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昏迷不醒被劫走的小姐自己踩着稳健步伐走回王府内,身子更已恢复健康,大家吃惊之余,也觉得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当段王爷向女儿问起左孟堂劫持她一事时,任谁亲眼看见她的反应都会不由自主心生质疑,只因她脸上不但漾起甜笑,甚至还反问起段王爷此人是何人?
段王爷认为女儿在装傻,便严厉质问她这四天到哪儿去了?没想到她竟是满脸困惑,摇摇头说段王爷记错了,她不过出门散步一下午,哪来的四天?
这下反倒让大家傻眼了,乔静完全不知道她失踪之事闹得有多大,岂是她一句“不知道”即可平息风波的?不是她在装傻,那就是她见鬼了。
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将她当宝贝女儿在疼的段王爷也拿她没辙,只好忧心仲仲找来数名大夫为她看诊,大夫也断言她没生病,再找来江湖道士进府做法事,道士们叮叮当当几天说是将鬼抓走了,段王爷这才安心下来,警告大家此事到此结束,不准任何人再提一个字。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王府恢复先前平静的日子,至于下人们,只得当作从来没发生那回事。
然而风波虽平息,人心依旧不安,王府内还是蔓延着一股诡异气氛久久不散。
乔静回府后异常安静了许多,不爱跟人讲话,也总是出神发呆,别说段王爷为此整颗心更悬在宝贝女儿身上,就连下人们都对小姐的言行举止忧心不己,瞧,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了?
目睹之人皆摇头叹息,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落得这般疯巅痴傻的下场?一个人拿着竹篮子鬼鬼祟祟地爬上庭园中的大石头,脚边就是大池塘,此举让许多下人们担心她会做出傻事,惊慌地上前阻止,却教她发怒地全数斥退。
事实上,这已变成乔静每日必做的大事,不管天气如何,不管王爷爹爹如何劝慰,不管下人们的疑惑眼神与软声阻止,她每天都会上演这出让大家提心吊胆的危险戏码。
就连段王爷将她软禁在房间内,还将房门上了锁,她也有办法逃出房间做这件事。
这会,下人们即使被斥退也不敢当真丢下她不管,全部站得远远的盯着她待命,以防她落入池子时,他们可以赶紧跳水救人。
一番惊险终于安稳端坐在大石头上后,乔静抬头望着头顶上的绿荫,那是一株种植在大石头旁的长年老树,她转移视线停留在老树某处枝干上,沉思许久。
这一静思就是大半天,她呆望着枝干上绑的红丝线出了一神,仔细地将丝线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是三十九条,加上今天的……
思及此,她回过神,伸手探入竹篮子内取出今天的红丝线,再小心翼翼地将它绑上树干。
“好了,一共是四十条四十天了。”她的目光霎时转为愤怒,四十条红丝线,代表她和左孟堂分离四十天了。
天杀的左孟堂、该死的左孟堂!他回雪晏国整整四十天了,一个月又十天,人一回去就像是失踪了一般,她至今没有他一丁点消息。
眸中除了怒火再添愁闷,她好生气也很担心害怕,她生气他不再出现,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放下她不管,更害怕他回雪晏国后,他的生死之谜会因她闹出的风波而曝光,要是让雪晏国皇上知道他还活着,他就算是活着的鬼也变成死去的人了……
几天相处恍然隔世,近日她几乎要以为遇上他只是她夜里作的一场春梦,梦醒一切终将烟消云散,什么也抓不到、摸不着。
然而,凭着一股信念,她深信那绝对不是一场梦。
记忆幽幽回溯到他们分离的日子,那天她清醒过来后,他便向她求婚,说他要娶她。
她因为自己命中带煞的理由拒绝了,他却拿自己是雪晏国的“鬼皇子”来堵她的嘴,说他根本早就已经死了,她嫁给他,他也不会被她克死。
之后,他又将自己的“生前遭遇”全部说给她知晓,听得她好为他心疼。
思亲甚笃的她无法理解他的父皇,她多么想跟她的亲人团聚相守啊,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狠心的爹,竟认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不祥之人,还亲口下令将儿子给杀了?
当年她的亲爹就是因为不忍心对他们四个孩子痛下毒手,才会选择让他们四散天涯,宁可承受生离之苦也要他们都活下来,相较之下,左孟堂那个冷酷无情的雪晏国父皇,纵使尊贵无比,也教她心生厌恶。
目光哀怨地落在自己怀中的竹篮子,她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继续着未完成的工作。
那是一件大红色嫁衣,是她这四十天来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皆代表她苦苦的等待与期盼,却是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她才会远远避开王府下人们,选处只能她一个人待的地方专心缝制嫁衣。
她的嫁衣?是呀,她要嫁人了,左孟堂离开前对她许下承诺,他不回去雪晏国是不行了,可他答应过她,他会不顾一切代价,让他们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陪伴着对方。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子,也许是要她嫁入雪晏国当他的鬼新娘,也或许是他愿意抛下一切来到她身边,带着她到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男耕女织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几个白胖娃儿,组一个隐世家庭……
好美的梦啊,乔静甜笑幻想着,虽然心里也记得他对她说过,他不想背叛对他有恩的三皇兄。
于是,她开始缝制起这件属于她的嫁衣,她要穿着这件嫁衣成为他的新娘,无论他生或死。
他生,她愿意做他的鬼新娘,陪他入住他口中暗无天日的古墓;他若死了,她也会追随他而去,穿着这件嫁衣陪葬。
今生今世,她已认定了他,他是她的夫君,她则是他的娘子,生死相随。
“不好了!小姐,大事不好了!”
远远就听见几名下人横冲直撞地向她奔来,口里尽嚷着大事不好,吓得她针一偏插入纤指中,疼得哀呼。
“小姐,奴才们求您了,这一次您一定要下来,王爷急着见您啊。”一干下人们全部跪倒在地,只求小姐的神智能清醒些,听得进去他们的声音。
在他们心里,小姐根本是中邪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婉约的好好小姐,如今她眼中没有任何人存在,耳里听不见任何人言语,恍若失了魂的布娃娃。
“哎呀!血染嫁衣是不好的兆头吗?”凝望自己受伤手指流出的血渗入嫁衣,她口里念着真是不吉利,嘴角却是浮起浅笑。
今生今世不祥的事都给她遇上了,她还害怕什么呢?
就算有人告诉她左孟堂真的已经死了,她也无所谓了,反正她愿意陪他一起死,只要他们能在一块,去阴间当对鬼夫妻也是个方法。
“小姐,皇上下了一道圣旨给王爷,要……要收小姐为义女,代替他那些尊贵的宝贝女儿们远赴敌国和亲……这是天大的大事啊,您再不下来接旨就是抗旨,抗了旨是要杀头的,咱们这些卑微的奴才们死不足惜,但难道您要眼睁睁见抚养您十五年的段王爷也被您害死吗……”
下人们好哀怨的劝着,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小姐命中带煞,无奈小姐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因此他们身为奴才的早就一个个做好心理准备,哪天真让小姐给克死了也无怨无悔。
尤其现在小姐中了邪、失了魂,王爷一心想为她寻求一门好亲事的心愿恐怕将无疾而终,本以为服侍小姐终老一生是他们的责任了,谁想得到皇上会突然下一道这么令人震惊不解的圣旨。
小姐坎坷的命运还没结束吗?神智不清的小姐要是嫁到敌国生活,会有好日子过吗?只是若不嫁,满门抄斩的命运他们王府怕也是躲不过。
“敌国是雪晏国吗?”
头顶蓦然传来轻柔的问话,俯首苦恼的奴才们赫然抬头,发现小姐不知何时已爬下大石头,站在他们的面前了。
再见她手中按着嫁衣,一时间他们全哑口无言,谁也摸不着此刻小姐是什么心思。
乔静移动脚步,将那些还傻在原地的下人们抛下,决定直接找爹爹问清楚。
乔静甫进大厅,就见爹爹瞧见她,竟立即率众跪地恭迎她?!
“老臣叩见芊静公主,公主金安。”
“爹爹快请起,女儿受不起您这等大礼。”乔静震惊地快步上前搅扶他。
段王爷一脸哀伤神情,盯着女儿好半晌,眼里尽是不舍的怜惜,他可怜的女儿啊……瞬间,他又是一跪,也阻止了女儿欲扶他起身的动作。
“静儿,都是爹爹的错,爹爹早该将你嫁出王府的,就算你夫婿已死,嫁出去只能当个寡妇终老一生,也好过代替真正的公主嫁去敌国和亲,平白无故葬送你宝贵的生命,呜……”段王爷老泪纵横,他多么舍不得女儿得这样客死他乡啊!
见爹爹执意不起身,乔静只好陪同跪下。“葬送我的生命?女儿不懂爹爹的意思。”
再怎么说都是她命中带煞,嫁人只会克死娶她的男人,她本身并不会因此死亡啊。
何况她既是和亲去嫁人,嫁的是皇族贵子,一般而言这是喜事,又怎会因此葬送生命?
除非她所嫁的夫婿是早已死亡的皇子,那就是陪葬了。
此刻的她禁不住内心狂喜,如果那人真的是左孟堂该有多好。
“你不知道,皇上要将你嫁去雪晏国,嫁的还是他的八皇子,可听说八皇子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皇子死亡,哪有妃子不一同陪葬的?你嫁给他,就等于得陪葬进到墓中,静儿你……”
段王爷十分难过,甚至硬咽到说不下去。
“爹爹,若是雪晏国的八皇子,女儿愿意嫁。”
乔静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狠狠倒抽一口气,包括段王爷。
这一嫁去根本是送死,她到底晓不晓得下场这么严重?可相信段王爷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却仍眉开眼笑的说愿意嫁?!
大伙楞楞地看着她站起来,拿着怀中嫁衣在自己身上认真比对合身与否,接着雀跃的旋步转圈起舞,脸上漾着羞怯甜笑,宛如待嫁新娘……
她真的疯了——在场的人毫不怀疑这件事。
数日后,乔静上了花轿远嫁雪晏国,排场不输真正公主出嫁,该有的一切全由皇上做主亲自安排妥当,且皇上还破天荒听从了“女儿”最后的心愿,花轿不由皇宫出发,而是得以自段王府出嫁离开幽垣国,因为,乔静要爹爹亲自牵着她的手上花轿。
爹爹一直希望能亲眼看见她嫁出去,如今她真的要嫁人了,怎么能让爹爹失望?虽然这大喜之日,王府内一片哀戚,宛若在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