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想过,会再次遇见她,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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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里达州 福尔特
「真不知道我发了什么疯,好好的办公室不待,竟然会答应公司来这边当陪笑的!」邵司肇边搬动展场的桌子边没好气的说。
「你确定是坐在椅子上吗?」一旁的帮手储水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当了那么久的特助,说实在话,看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次数还真不多,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说话堵他。
邵司肇瞥了眼储水,后者识相地闭上嘴,径自去忙他的了。
「要是今天没有二十万业绩,该怎么办?」邵司肇望着来往的客人,搜寻着可能会购买电脑的对象,打定主意要达成二十万美元的业绩,免得让公司的人看笑话。
「不怎么办呀!反正赌输只是请全公司的人吃饭,你又不是花不起。」储水一边把笔记型电脑安置在展示桌上,一边又不怕死的碎碎念。
邵司肇才转头想要教训不识相的特助,注意力却教不远处那名专注的听着摊位解说员解说的倩影吸引了过去。
他凝视着那名女子,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忽地,他脑海中浮现一幕景象。
那是一对小朋友,正在荡秋千,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漾着可爱的笑容,跟那名小男孩说:「结婚以后,婧瞳要天天和肇在一起喔!」
霎时,邵司肇的记忆断层连接了起来,小女孩的笑脸与那名女子专心聆听的容颜重迭在一起,他也忆起了那深埋在心底的芳名。
「谢婧瞳……」喃喃念出这个放在心底不曾忘怀的名字,邵司肇不由得想上前与她攀谈,然而他的身体一动,便回归到了现实。
端详着谢婧瞳现在的模样,再与记忆中童稚的她重迭,教邵司肇有些适应不良。
十五年了。
打从他们全家从美国回到台湾,他们已经十五年没见面了,也都长大成人了,就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够像他认出她一样的认出自己?
「储水。」
「嗯?」
「她怎么会到美国来?」邵司肇自然而然地将心中的疑惑抛给了身后忙碌的特助。
「谁到美国?」储水一头雾水。
「她。」邵司肇指着不远处正朝着这儿走来的女子。
储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一脸问号地望向邵司肇,后者扬扬眉,于是他再转过头去仔细看清楚,过了不久,中断的记忆终于连接上了。
「谢婧瞳!她……她怎么会来美国?」储水发出惊呼声。
邵司肇看着储水,「问你呀!」
「我?我怎么会知道?她是你的前妻,又不是我的……是是是,是我办事不力,是我没有查清楚,请老板降罪!」储水话说到一半硬是转了个弯,将不知道谢婧瞳到美国,而且还没有通知老板这件事怪罪到自己身上。
「别吵了。」邵司肇望着谢婧瞳的身影。「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来美国。」
「嗄?」
他知道,离婚十五年来,谢婧瞳没有另嫁他人,只是不断地进修,并追求工作上的成就。
目前任职于台湾aplus集团采购部经理的她,像今天这种如此具规模的资讯展,当然不会放过,一方面要来吸收新知,一方面借机寻求合作厂商。
「老板,你在想什么?」储水眼看着谢婧瞳越来越靠近他们的摊位,而老板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诡谲,不禁诚惶诚恐地发问。
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他永远不懂邵司肇的脑袋在想什么,别说工作上那些老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发明,还有那不合逻辑的行为模式,以及诡异的思考逻辑。
因此只要看见邵司肇出现异于常人的行止,储水便会如临大敌,深怕下一秒老板就会生出什么异想天开,还硬是化为公司政策来实现。
「今天,我是业务喔!」邵司肇微微一笑,「知道吗?储水经理。」
「嗄?」储水难以置信的咽了口口水。
邵司肇从来没有要求过这种自贬身分的事,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
储水的眼角瞄到谢婧瞳已经快走到他们的摊位了,可是他还猜不准邵司肇的意思,不禁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储水经理,你没事吧?」邵司肇的嗓音柔和。
储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生气的吼道:「快去把展场给我整理好!」
这么明显的威胁还不懂,要是不好好配合,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谢婧瞳「正巧」走到摊位前,也「凑巧」听见他骂邵司肇。
「是的,经理!我知道了。」邵司肇好笑地应和着储水的命令,转身,便「恰巧」啄到谢婧瞳粉嫩的红唇。
瞬间,时间冻结了。
邵司肇近距离的看着谢婧瞳,几乎可以数出她有几根眼睫毛,几乎可以看清她那被粉底遮掩的细嫩肌肤,几乎能够嗅到她身上那淡淡的熏衣草香气,甚至能清楚地读出那隐于细框眼镜后的黑白双瞳里的锐利与深度。
这一剎那,邵司肇重新爱上了他的前妻。
谢婧瞳却只觉得邵司肇是突然冒出来的登徒子,尚未认出他。
「叫你整理东西,你竟然去亲女人!」储水指着他骂道,眼底有着掩藏不住的恐惧,只想着尽快回家烧香拜佛,希冀祖先保佑他不会因为配合邵司肇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得到天谴。
「对不起,经理。对不起,小姐。」邵司肇表面上是一副犯下错事欲改进的诚恳模样,可是双眸闪现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你们是怎么回事?」惨遭狼吻的谢婧瞳,冷冷地看着这两名东方人在争吵。
她看了眼他们两人身后的看板,上头写着:采昕科技,不由得愣住,想着颇负盛名的采昕科技的摊位怎么会派两个行为举止如此两光的人看顾。
储水迎上前,「小姐,真是抱歉,回去我会好好处理的。」
「对不起,对不起。」邵司肇也跟着道歉,还不忘鞠躬,然后抬头与谢婧瞳再次四目交接。
若说第一次眼神交接是因为太过突然,致使谢婧瞳无法在第一时间内认出邵司肇,那么这一次,她终于认出他了。
「肇……」
曾经以为再也不可能遇见的男人,竟会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十五年了,谢婧瞳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紊乱的心情无法形容,但她又深怕是错觉,不小心认错人了,毕竟过了十五年,他们两人不仅仅是内在,连外貌也都改变了,即使自己从未忘怀过邵司肇,可是真的见了面,她也不敢说自己的认人能力很强,只因邵司肇是四胞胎中的一个,即使她感觉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前夫,但以他们四胞胎相像的程度,她仍然保留了一点疑问。
「谢婧瞳?!」邵司肇没想到事隔多年,她仍然能够马上辨别出他们四兄弟的不同之处。
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谢婧瞳蹙起眉头,「你没事干嘛学你的兄弟留那么长的头发?你不是不喜欢和别人一样?」
邵司肇眼里染上一抹淡淡的哀戚。「离婚后,我再也没剪过头发。」
谢婧瞳闻言,不由得心疼。
一旁的储水瞪大双眼。老天!老板睁眼说瞎话的工夫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
谁不知道他们四兄弟会留长发的原因在于邵司礼那家伙的一句话,邵司礼深信他是四兄弟中发质最好、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本来这也没什么好争的,他们是四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说自己长得最好看,不也间接称赞了其他三个人吗?
偏偏这四兄弟从小到大什么不争,就争长得好不好看、发质好不好这件事。
打从邵司礼发下豪语后,其他三个也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留起长发,而且乐此不疲,从此不剪。
现在这男人竟然有本事把自己的长发说成是「长发为卿留」,再看看谢婧瞳脸上明显的心疼与不舍,储水实在不得不佩服老板。
「你……在采昕工作?」
「嗯,业务。」邵司肇苦笑了下。
谢婧瞳愣了下,无法理解为什么邵司礼这么的出名,他却沦落到成为业务?他们家难道没有因为邵司礼的关系,经济状况有所改善?
「这些年来妳好吗?」邵司肇拉了张椅子,请谢婧瞳坐,还为她倒了杯茶水。
谢婧瞳望着手中的纸杯,再看看邵司肇那殷勤张罗的模样,不由得心酸。
「不错,你呢?」看邵司肇一身西装笔挺,却忙碌奔波的模样,不难想象这份工作他做得十分吃力,她在公司也是由业务做起,怎么会不知道业务的辛苦呢?这让她萌生了一个念头,却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会伤及邵司肇的自尊。
「还过得去。」邵司肇又拉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
「这样没关系吗?你的经理会不会又骂你?」谢婧瞳环顾四周,却发现刚刚还很凶恶地指责邵司肇的储水已经不见人影了。
「没关系,大不了被骂,又死不了人。」邵司肇调皮地吐吐舌头,笑道。
谢婧瞳却能感受到他嘻皮笑脸下,那股为五斗米折腰的无奈。
储水躲在一旁偷窥,不由得为谢婧瞳掬起一把同情之泪,他的良心叫他要冲出去阻止老板的游戏,他的理智却叫他千万不能冲动,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呜……其他跟在邵家兄弟身旁的特助一定没有一个比他更惨的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储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地为谢婧瞳祈祷,祈祷她别被老板玩弄得太过分。
「跟我到台湾好不好?我给你一份比现在更好的工作。」舍不得让邵司肇再受委屈,谢婧瞳还没来得及思考,话就脱口而出。
「什么?」储水连忙跳了出来。「谢……嗯哼,这位小姐,妳也太过分了吧!妳怎么可以在我们公司的摊位光明正大地挖角?」
「好。」几乎是同时间,邵司肇也开口答应了。
储水不禁整个人傻住。
他的老板要跟前妻跑了?难……难道他就要失业了不成?虽说邵家根本不管邵司肇要干什么事,可是他就这样跟她跑了,也不太好吧!
「经理,有人要请我,你该高兴才对,你不是讨厌我吗?」邵司肇说得委屈。
邵司肇想要知道,为什么再见到她,虽然想保持冷静,郁闷仍缠绕在胸口,莫名的压力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回事?他不是不爱她了?现在的心痛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只能继续作戏。
「我……」储水觉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从没这么有骨气的骂邵司肇,永远只有他的脑筋转得没老板快,被讪笑的份,哪有骂他的机会?
可是,呜……他能怎么办?他的老板要跟前妻跑了,他还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含着泪水,指着邵司肇骂道:「去啊!有人要请你,我还要偷笑呢!反正你今天也是第一天上班,要走就给我滚远一点。」
「什么?你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谢婧瞳难以置信的问。
但是仔细一想,这样的情形似乎也是正常的,一般若是没在三十岁前找到安定的工作,工作就会非常难找,顶多也只能当业务,换工作的机会相对的就会增加,更别说邵司肇都三十五岁了……然而谢婧瞳即使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为他感到难过。
「谢婧瞳,妳后悔了吗?」邵司肇望着她,轻声询问。
他无法排解胸口缠绕的郁闷,不知道为什么,隔了十五年再次见到她,他虽然想保持冷静,但是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心越来越痛……
为了淡化心痛,邵司肇只好用演戏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活的?」谢婧瞳连忙解释,她曾想过他的近况,却没想到他会过得如此艰难。
「随便过,有什么吃什么。」邵司肇一语带过。「妳不后悔就好。」
储水已经快要演不下去了。
还随便咧!
除了自我放逐的那几年之外,身为邵家主家的人,又身兼采昕科技的执行总监,生活怎么可能随便到哪里去?
若是邵司肇的生活真像他所说的那么随便,那么大概全天下的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邵司肇了。
只有谢婧瞳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才会相信邵司肇的连篇鬼话。
「另外,别说我这个做经理的没良心,你可别被骗去台湾,连回来的机票都没有。」储水接收到邵司肇的目光,赶紧配合,说出他认为最LOW的台词。
「谢婧瞳,妳会让我连回家的机票都没有吗?」邵司肇一脸无辜的问。
谢婧瞳露出温婉的笑容,让他看了心暖。
「你该知道,我不会的。」
虽然她并不了解他们为何会离婚,成为下堂妻后也曾经埋怨过这个找不到人的前夫,但毕竟她也长大了,即使心里仍有疙瘩,对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后就消失无踪到今天才出现的前夫,她还是有一份情谊存在。
当年父亲只告诉她,要好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要学习更多东西,不要这么早就困在婚姻里,也许父亲是对的,因为他的鞭策,以及她对自我的要求,她很快地从失败中站了起来,并没有过度沉浸于与邵司肇这几年扮家家酒般的婚姻中。
「我把老板Fire,决定跟妳到台湾。」邵司肇朝欲哭无泪的储水挥手道别,挽着谢婧瞳的手。
「我……你……好样的!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储水只能含泪看着邵司肇与谢婧瞳离开。
至于老板为什么会抛下采昕科技的执行总监不做,硬是要跟着前妻到台湾,储水也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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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邵司肇急匆匆地走入机场大厅,马上就看到谢婧瞳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着。
「谢婧瞳。」
「你终于来了。」谢婧瞳等了好一阵子,还以为他反悔不去了。「走吧!我带你去柜台。」
「去柜台干嘛?」邵司肇不明就里的问。
谢婧瞳无奈的看着他,「你不会不知道搭飞机要买机票吧?」
「哦。」邵司肇干笑两声。
他会知道才有鬼,他出门一向都是搭乘私人飞机往返,再说这种事也有储水帮他打理,他根本不需要烦心。
「难道你没出过国?」谢婧瞳想了想,也对,以邵司肇的经济环境,可能连佛罗里达州都不曾离开,更遑论出国!
邵司肇愣了下,不知所措地看着谢婧瞳,「我的活动范围只有公司和家里。」
他深知自己一时兴起的伪装已经没有办法卸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谢婧瞳挑了挑眉。果真跟她想的一样。
「那好吧!我带你去。」
他们来到航空公司的柜台,排了好一阵子的队,终于轮到邵司肇买机票,打开公事包要拿钱时,他吓了一大跳。
公事包里面除了护照和相关证件外,什么都没有!原本邵司肇还以为可以看到现金或是信用卡,但他连公事包的夹层都翻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储水开车送他来机场时的怪异神情,那时他因为已经迟到而赶着要与谢婧瞳会合,并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储水的表情很奇怪,而他也明白为什么储水会有那种表情了。
储水耍他!
关上公事包,邵司肇尴尬的看着谢婧瞳。
「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面露无奈。
谢婧瞳立刻明白了,所以没管柜台小姐神色怪异,主动拿出信用卡帮他付了机票钱。
从拿到机票,到他们坐在候机室等待,气氛是沉静的。
谢婧瞳思量了许久,才开口打破沉默,「肇,你这几年真的过得好吗?」
邵司肇尴尬地笑了下,「我真的不知道公事包里面没有放钱。」
他在心里狠狠的诅咒储水不下一百次。天杀的,他再怎么有意见,也不能这样玩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他的顶头上司,怎么可以这么不给他面子?!
谢婧瞳咬着下唇,深信这阵子邵司肇过得不好,迟疑着该不该继续问,但还是抵不过心里对他的关怀,轻声问道:「你出门前没有先检查?」
「我没想那么多,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了。」邵司肇笑了笑。反正当定失业、没钱的废人了,他也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大男人面子,只是希望到时揭穿自己真实的身分时,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
「全部的家当?」谢婧瞳忍不住拎了拎他的公事包,轻得好似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
「我不想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我想跟着妳过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谢婧瞳感到莫名的心动,一时之间喉头紧缩。
「嗯哼。」邵司肇爬梳一下长发,傻笑,「可以跟着妳,我就很开心了。」
谢婧瞳还记得这句话,以前每天睡前邵司肇都会在她耳边说,她不由得扬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与邵司肇重逢不过才几天,过往的回忆便鲜明得就像昨日才发生过一样。
这样,好吗?谢婧瞳不免为自己在资讯展上冲动的邀请邵司肇到台湾工作这件事打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邵司肇蹙起眉头,没头没脑的问。
「啊?」
「我想知道,妳为什么不开心?」邵司肇解释。
谢婧瞳一呆。怎么经过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情绪变化仍然捉摸得如此准确?即使她半句话也没说出口,他就是知道她不开心。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跟我到台湾?」谢婧瞳松了口气。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三天,但任凭她再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
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最想知道的……莫过于他有没有家累?为什么他可以干脆的答应她跟她到台湾?
她深怕自己在不经意间破坏了他的生活。
邵司肇微微一笑,神情透露出与谢婧瞳相同的疑惑,「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妳到台湾,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答案。」
谢婧瞳无可奈何的叹息。「难道是冲着我给你工作的份上?」
「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跟着妳去找答案。」邵司肇坦言。
谢婧瞳也只能苦笑了。怎么这么多年来,邵司肇除了外表改变,其他地方一点也没变?
还是老样子,还是做了才想。
只是,她不了解的是,她所知道的邵司肇是真正的邵司肇吗?她真的如自己所想的,看透了邵司肇吗?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