乖乖的,好不好?”

  “好,叔叔拜拜。”照例来个kiss-bye,甜蜜飞吻。席承岳心情再沉重,都被可爱的甜甜逗笑。那笑是发自内心的,假不了。

  “你就是跟甜甜喝茶的叔叔?”罗大嫂很讶异。

  “是。”

  原来喝茶的好叔叔,就是骂人的坏叔叔;双胞胎对于同一个人的描述,居然差这么远!

  “那么……”大嫂思考了片刻,突然说:“你也跟赵家的大小姐认识喽?”

  席承岳点头,却有点困惑。这问题没头没脑。

  “我是说,你跟赵小姐很熟,打电话问她问题的话,她会愿意帮你解答。”

  “我要问湘柔问题?”席承岳没听懂。

  “对啊,不管问什么,只要赵小姐知道,她应该就会告诉你,对吧?”

  强调了好几次,席承岳脑筋还是没转过来。难道大嫂带小孩带久了,讲话也变成跟小朋友一样没逻辑?

  等到上车准备重新发动引擎时,他才突然灵光一闪!

  大嫂是在暗示——或者该说是明示——要他打电话问湘柔啊!

  他恍然大悟,回头,看见大嫂正微笑看着他,一面和旁边的甜甜一起挥手,跟他道别。

  “谢谢。”他真心地说。

  “不客气喔!”甜甜非常有礼貌地笑咪咪抢答。

  ICU病房外。

  医院的天花板好像总是特别低,光线总是惨白,不管是谁在里头,看起来都有病容。

  本来以为她只是小感冒,而罗家人又照惯例小题大作了一番;结果没想到席承岳来到医院才发现,罗可茵已经进加护病房了。

  “加护病房?”他呆滞地重复。

  “对,今天中午送进去的。”赵湘柔的回答很不耐烦。“反正你也见不到可茵,请先滚吧。”

  湘柔人虽然就在医院,但先前席承岳打电话询问时,她死都不肯透露讯息。幸好他知道要改找厉文颢,这才问出医院的位置。

  对于这位学长的风流韵事,从头到尾最不能谅解的,就是赵湘柔,她一点也不想帮忙。

  “到底……现在情况如何?”

  赵湘柔冷冷看他一眼。那张一向悠然自得的俊脸此刻刷白,脸色极难看,他流露出来的担忧是货真价实的。

  但,那又怎么样?赵湘柔可是有个演技可得金像奖的父亲。她看多了。

  “我不想告诉你。”头一撇,公主傲然拒答。

  “湘柔,不要这样。”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的,是另一位好友程思婕。思婕对席承岳的同情本来就比较多,加上此刻席承岳震惊的模样清楚呈现众人眼前,心软的她还是忍不住,“学长,可茵因为感冒拖很久,加上最近太劳累,没有及早就医,导致后来感冒转成了肺炎;又以为只是肌肉拉伤所以才背痛,其实是因为肺积水的关系,现在双肺都有积水,要插管引流……”

  听着听着,席承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脑筋一片空白”是什么感觉。

  “她这次会这样,都是你害的!”湘柔美眸狠狠瞪着他。“她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忙一直忙。你知不知道她每天去学校上班之外,晚上还要上英文课,学了这些年从来没间断,就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她她最近忙着跟所有人道歉,把事情讲清楚,也是为了你?学开车、考驾照是为了你,看美国影集观摩生活是为了你,什么都是你……”

  “湘柔,好了啦,现在讲这些干什么。”思婕出声制止。“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你别把气出在学长身上。”

  席承岳要扶住冰冷墙壁才没有跌倒。他双腿突然一阵虚弱,跌坐在靠墙的塑胶椅上。

  安安静静的,从不多说的可茵,他怨了她这些年,恨了她这些年;怨她的犹豫不决,恨她胆子小不肯离家,不跟他到新大陆一起面对新生活……怎知道她默默的在准备,充实自己,到头来即使他回来了,她也一字不提?

  他扶住自己的额,一手的冷汗。

  “她……现在……”他的喉咙突然哑了,说话竟是如此费力。“你们……有看到她吗?她是不是……很难受,很不舒服?”

  思婕摇摇头。“加护病房不能随便进去;而且,医生开药让她一直昏睡,因为她有意识的话会挣扎,会想去把管子扯掉……”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直到听见这话时,那种兜心被打了重重一拳又一拳的剧烈疼痛是什么感觉。

  走廊的另一端,加护病房的自动门呼地一声打开,满脸愁容却又强自镇定的罗母身上罩着无菌外袍走出来。在外面等候的罗家哥哥、赵湘柔、程思婕等人都迎了上去。

  “怎么样?”“伯母,可茵怎么样?”

  罗母摇摇头。“没什么不同,情况算稳定,但积水还没有抽干净,大概还要再一、两天吧。”

  “她醒了吗?”

  罗母还是摇头,眼眶红了。

  席承岳开口想提问,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哑了似的。

  罗母已经看到他了,突然脸一冷,推开儿子,直直往席承岳走过来。

  “伯母……”席承岳努力想站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叫你来的?”声声逼问,疾言厉色,罗母凛然怒道:“你给我走,马上走,以后也不要再来!可茵不想看到你!”

  “伯母,我只是想……”

  “我管你想什么!只要你一出现,可茵就会出事!”罗母吼得大概整层楼都听到了,连护理站的小姐都探头出来看。“你给我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说着,还气急攻心地狠命推他,却是重心不稳,自己差点摔倒,多亏席承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啪!罗母用力拨开他,手势没抓好,席承岳狠狠被扫了一巴掌,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是被罗母手表刮出来的。

  席承岳没闪也没躲,更没伸手去摸脸上伤痕,他只是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心情极度激动的罗母,以及她身后几个脸色凝重的人。

  “妈,你先冷静一点。”罗家的哥哥过来扶住母亲,一双严肃的眼眸盯着席承岳。“席律师,你请回吧。”

  “是啊学长,反正我们也不能进去看可茵。”思婕苦口婆心地劝着。然后压低嗓音说:“你在这里,伯母心情就不好……你还是先离开,好不好?”

  “啊,好。我……那我先……”口才便给的席律师竟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他甩了甩头,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

  隔日,他又来了。可茵的情况没有改变,怡然昏睡中,在ICU外面等着探病时间要进去看可茵的,换成罗家的伯父与三哥,两个男人只严肃看他一眼,没多说,自然也不让他进去探望。

  第三天,他怡然被拒于门外。他一个人独坐在长廊的尽头。

  三天来他就没吃没睡,长了满脸的胡渣。强打起精神处理公务之余,就是往医院跑。罗家人不想看到他,他只能远远的待在护理站附近的等候区,整夜坐在冰冷的塑胶椅上。

  是的,他待在这儿第三夜了。

  “先生,请你回去休息吧。”中年的护士长走过来,和气地劝他:“在加护病房里,二十四小事都有医护人员照顾,监控,罗小姐的情况是第一天最危险,这几天只要稳定下来不感染,等积水清理干净之后,就会停药让她清醒,你明天早上再来,情况还是一样的,何必坐在这里呢?”

  “我回去也睡不着。”席承岳老实说,一面苦苦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男人即使如此邋遢,看起来还是非常有魅力;而且那双忧郁的眼睛,是在令人不得不心软。护理站的小姐偷看他好几天了,都对他的深情感到心折。

  “你跟罗小姐感情很好吧?”护士长说:“家人、朋友都很关心,罗小姐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

  一个外人的话,突然就这样打中席承岳的心。他的眼眶突然一热。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讲到后来嗓子哑了,再也讲不下去。

  护士长了解地拍他的肩,无声给他打气,然后便离开了。

  席承岳撑着头,用力闭上眼,阻止自己流泪的冲动。但眼前却一直出现她温和恬静的神情,带着英气的五官,眼眸却永远那么温柔,从来不曾大声为自己争瓣一字一句,只会像牛一样默默耕耘,只会急得哑口——

  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他们高中在楼顶的初遇,年少单纯时难以磨灭的互相吸引,想尽办法就是要见面,牵着她的手在闹市中惶惶然的游荡……没有她的日子是如此苍白。他出国前夕的重逢,两人如火般烧起来的依恋与纠缠,她婉拒他求婚时的为难与矛盾……

  他独自离开台湾时,对她有着怨恨;到后来,那股怨恨却慢慢被时间淬炼成单纯的思念。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孔,有美丽的,有可爱的,有时髦的,有典雅的……只要不是她,都象浮光掠影一样,无法在他心中驻足留存。

  当什么狗屁绅士呢?保持什么鬼距离!自尊如此可笑。

  为难她也好,逼迫她也好,他再也不要放开她,不要再尝这种痛苦的滋味了。

  他想起可茵转述过赵英展的话——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但是,到时底有多少可以这样任性挥霍?

  突然,有双小手伸过来,在他微微发着抖的膝上,放了一颗糖。

  那糖已经被捏在小手手心不知道多久了,包装纸都皱掉,糖也融成软软的。

  席承岳抬头,模糊视线中,只见一个绑着马尾的小不点儿站在他面前;小小脸上戴着粉红口罩,遮去了鼻子跟小嘴,只露出刘海底下如钮扣般的圆圆眼睛。

  “叔叔在哭哭吗?”嫩嫩的嗓音隔着口罩,听不大清楚,不过席承岳还是听懂了。

  “嗯。”在这么纯真的眼眸注视之下,他无法说谎。

  “叔叔乖。吃巧克力。”小手拍拍他的膝盖。

  “这是要给叔叔吃的?谢谢甜甜。”他的心就象那颗糖,几乎要融光了。

  “不客气。”说完甜甜丢下他,转身咚咚咚地跑了,扑向妈妈,马尾甩得高高的。

  罗大嫂一手牵着也戴着迷你口罩的蜜蜜,正向他起家过来。她点了点头。

  “她们沙着要来看姑姑,每天从睡醒就吵,吵得没办法,只好带她们来。”大嫂说。“不过虽然有口罩,医院也不是小朋友该逗留的地方,我们要走了。”

  “那你们看到可茵了吗?”

  “远远看了一眼,没让她们太靠近。”

  “她……她怎么样?”

  “姑姑在休息。”甜甜告诉席承岳,小手指向加护病房的方向。“她起床以后就可以跟我们玩了。”

  “对,所以我们也要赶快回家睡觉,起床才能看到姑姑。”大嫂哄着女儿:“你们跟叔叔说,快点回家休息,明天就能看到转到普通病房的姑姑了。”

  “叔叔回家休息!”甜甜立刻大声转述。

  席承岳抬头,憔悴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希望之光。

  “可茵她明天……”

  “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积水也处理干净,可以拔管了。”大嫂温柔地说。“你明天再来,可茵应该就清醒了。”

  他的喉头哽住,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眼眶又是一热。

  “叔叔,不要哭哭。”这次居然是蜜蜜小小声地安慰着。

  蜜蜜虽然胆子小又害羞,但非常心软,看到叔叔这样,小孩都有动物性的直觉,知道他也为了他们共同心爱的人在伤心。

  她大着胆子伸高手,轻拍了拍叔叔的膝头。“叔叔乖。”

  “谢谢。”他握住小手轻吻一下。“跟叔叔说bye-bye。”

  “阿嬷说,在医院不可以说bye-bye。”甜甜义正辞严指出。

  “是叔叔不好。”席承岳诚挚地说:“叔叔知道错了。”

  “下次不可以喽。”嗓音好甜、好稚嫩,让人听了,忍不住要微笑。

  真的,知道错就好。下次不可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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