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天要价两百美金的个人病房,采光明亮,空气中没有半点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墙面漆成温暖的鹅黄,角落有一张米色沙发床,私人的医疗设备被藏在病床旁的橱柜里,窗台有一排种得很漂亮的茉莉,除却这些,还有电视以及无线网路可供使用,冰箱里有切好的水果和矿泉水。
要不是手上吊着点滴,周俐亚会以为自己在度假。
「很贵对不对?没有普通病房吗?」她担心得花容失色,直追问邬汉文,频频说不要为她花太多钱。
闻言,他很不合宜的笑出声来,骗她医疗保险会支付,要她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在报出病房价格时硬是打了三折。
冯维辰听见他说谎哄人差点笑出来,但立刻被上司回头瞪视一眼而忍住。
「只是责任吗?」很想这样问也是他学长的上司,但他没胆问,觉得问出口有人会恼羞成怒,还是算了,他认命办事去。
但在为周俐亚办理住院手续,需要她证件时,得知一个令邬汉文皱眉的讯息。
「啊,送我来医院的炎大哥帮我办了,不过,他怎么去这么久?啊,会不会不知道我从急诊室转到这里来了?」
「炎大哥?你很熟?」熟到把证件拿给别人,替她办理手续?
「他跟我搭同一班飞机,坐在我旁边,知道我第一次搭飞机很紧张,说笑话给我听,我被乱流吓到尖叫,觉得很丢脸,也是他安慰我不要紧张的。」
「你是太紧张了,小俐亚,我以为你进手术室了,原来转病房啦。」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倚着门。身材高壮的他,五官深邃,剑眉下的黑眸如星子般耀眼,但一看见她身旁的邬汉文时,笑意立即自眼中消失。
「炎宗瀚。」邬汉文认出对方,眉头轻皱一下。
「炎大哥,谢谢你,麻烦你跑这么多趟,真不好意思——咦,这么巧?汉文,你认识炎大哥?」
「可不是吗?邬汉文,原来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炎宗瀚皮笑肉下笑。「可惜——」话故意说到一半,把周俐亚托付给他办理手续的证件,亲手递给他。
无法扑灭的火焰,在心头剧烈燃烧,邬汉文强烈的感觉到,他的领域被侵犯了!他的死对头炎宗瀚,一路陪同他的妻子从台湾飞来纽约,安抚她初次搭机的不安,察觉她身体不适而送她到医院,亲手拿着她的证件,为她办理手续!
现在,带着耀武扬威的笑,走到俐亚病床旁探视,表现他的关心。
他直接绕过邬汉文,就近询问她,「还好吗?刚下飞机你痛到脸色发白,哭得乱七八糟,我差点被你吓死,现在呢?医生怎么说?小孩拿掉了?」
最后那句话刺耳极了。炎宗瀚就这么希望他邬汉文的小孩拿掉吗?
「小孩很平安,不痛了,谢谢你炎大哥……」俐亚越说越小声,因为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邬汉文,脸色难看得有如恶鬼般。
炎宗瀚看见她可爱的笑容消失,一股腾腾杀气从背后传来,他不可能没有发现也没有防备。
慢条斯理地回头,就对上邬汉文那张冰霜般的脸。
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年纪相当,家世也相当,家族又从事相同的产业,上一代在台湾竞争长达三十年,到了他们这一代,战场转到了美国,邬家、炎家,分别占据东西两岸,并用尽方法将触角伸及彼此的地盘。
比谁新、比谁快,两家不断的推陈出新,也正因为竞争、开发新产品,邬炎两家才能独占鳖头,领先其他电讯业称霸双雄。
「啧啧,脸真臭,如果你不愿意,觉得烦,我倒是很乐意照顾俐亚,人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不会耽误到你宝贵的时间。」
照理说,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邬汉文会对炎宗瀚感冒,正是因为他太爱口头上挑衅他。
「炎大哥,你误会了什么?」周俐亚这才后知后觉听出他语气中的火药味。
「我有说错吗?让一个孕妇独自长途旅行,如果是我,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坐飞机。」
商人,必须具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话鬼的演戏能力。
邬汉文变脸像翻书一样,方才的狠厉表情一转,笑得温和亲切,猛一看,还以为他身后有神圣光束在闪耀着。
「让你费心了,俐亚被医生勒令不准下床,为了稳定胎儿,她需要『安静』的空间,等小孩弥月宴客,再请你赏光。」
两人互相了解彼此,邬汉文厌恶炎宗瀚总是出言挑衅,炎宗瀚则是厌恶邬汉文不把他放在眼底的高姿态。
两个男人相互瞪视,周俐亚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也感觉到,这两人几乎快要打起来了!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医生出现了。
「干么?要打架吗?」身高一百七的主任医师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明显矮一截,但气势不输人,他脸一板喝斥,「骚扰我的病人,就让警卫把你们赶出去!」
「我会再来看你的,小俐亚,好好照顾自己。」对郧汉文轻哼一声,炎宗瀚转身温柔的对周俐亚说,临走前还摸摸她的头,展现疼爱之意。
他很想当着邬汉文的面前来个临别的Kiss,不过这么一来,恐怕他再也没有见俐亚的机会。邬汉文这头狮子,不会让人侵犯自己的领域,哪怕他对俐亚无意,只是单纯因为她非常得他缘。他若还想再见她,只得忍一忍。
邬汉文取消和银行家千金Joanna的婚礼与她登记结婚,还有了小孩,这新闻闹得满城风雨,逼得她不得不远走美国待产。
炎宗瀚上飞机前也看过台湾媒体夸张不实的报导,批邬汉文低就了平凡女,但在他眼中看来——
「你配不上她。」与邬汉文擦身而过时,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他说了这句话。
邬汉文不动声色地敛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周俐亚担忧的小脸。
「不关你的事。」他突地开口解释,因为瞬间理解,她是那种会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偏偏无端卷入他和炎宗瀚之间的意气之翠。
怎么会这么巧?他们搭同一班机,还坐在隔壁,炎宗瀚心高气傲不下于自己,甚至眼高于顶,会对俐亚透露出那种心疼……到底在那十几小时的航行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意得要死!非得搞清楚不可。
「状况算是稳定了,继续保持心情愉悦,最好都躺着,偶尔起身走走没关系,不过不要离开病房,多吃一点,我要你起码胖二十磅,小孩才好生。」医生前来问诊,确定一切胎儿状况稳定后,叮咛她多吃多休息,养壮身体,便离开病房。
待医生离开后,邬汉文冷静了下来,心中已盘算好如何套话。
「我只想说我并没有生气。」语气尽量和缓,平铺直叙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邬家和炎家算是世仇,我和他,从小斗到大,连大学的指导教授也是死对头。我承认他突然出现,令我错愕,交朋友是很好,但基于立场,我合理的怀疑他接近你别有用心。」
「不、不会吧?炎大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还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周俐亚迳自说出她和宗瀚结缘的原由。
原本萧云霓帮她订了头等舱,但因为电脑出了问题,将她原本的机位又画给了别人,即使航空公司一再道歉,但因为头等舱已满,她只能坐到商务舱,萧云霓当场大发电霆,硬要航空公司生个机位出来,是她不愿为难航空人员,上飞机前萧云霓还为了这件事念了好久。
登机途中很多人认出她来,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才明白云姨的用心良苦。
她的位置靠窗,身旁的人正是冷脸不理人的炎宗瀚,航行两小时后,发生了乱流,吓了她一跳,直觉抓住身旁的人尖叫。
因为这样而打破了隔阂,两人有了交集。
之后又遇上了数次小乱流,炎宗瀚知道她会怕,很主动的把手伸给她。
「是吗?」邬汉文听了,冷淡回应。一定发生了别的事,改变了炎宗瀚的眼高于顶,究竟是什么呢?
他会不知道她正是他邬汉文闪电结婚的妻子?最好不知道!
他不禁凝望她的脸,她也太迟顿了!炎宗瀚对她的好,绝不可能只是一时的好意而已。
炎宗瀚的难搞并不下于他母亲,她是怎么办到的?
他问了,但在意的点仍未化解,这让他更闷。
一语不发,他掏出手机,递给她。
「咦?」
「打个电话给妈,向她报平安,她念了我一整天。」在她乖巧点头接下手机时,他再加一句,「你一下飞机就被送进医院这件事,你自己告诉她。」
「什么?」周俐亚惊呼一声。「啊啊啊,可不可以不要说?」想到说了就得解释住院的原因,她很怕萧云霓生气。
邬汉文没有回答,在一旁等着她,非得亲眼看她拨这通电话不可。
她战战兢兢的拿起手机正要打,突然想到——
「咦?要怎么打越洋电话?我不会打。」
邬汉文闻言一楞,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令他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来,立即教她怎么打电话,这个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云姨,我到了——」电话一接通,她轻快的打招呼,然后噤声下语,听电话那头的萧云霓说话,她不断的点头,发出嗯、唔之类的应声词。「有,汉文有来接我,很好啊,他对我很好,没有生气,真的。」
她说谎,他并没有接到她,她不好,她可能要在床上躺到小孩出生为止,为什么要对母亲说谎呢?
之前她怎么可以坦率的说她不会打电话?这么……天真的可爱!
通话持续了二十分钟结束,她没有提到自己住院安胎的事情,为什么?
「怎么没跟妈说?」
「唔……因为……因为……我不敢。」周俐亚回答得支支吾吾。「云姨劈头就数落你,我怕告诉她我住院,她会生我的气,然后骂你。」
看来妈这一个月来跟她说了他不少坏话,但为什么他不生气,反而感到好笑?
「我一定会告诉云姨的,但是在小孩稳定之前,我不想她担心……」她瞅着他,担心他会给她否定的答案。
「好,就等你告诉她。」但他却爽快答应了。
「欸?」她一脸的为什么。
「难得有个人站在我面前挡我妈的炮火,我为什么要拒绝?」邬汉文止不住嘴角直往上扬。
头一回,有人愿意夹在他和母亲中间当和事佬,为了维护他对他母亲说谎,甚至露出心虚的神情,焦虑的抠着指甲。
妈是怎么说她的?
俐亚她啊,让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点!天真的让人想好好保护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女生啊?她妈妈这样对她,她还是会担心地,怎么笨到这种地步啊她……
让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点,是吗?
好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