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冷。”谈运庆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教她怎么喂养。“待会儿我让人去灶房拿些细碎黍米来,还有清水,要准备一小钵清水……”
万缎庄
堂烬手上执着一只小竹桶,为面前那盆花开灿烂的茶花浇水。
这便是今科茶花花魁,名唤“风尘三侠”,花开三朵,花办深紫硕大者乃叫髯客,雪白则为李靖,娇红小巧的自是红拂女。在墨绿枝叶间,但见紫茶具王者气派,白茶富侠客之风,红茶清丽出尘如巾帼奇女子,令人观之浑忘俗事烦忧。
他以绢布拭去叶上微点灰尘水珠,手势翩然,举止轻柔如待心爱女子。
“公子。”唐掌柜躬身而入,恭敬奉上帐本。“这是这个月的细目总帐,请公子过目。”
“有劳了。”他微笑点头,“便搁着吧。”
“是。”
“慢着。”他唤住唐掌柜,略略沉吟,方开口问:“那件衣裳做好了吗?”
“师傅们正在赶,尤其是袖子和裙摆那些蝴蝶,只只栩栩如生,可不好绣呢!”唐掌柜苦笑。“原先的衣裳是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好的,所以这三天……”
“我对你们有信心。”堂烬露齿一笑,“告诉师傅们,若能赶着明早做好,这个月的饷银多加三倍,以慰辛劳。”
“公子,您当真……”唐掌柜诧异地抬眉。
“人言为信。就算只是跟一个小姑娘做下的允诺,身为商人,我又怎能不守信用呢?”
“是,属下明白了。”
谈璎珞百无聊赖地夹起一筷子虾球放进嘴里,随便嚼了几口便囫圃吞下,又胡乱喝了两口鸡汤,便挥挥手叫撒下。
“嘴淡,吃什么都没味道,不吃了!”她支着下巴,皱着眉头。
蕊儿忙上前撒菜,杏儿也赶着沏了杯热热的春茶,恭恭敬敬地递过去给小姐漱口。
“小姐小姐小姐……”一名小丫鬟急呼呼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顾不得众人的白眼,嚷嚷道:“老爷……请您到厅上去……听说、说、说是有人找您啦!”
“找我的?”谈璎珞疑惑地抬眼,瞬间兴奋地跳了起来。“啊哈!”
可上门了吧!
“是啊,就是找小姐的。”小丫鬟一路跑得急,热得满头大汗。
“杏儿,来帮我梳头!”谈璎珞放下杯子起身,瞥了小丫鬟一眼,“还有,给她一碗冰镇的梅汤喝喝,瞧她喘成那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新养了只小哈巴狗儿了呢。”
“是。”丫鬟们低声应道。
小丫鬟傻傻地望着小姐回房梳妆的背影,直到一碗冰得凉凉的梅汤送到自己眼前,这才恍然醒觉。
“小姐说的哈巴狗儿,指的是我吗?”
“捧着快到外头喝去吧!”蕊儿嘘声催赶。“管主子当你是什么?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噢。”小丫鬟捧着这碗希罕难得的梅汤,赶紧溜了。
谈璎珞素来不爱有奴婢跟前跟后的,嫌其笨手笨脚,所以就算是到厅上见客.也是自个儿单枪匹马地上阵去。
可才踏入厅门口,一听见那爽朗的男性含笑嗓音,她不知怎的,脚步陡然踏错了一步,脚下被高高门槛一绊——
然后砰地一声,整个人扎扎实实地摔趴在地上!
“呜……痛……”她凄惨地被人扶了起来,撞得鼻子红肿泪汪汪。
“你还好吗?”抢前一步扶她的原来是堂烬,他满眼流露关怀和一抹忍笑之色。
“好什么好?你没瞧见我都跌倒了吗?”她愤慨地瞪了他一眼,“本小姐的花容月貌差点给撞扁了……”
“咳。”堂烬努力恢复一本正经。“抱歉,喉咙突然有点痒痒的。”
谈璎珞狐疑地瞅着他,明明就在他嘴角看到一丝可疑的笑纹。
“哎呀!爹的宝贝珞珞有没有怎么样?”胖胖和蔼的谈礼复急急奔来,心疼不已。“都是门槛坏,待会儿爹马上叫人把它拆了,怎么样?还很疼吗?要不要叫大夫来诊治诊治?”
“爹,人家摔得好痛喔!”她扁起嘴,哭哭啼啼的撒娇,“呜呜呜……”
“乖女儿,乖宝贝,不痛不痛哦!”
堂烬默默退到一旁,脸上噙着笑,看着他们的父女情深。
令人十分难以想像,眼前这名极之溺爱女儿的老大爷,就是堂堂徽州的殷商首富——谈礼复。
“嗳嗳,有客人在啦!”谈礼复突然想起,尴尬得老脸微红,笑着对堂烬赔礼解释道:“瞧我们父女这模样,倒教贤侄见笑了。”
“哪里。”他笑笑。“能有这般父女情深,自是人人艳羡,谈伯父真乃好福气。”
“呵呵呵,贤侄别笑我们谈家教养礼数一场胡涂便好了。”谈礼复捬掌大笑,“又哪里当得起这“福气”二字呢?”
谈璎珞一见堂烬温柔谦冲的笑意,顿时把刚刚摔到九天云外的目的又给记起来了,啊地一声大叫!
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不约而同齐齐望向她。
“怎么忘了叫翠姐姐来了!”她一脸懊恼,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我是猪哦?”
他们两人脸上均露出不解之色。
“也不对,他人在这儿,爹爹也在这儿,翠姐姐要是也来这儿,那就不能照着我想的那样了……”她含糊咕哝盘算着,“那一切不就白搭了?这样不就表示,我活脱脱是个吃饱没事儿干的鸡婆大小姐,连管件闲事儿都管不好吗?”
谈璎珞这一番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自言自语,让堂烬不管有多想细分辨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却始终未果,所以他听到三分之二就放弃了。
倒是谈礼复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咙打断女儿的话。
“珞珞,爹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堂公子。他们堂家可是我们谈家昔年的老相与,自从他们搬到山西太原去了之后,都足足有十多年没见了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万缎庄原来就是贤侄开设的商号。对了,人家堂公子今儿还亲自替你送衣裳来,还不快谢谢人家?”
“请。”堂烬笑笑,将装盛华裳的锦盒双手奉上。
谈璎珞接过那只锦盒,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咦?”
“原来你我是世交。”他浅浅一笑,“真有缘,不是吗?”
“嗯,是挺有缘的。”世上这么老套的事儿居然还真有,她不禁嗤笑。“那接下来该不会什么什么……咱们从小是指腹为婚的烂桥段吧?”
“念及你我二人年龄上的差距,应该是没有“指腹为婚”这件事。”堂烬看着起码小了自己八、九岁的她,嘴角不禁微微往上勾。
“那就好。”
“不过……”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害她一颗心跟着吊高高。
“不过什么?”她脸上满是戒慎防备地瞪着他,“你想老牛吃嫩草?”
“珞珞!”谈礼复尴尬万分,赶紧拉过女儿,“怎么这样对堂哥哥说话呢?他也不过就大了你几岁,什么老牛吃嫩草的?这么难听。”
“他什么时候又变成我哥哥?”她面露骇然。
谈礼复别有深意地瞥了堂烬一眼。“其实,咱们谈家和堂家渊源倒是很深的,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一家人呢!”
堂烬恂恂尔雅地一笑,不置一词。
谈璎珞正要抗议,突然想到堂姐,立刻笑眯眯地改口,“是啊是啊,说不定呢,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