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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2章(2)

  他想听她怎么答呢?她垂下眼,不想再看他,轻道:「我没想那么远。」

  「望未?」

  「白庄主呢?我听人家说,白春留在江湖成名已有十多年,面目俊美、气质温雅,不少名门闺女对他一见钟情,却没人听闻他曾与哪家姑娘有暧昧。白庄主难道不想娶妻生子,让白庄的威名永留后世?」要避免人家过度追问她答不出也不想答的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题丢回他身上去。以前她爹老是用这一招应付她,现在她拿同一招来对付白春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白春留闻言,神情明显一窒。他别过头沉思再三,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再犹豫之后,决定据实以告:「我曾娶过妻,妻子因故早逝,她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恋恋,今年刚满十岁。」

  她瞪大眼,一脸错愕。

  他见她只是震惊,并未流露出厌恶的表情,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虽然我的条件不是最好,但是……望未,你愿不愿意永远留下来,留在白庄,让我照顾你?」

  一身暗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自白庄后门翻墙而入。他脚步俐落,笔直往距离后门最近的冬雪园走去。经过园门时,瞧见小丫鬟端着托盘迎面走来,小丫鬟向他恭敬行礼,他随意挥手放行,本要直接回房,临时改变主意喊了声:「停住。」

  「四少爷有何吩咐?」殊儿回过头,恭声问道。

  白庄的四少爷出入老是不走大门,庄里仆役大多知晓,虽然偶尔会被他的神出鬼没给吓着,多吓几次也就麻痹了。

  白冬蕴慢步至殊儿身边,瞥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又剩了?」

  「回四少爷,徐姑娘吃了几口菜就不肯再动筷,奴婢劝她多吃一点,她却说她吃不下了。」殊儿很烦恼地说着。

  四碟小菜、一碗清汤,每一样都少了几口,唯有那碗白饭,连一口都没动过。他皱眉,问道:「是不是菜色不合她胃口?」

  「奴婢也问过她,她说菜色没有问题,咸淡也刚好,只是她胃口不大,没法全部吃完。」

  他拿起筷子随意翻弄小碟子上的菜,夹了一口试味道,跟他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再看向那碗白饭,蓦然想起头两天的稀粥,她也是只喝了半碗左右。

  「告诉厨房大娘,从明天开始,给徐姑娘的白饭改为汤面,其余菜色照旧,份量减为一半。你尽量哄她吃完,她有什么要求,叫厨房配合她。」

  「奴婢遵命。」她小小声说道:「其实,华大娘不太高兴呢。连主子们都不曾挑剔过她的手艺,徐姑娘却每餐饭都有剩下。」

  白冬蕴耳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虽然住在冬雪园的娇客挑剔得过分,他能理解掌厨的心里不开心,但一个领人薪金的下人也敢有怨言,可见白春留这个庄主当得够窝囊。他唇角微勾,冷声道:「告诉她,这些都是白春留吩咐的,她要有不满,找你们留主说去。」

  放殊儿离去之后,他走到主屋前,轻敲了两下门。明明是他的屋子,他要进门还得征得里头的「客人」同意,这么荒谬的事,大概也只有白春留那个烂好人才做得出来。

  每年中秋前后,庄里的客房都会被墨庄来的贵客住满,今年也不例外,徐望未挑这个时节倒在白庄外面,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客院没有多的空房,也不好让一个病姑娘去跟奴仆挤通铺,本想让她住在久无人居的春泓园,但那里如今已差不多成了废墟,要清理得费上好一番工夫,老二、老三的园子也不适合,最后由白春留作主,让这女人在他的园子里安住。

  他一向贪静,园坚除了定期来打扫的仆人之外,根本没住其他人,连主屋隔壁的仆房也闲置了很久。白春留原要让徐望未住隔壁的仆房,但他看穿那家伙的心思,主动提议上屋让她住,反正他随遇而安惯了,在仆房睡个几晚也无所谓。

  白天他不常待在庄里,但有殊儿跟前跟后,不会有大问题;入夜后他就睡在隔壁,就算徐望未半夜发作,也不怕没人救命。白春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不必明说,他也一清二楚。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门里传来细细的一声「请进」之后,一把推开房门。门外秋风略冷,他正要随手关门,临时想起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于是只将房门虚掩。

  「你这种身子,有什么资格学那些千金小姐挑食一一」刻薄话才说了一半就自动停住。他撇开脸,当作没看见有个女人眼眶泛红,抱着当日她随身带着的旧布包袱缩在床边。

  她的声音一向又细又平板,没什么高低起伏,谁听得出来她刚哭过!

  他暗骂这女人竟没把偷哭的痕迹消灭,就让他进屋。

  徐望未一见进门的是白冬蕴,赶紧抹着脸,轻声说道:「我不是挑食。」

  「你想睁眼说瞎话,也得看看对象是谁,能不能让你轻易骗过去。」他勾了张椅子,选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恰巧挡住自门缝钻进来的风。

  「你真以为白庄是江湖大庄,就能随意挥霍浪费?不想吃白饭就直说,看你想吃面吃饺子还是烧饼油条,厨房都有办法为你弄来。」

  最浪费的人,是他吧?她有些气闷,只想赶快把话说清楚打发他走,没有考虑太多便道:「以前我爹老把饭煮成苦的,所以我一见到白饭,就没胃口了。」

  「原来是把毒药混在饭里骗你吃下,难怪你会对白米饭有心结……」

  见她猛地张大眼瞪他,他立刻打住,嗤笑道:「我差点忘了你禁不得刺激。刚才那番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多嘴说出去。」

  她把脸埋在袖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把包袱收妥,下床走到桌前。桌上摆了一壶温茶,是殊儿送晚膳时顺道帮她带来,防她半夜突然醒了,临时找不到水喝。

  平常用完晚膳,殊儿将碗筷收走之后,到天亮前都不会有人来,她才敢放纵情绪遥想故人,谁知这人竟突然跑来。

  她动手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往前推。虽然这里是他的屋子,但现在是她暂住,白冬蕴来者是客,待客之道她也懂得的。

  「四公子特地来找人陪着喝酒?」

  「我要找人陪酒,也不会再找你。」免得有人听不得他的恶毒话,又当着他的面吐血昏倒了。「你爹的厨艺不佳,难怪你对白饭没有兴趣。不过,白庄里掌厨的大娘,是白春留从镇上知名的饭馆重金聘来的,经她的手端出来的饭菜,至今还没人挑剔过,等哪天你想通了,就多吃几口,让华大娘高兴一下也好。人是铁、饭是钢,你不肯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曾过过三餐没有着落的日子,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如果不是真的吃不下,绝不会浪费食物。」

  「真的吃不下?」他讶异地问,起身走了几步。「你把手伸出来。」又要把脉了吗?白春留说他对医病救人没有兴趣,那他如此关心她的身子,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怀疑他的目的,还是乖乖把手伸过去,同时,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把起脉来一脸专注,时而眯眼、时而皱眉的,她想可能是他学艺不精,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耐心一向足够,静静地等他把完脉。

  「老大夫开给你的药,你喝了以后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她照实答着。说是养气补血的良方,但她喝了几次,面色一样是惨白,夜晚难以入睡,白天精神不济,跟过去十余年没什么不同。

  「那就别再喝了。你自己的药,可有按时服用?」又问。

  「有。」混进白庄的目的已达成,她不会再拿自己的身子冒险。

  白冬蕴放开她的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脉象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不爱吃白饭,有没有什么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馒头。」他瞪着她。「你是说,白白胖胖、没有馅料,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卖,一个不用多少钱的,馒头?」

  「嗯。」

  「原来你这么好养……不,我是说,这东西容易弄到,明天一早我就差人去买。」厨房大娘专做高级菜色,要让她知道徐望未不肯吃她的菜,却对便宜的馒头情有独钟,肯定气炸。他嘴角勾着阴险的笑,暗想着要拿什么借口逼华家大娘去学做馒头。

  「下次你爱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殊儿,她会把你的要求转达给厨房大娘。你身子这么差,就算没有胃口,也要勉强自己多吃一点,才有余力对抗体内的剧毒……呃,我是说,宿疾。」提到她身上的毒,他想起曾看过她的药瓶,顺口问道:「你的药还能吃多久?」

  她有点讶异白冬蕴连这种事都要过问,微偏着头想了会儿,轻声答道:「没有意外的话,能撑上三个月吧。」

  「三个月之后呢?回去找你爹拿药?」

  「这是最后一瓶,接下来我得自己想办法。他已经不在了。」她淡淡微笑:「幸好他临终前,留下了解毒的药方子给我。不过,我没自己做过,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制成。」

  白冬蕴瞪大了眼。也对,他早该想到,假如他爹还在,绝不可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出远门。只是,她爹留下个烂摊子要她独自面对,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爹他……教过你药理?」他记得她说过,那个狠心的男人,是个药师。

  她垂下眼,手指头无意识沿着茶杯的边缘打转。

  「当然教过,不然,他怎能安心地走呢。」面上笑容持续着。

  「照你这么说,令尊生前很疼你了?」他状似闲聊地说道,一双利眼却直锁住她的眸。

  「是啊,他知道我身子差,连煮饭、洗衣这些琐事,他一个大男人也要跟我抢着做。有一次,我半夜睡不着,把积了几天没洗的衣服都洗好了,隔天一大早被他发现,他气得骂了我一顿。」

  「换句话说,这些女孩家该会的事情,你一概不拿手了?」

  「四公子可别笑我。我想,从现在开始学,也不算太迟吧?」

  「就算你一辈子学不会,白春留也不会嫌弃你。」

  手指的动作顿时停住。

  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即使愈看胸口莫名的刺痛感觉愈强烈,仍是故意说道:「我差点忘了,那家伙是断弦之人,还拖了个女儿;你生得漂亮,又是个未嫁的闺女,论条件你比他好上一点,要嫌也是你嫌弃他,轮不到他嫌你。」

  她没有回话。就算白春留是鳏夫,以他的相貌和地位,多的是未嫁的闺女想委身,这之中条件比她好的姑娘,只怕一条十字巷还不够她们排队。

  凭她一个来路不明的穷酸女,有什么资格嫌弃他?更何况……

  白冬蕴接着又问道:「我听说,你一见到白春留就哭了,这难道不是你对他有点心动的证据?」

  一会儿说白春留的不是,下一刻却马上改口劝她跟他在一起,反反覆覆的,是想要她对白庄主死心,还是根本就很想喊她一声大嫂?淡色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让声音从嘴里传出去。

  「原来殊儿姑娘是四公子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还以为她是白庄主派来为他说媒的。」那天在四季楼里,除了白春留和她,就早有随侍在她身边的殊儿。连这种小事都向白冬蕴报告,果然身在敌营,必须处处小心。「四公子这么热心在为白庄主兜亲事,莫非是想改行当媒婆?啊,我忘了四公子是男人,应该称你一声『媒人公。才对。」

  「你……」在说什么鬼话!

  「四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多为自己想想?有这闲工夫为白庄主说亲,不如到街上多走走看看。世上的好姑娘不少,一定有能配得上四公子的姑娘家,说不定,还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白庄主的姑娘呢。」她微笑地说着。

  「徐望未!」这女人是故意装傻吗?

  「我有点累了,既然四公子不是来找我喝酒,恕我不再奉陪。天色晚了,也请四公子早点回房歇息。」一鼓作气笑着说完,随即不再看他,也不理他离开了没,直接钻到床上去。恍惚间,右手好像碰到了什么,跟着是东西碎了一地的声响。什么东西被打破她也不想管了,放下床帘倒头就睡。

  「嫁给白春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的脾气好,也有能力供你吃穿不愁……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我去找人清理地上的碎片,你累了就睡,别再下床了。」

  她的耳力向来极好,但今天她聋了,帘外是谁在说什么话,她全都听不见。

  就算她精神还好,完全没有睡意,也是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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