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笑站在舒府外已经一个昼夜了。
舒海澄失去意识后就被人送回舒府,舒府立刻请来大夫为他疗伤医治。
天笑跟向锦波住的小宅子已烧成灰烬,只能先找客栈暂时安置。
将向锦波安置妥当后,天没亮她便来到舒府求见。
如她所料,舒家拒绝了她。她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舒海澄是因为她才受伤。
回想起这场来得又快又突然的火灾,她忍不住全身发冷。
她记得自己刚睡下不久,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见声音。
因为常常熬夜赶工,为了不影响爷爷的睡眠,她在屋里侧边隔出一个工作室。工作室里不只有她的金工器材,还有各式各样的成品及半成品,严格说来,她的身家财产全在那个小小的工作室里。
为了开店,她已经打制了不少钗簪珠环,并用布将它们各别包起,妥善地放在一个大背包里,而那个大背包她就搁在工作台下的箱子里。
她起身坐在床边,还来不及穿鞋就听见轰一声,然后屋外便冒出火光。
她一惊,立刻去拉起熟睡的爷爷,并将他带到屋外。
这时墙边已烧出一条火线,她才推开屋门就发现屋子有好几个地方同时窜出火花,而且只一眨眼的功夫火势便蔓延开来。
她赶紧打开院门,将爷爷送出屋外,并要他到隔壁的屠宰栏去求援。
紧接着她冲回屋里抢救工具及财物,只一会儿,快速窜烧的大火便阻挡她所有去路。
警钟很快就响了,救火兵丁也来得极快,可是火墙阻断了她出去的路,也阻断了他们进来救她的路。
她一度想冲出门外,但接连倒下的两根梁让她只能退到厨房等待救援。
她是脱困后才从爷爷口中得知,他出去求救之后曾试图回到屋里找她,可火烧得正炽,他于是再度受困,是救火队的头儿冒险将他拉出去的。
火舌蔓延,很快就吞噬了整间宅子,甚至延烧到隔壁无人居住的破房子。火势猛烈,连救火兵丁们都不敢犯险冒进。
可是就在这时,舒海澄来了,他不顾救火队的劝阻只身冲进火场。
她只记得当时很害怕也很生气,她以为老天爷又要让她死一回,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再死一回的她在听见舒海澄的声音时,一度以为自己吓疯了,产生幻觉了,直到他出现在她面前,直到他用那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
「在还没见识到你最大的能耐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毁了你。」
他说他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对她的能耐及能力感到好奇,可她不是笨蛋,她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化学变化——即使她不愿意正视它。
这回他不只是帮她,甚至是为了她搏命。若没有情,谁可以为谁丢命呢?
此刻,她好想见他一面。
她想确定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都会慢慢痊癒,然后像过往一样,时不时就出现在她眼前。
以后她不会嫌他烦,她会对他很友善,她……会老老实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再说那种心口不一的话。
此时舒府的小门打开,一名粗使婆子走出来,见她还在,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还在这里?」粗使婆子手上端着一只盆子,一脸横地道:「快滚!你这扫把星!」
天笑挨上去,低声下气哀求着,「大娘,请你帮我……啊!」
她话未说完,那粗使婆子竟将手上那盆脏水泼向她,淋得她满头满脸。
「哼哼。」粗使婆子一脸得意,哼笑两声,「这只是擦桌抹椅的水,要是你再不走,稍晚老婆子我再出来就是泼你粪水了!」说罢,她抖抖那只空盆,转身走了进去。
天笑顾不得一身狼狈,几个大步上前,却只撞上粗使婆子用力关上的门板。
尽管粗使婆子已对她提出警告与威胁,可是天笑还是没离开,她不死心地站在小门外,一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天色渐暗,舒府那高墙里已透出昏黄的灯光。
此时,小门又开了。
天笑心头一惊,心想该不会那粗使婆子真要拿粪水来泼她了吧?
「嗤!」小门只开了一道缝,看不清面容,只发出声音吸引她的注意。
她立刻靠了过去,只见门里有张可爱的小脸,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应该是舒府的丫鬟。
「我是二少爷的丫鬟宝翠。」那小姑娘小小声地说:「二少爷要姑娘亥时到舒府后门相见。」
「咦?」天笑还没反应过来,那名叫宝翠的小姑娘便关上了小门。
亥时,天笑准时的出现在舒府后门。
在这之前,她已先回客栈见过向锦波,并告知他稍晚还要再去舒府一趟。
舒海光应该知道舒海澄是如何受伤的吧?他大哥连命都不要地闯入火场救了他先前恋着的女子,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虽只十五、六岁,但应该多少意识到了什么吧?若是他意识到什么,会与舒海澄置气吗?可若他生舒海澄的气,应该不会帮忙偷渡她进舒府吧?
等了半个时辰,门里都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开始怀疑。
舒海光是不是在耍她?好个舒海光,要是他敢耍她,日后就不要被她遇到……
正想着,忽听见细微的声响,后门开了。
门缝里探出一颗头,正是舒海光。
舒海光小心翼翼地看看两边,确定没人后才打开那扇黑色的厚重木门。
她下意识地看着他的表情,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
「等很久了吧?」他问。
「还……还好。」她有点不确定,「你叫我来这里,是……是要带我去见舒海澄吧?」舒海光眨了眨那灵活的、圆圆的眼睛,「当然。」
她发现舒海光整个人精神了、活泼了,又恢复成跟向天笑初识时的样子。
但即使是如此,她还是有点疑虑,「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大哥是为了你才受的伤,你去探望他也是应该吧?再说……我们可是朋友,不是吗?」
听见他这番话,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前天夜里,大哥一听说城北屠宰栏那里走水,立刻拉了马就出府……」他蹙眉道:「被送回来时,他背上、手上及两只脚都是伤,看得我爹娘心惊肉跳。」
她的胸口一紧,眼眶不自觉地便湿了。
「母亲知道大哥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可气坏了。」他笑叹一记,「我跟你说,我可是冒着挨板子的险来帮你的。」
天笑急得连「谢谢」都忘了说,冲口便问:「他的伤还好吗?严重吗?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见她一脸忧急,眼眶还泛着自责歉疚的泪光,舒海光先是一顿,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笑,我大哥从没对任何女子动心过,我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他对你的心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你也动心了吧?」
她心头一抽,眼底闪着泪光,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舒海光曾经那么喜欢她,此时难免有些难过,但还是朗朗一笑,「跟我来吧!」说着,他转身领着她偷偷地自后门潜进舒府。
有他带路,自然能成功地避开巡夜值班的家仆及护院,不惊动任何人地前往崇华院。
因为贪静,崇华院本就离后门不远,虽然他们一路东闪西避,却十分钟不到便抵达崇华院的门口。
崇华院内室还透着亮,六通正从屋里出来,见了舒海光跟他身后的天笑,顿时一愣,三少……」
他要说话,舒海光却跟他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六通赶紧闭上嘴巴,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低声道:「二少爷。」
「没人在吧?」舒海光问。
六通摇头,「没了,大少爷刚准备歇下。」说着,他好奇地看着舒海光身边的天笑。舒海澄喜静,不爱有人跟前跟后,并不是每趟外出六通都能跟上。可有那么几次,跟在舒海澄身边的他还是看见了天笑,对她自然是不陌生的。
舒海光问:「你没看见我带谁进来吧?」
六通先是一怔,然后机灵地回答,「六通什么都没看见。」
「天笑,你跟我来吧。」舒海光说着便信步往前走去。
天笑跟六通颔首,快步地跟上去。
进到正厅,左转跨过一扇门便是舒海澄的书房,再往前跨过一道门则是夹间。
通过夹间,入眼的是一道六扇的实木雕花屏风及一道落地长帘,帘里透出昏黄温暖的微光。
带路的舒海光停下脚步,悄声道:「六通会带你出去,我先走了。」
她点头,这才记起还没跟他道谢,「谢谢你,舒海光。」
他唇角微微扬起,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这时,才刚闭目的舒海澄说话了——
「谁在那里?」
虽然早已请来妙手回春的名医柯兆庆为舒海澄清创敷药,并服下可缓解疼痛的药丸,可他还是感觉得到那犹如针扎、彷佛蚁噬的灼热感。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知道睁开眼睛恢复意识时,自己已趴在床上,身上全是镇热止痛的敷料。
他是如何受的伤已经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传遍了整座舒府……不,怕是连外头的人都听说了。
他看得出来母亲有多么的担忧不舍,在那担忧不舍的深处还有着对天笑的难以谅解。而父亲当然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但没多说也不多问。
至于弟弟海光……老实说,面对海光时他的心情当然还是有点复杂。不是歉疚,也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只是感到遗憾。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海光来说终究是个挫折跟遗憾,或许如今还对她余情未了,看见他舍命护着向天笑,海光应是都明白,也能谅解吧?
其实就算海光无法谅解,他也不会因为这样便撒手。
人活着总有挫折,总会跌跤,但这就是人生。你喜欢也好,不爱也罢,终归是要面对它的。
向天笑是海光此生第一个挫折,因着她,海光会成长的。
缓解镇痛的药丸似乎慢慢见效,那灼热刺痛的感觉渐渐地淡了。
闭上眼睛,他试着休息,但脑海里却出现她的身影,甚至还听见她的声音。
他忍不住一笑,自己居然产生幻觉了呢!
想到她如今安好,这一身难耐的痛楚似乎也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