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他出现前,凌家几乎是一帆风顺,可他到来第二年,凌家的商队就接连出事。
这样的情况,想让人不怀疑他也难。
但奇怪的是,他反覆将严管事的来历查了百八十回,甚至委托越秋雨的父亲透过绿林黑道帮派采严家祖宗十八代的底,同样一无所获。
这个人就像之前他爹爹说的一样,干净得有如一张白纸。
他真的不信世间有完人,可面对那接二连三传来有关严管事清白的消息,他真的无言。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凌端很苦恼。
之前为了方便调查严管事,他特意放了对方半个月大假,想看他都去了什么地方,跟些什么人交往,结果……这家伙最大的兴趣是踏足各寺庙参拜。
凌端真快发疯了。上寺庙参拜不是女人才喜欢干的事吗?他一个大男人成天到庙里求神问卜干什么?
总之严管事就是个除了工作只喜欢拜拜的人,平常接触的也是各式僧人道士,然后……没有了。
他的日子简单到只有“乏善可陈”四个字可形容。
如果再查不出严管事的问题,也只好让他销假回来工作了,凌端不可能一直隐瞒父亲自己调查内奸的事。
这会让他威逼和诱那些债主宽限还债日期的举动曝光,届时,爹爹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所以尽管很不甘心,他还是必须放过严管事。
问题是,他真的觉得严管事有问题啊!
也许短时间之内他找不到证据证明严管事图谋不轨,但他深信,只要给他时间,一定可以捉到严管事的狐狸尾巴。
“可惜爹不会给我这种时间……唉。”唉声叹气回到书房,见到李巧娘,他已不惊讶了。
人的习惯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还记得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家里最后一块净土也被她侵入时,心里的不舒服真非言语能形容。
但现在……每天不喝一杯她精心准备的温水,反而有种今天的日子没过完的错觉。
唉,完蛋,被制住了啊!
有时候,他会故意不靠近她,可是……
“相公,喝水。”不管他怎么冷淡,李巧娘总能微笑以对,而且更加殷勤地将他服侍得周周到到,搞到最后,他无奈又带点恐慌地发觉,自己越来越难对她怒目相向。
难道他这块百炼钢终究要被她化成绕指柔?
不要,打死都不成,想到这一辈子他身后都要跟着一个只会“是,相公”的女人,他宁可出家做和尚去。
嘴里喝着水,心里暖暖的,但他还是强逼自己面无表情。
“今天爹、娘还好吧?”
“公公早上出门去曲县的农庄了,婆婆有些舍不得公公,早膳和午膳都用得少,于是我告诉婆婆,你已经开始调查凌家商队屡次遇劫的事,誓言替婆婆报前回受惊之仇。婆婆很开心,夸相公孝顺,因此晚上多用了一碗饭。”
每日向他报告家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为一种例行工作,虽然对话间没什么甜言蜜语,但是能和他这样平和地对话、相处,她便觉得非常开心了。
“什么?!”他霍地站起来。“你将我们的秘密告诉我娘了?”完蛋,他死定了!“你知不知道,我爹和我娘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一旦我娘知道我设法拖延还债日期的事,不必多久我爹必然知晓,你——我被你害死了!”
他就知道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佘,真是……老天爷,他太倒霉了,别人娶妻,他也娶妻,怎么别人娶的是一朵解语花,他偏偏娶进一个扫把星?简直……气死他也。
“没有。”见他发怒,她吓得脸色苍白。他俩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进步一点点,她绝不希望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又退回原地,甚至让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再降十分。“我只说相公要替婆婆讨回公道的事,没说相公怀疑这一连串麻烦是内神通外鬼所为,更没告诉婆婆,相公已与众债主谈妥延后三个月还债的事,请相公放心,妾身很明白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不可以说,绝不会坏事。”
“是吗?”他松口气坐回位子上,一口喝完杯里的水。刚才差点被她吓死。不过“我娘没怀疑吗?她有没有问你,我准备如何报仇一事?”
“妾身得到消息,有一老太医退休,将于今日返回故乡,因此特地命人高价将其请来为婆婆诊治,希望藉由老太医高明的医术,帮助婆婆重新站起来……”
“结果如何?”事关娘亲,他不免有些紧张,急急捉住她的手问。
他的手掌好大,结实又温暖,当他握着自己的时候,将她一只小手全包裹起来了,从两人肌肤相接之处,一股酥麻感仿佛直接击中她芳心。
瞬间,她只觉心跳如擂鼓,热烫的双颊染满了深秋的枫红。
李巧娘本就不丑,事实上,她模样庄正、杏眼桃腮,加上一身温婉柔弱的气质,俨然一朵娇丽的月下美人。
凌端并不讨厌她的相貌,或者说,她的容貌是吸弓丨人的,他不喜欢的只是她的性子,缺乏主见、太乖巧听话。
但男人毕竟还是男人,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接受不了她的性情,但当他看见她含羞带怯的娇模样时,仍有些忍不住心跳得快了。
秀色可餐——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居然填满这句话。
老天,他没这么饥不择食吧?他赶紧放开她的手。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空着的小手,不晓得自己又是哪里惹他生气,他怎么又发火了?,她莫名一阵心痛。会不会无论她如何努力,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喜欢她,和她做一对如公公婆婆般举案齐眉的好夫妻呢?
他就这样看着她渐渐红起来的眼眶,一点水雾慢慢地聚集。
他蓦地手足无措。她不会要哭了吧?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会如此伤心,就不甩开她的手了。
那……他再去牵她一回,她会不会恢复心情?
他刚想伸出手,又立刻收回来。不对,他就是不想她误会才甩开她的,如今又去握她的手,岂不给她错误暗示,其实他有可能接受她?
然后她永远怀抱着空幻梦想地跟着他,直到他俩有人死亡为止?
既然他不可能爱上她,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断早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他垂下眼,努力要自己不去看她泫然欲泣的眼,同时也忽略心里缓慢累积的怜阶。
李巧娘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抚动荡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回答他的问题。
“太医说,婆婆只要调养得好,还是有机会复原的。婆婆很开心,接受了太医的针灸,服了药,也愿意让人扶起来,慢慢学着重新走路了。”
他大概懂了。娘因为康复有望,心情极好,加上挂怀离家的丈夫、欢喜儿子重视自己?忧喜交加,情绪几番起跌,所以完全忘记探查儿子打算如何为她报仇了。
这对他而言倒是件好事,只希望在还债期到来之前,总有各种事情让娘去忙,最好是忙到没空理会他才好。
“那我爹呢?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就去了曲县?”
“农庄管事来报,前日大雪,天气冰寒,把耕牛给冻死了。我将此事告知公公,于是公公一早便去曲县了解详情。”
“耕牛死了,再买一头就好,有必要大老远跑这么一连吗?”
“朝廷管制耕牛甚严,若无合理解释,任耕牛无端死亡,饲主轻则罚款,重则鞭三十:而且没有耕牛,明年来春如何耕作?
此必引起庄户恐慌,只由管事出面,恐怕无法安抚众人的心,为免引起冲突,由公公出面是最好的方法。”
她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只是……他与爹爹虽然理念上有所不合,但毕竟做了二十余年的父子,爹爹是什么个性的人,他会不清楚吗?
耕牛死了,再买一头就好。爹爹初闻耕牛冻死的消息,肯定也是这种想法。
爹爹为人诚信、古板固执,他有很多优点和缺点,但绝不包括细心。
会从一头耕牛的死亡联想到刑罚、庄户的恐慌、明年耕作问题……呵,这个家里恐怕除了李巧娘不会有其他人了。
她为何要夸大事实,哄他爹去曲县?爹爹不在对她有啥好处?或者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双眼直看着她。
最近调查凌家商队连续被抢一事,他最担心的不是找不到内奸和外鬼,而是他私下威逼利诱那些债主,强逼他们将还款期限延后三个月之事被爹爹发现,到时,爹爹不剥他的皮才奇怪。
可近半月来,他早出晚归,爹娘可曾探询过他的行踪?过问他的所作所为?调查他的一切……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五天来,爹娘总被各式杂事缠身,忙得没空理会他,于是他有了大把时间调查阴谋。
这是巧合吗?在他最需要自由的时候,爹娘正好忙得没心思管他?
不,一件杂事掉下来是巧合,两件是意外,三件、四件嘛……
他直直凝视着她。是她吧?是她在私底下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让他可以尽情地做各种他想做的事。
而且她做得不露痕迹,半点没让他爹娘起疑,连他也是,若非她刚才心神不宁,言语间不小心泄了点口风,只怕他也不会察觉到她对他的大力相助吧?
原来这个只会“是,相公”的女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