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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夫 第五章

  司徒兰生一步步走近,伸手拨去落在易璇玑发顶的雪花,看得清楚后才发现她瘦了很多。

  这段日子,他不停派人找寻她,可惜始终没有消息,直到过年,他想起孝顺的她必会回家探亲,便赶来相会,欲亲眼确定她平安无事。

  她确实瘦了,不过气色看来还不错。

  「你怎会来?」

  我想见妳。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这是妳唯一拜托我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很冷,别站在屋外,病了就不好了,进去吧,我还得跟爹娘拜年。」

  「我跟他们说,你临时出门做生意。」

  「放心,我明白该怎么说。」

  走进前厅,客人已离去,易老爷与夫人一边品茗一边和二女儿闲聊,看见司徒兰生前来,三人脸上都露出高兴的表情。

  「兰生,你不是去做生意吗?」

  「提早结束了,于是连忙赶过来。爹,娘,虽然晚了点,兰生仍要向你们道声恭喜,祝你们今年事事顺利。爹,这是几罐嵩井茶;娘,我买了几盒京玉堂的咸饼,现做的,您请尝尝。」

  嵩井茶总在年前卖完,而大过年的,谁会为了几盒咸饼而工作,不过司徒兰生就是能办到,他想做的事总是难不倒他。

  两老知道他有心,含笑接受。

  「琴瑟,这里有些小玩意儿,等明天煦儿醒来再拿给他玩,还有几盒胭脂是给妳的,若喜欢再跟我说。」他向来面面俱到,不会忽略任何人。

  易琴瑟接过礼物,代替儿子道谢。「姊夫,谢谢了。对了,你们这次要待多久?一样元宵过后就要回去了吗?」

  司徒兰生看着易璇玑,将回答的权利留给她。

  「这次我会待久一点,待到正月结束。」因为司徒兰生必须外出经商,去年他们只待到元宵节便返回祥龙镇,此刻他们俩已无关系,她当然用不着赶着走。

  易夫人听了,便说:「这怎么成,在娘家待那么久不象话的,还是一样元宵过后就回去吧。」

  「娘,没关系,我爹娘也希望我们这趟能多留几天,好好陪伴你们两位。」司徒兰生率先道。

  易璇玑立刻转头看着他。这不就表示他也将留下来了?

  「这样啊,那么多待几日也好。」女儿能留下来陪伴她,易夫人当然高兴。

  「我想,天底下的男人除了爹以外,就数姊夫最好了。」易琴瑟调侃着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都各自回房歇息吧。」易老爷站起身道。

  易璇玑这才想到一件事──在家人眼中,他们仍是夫妻,那就代表他们必须同房。

  回到房内,司徒兰生燃起烛火,回头看见她的愁容,笑了。「放心,我不会同妳争床睡,我有这张躺椅便成。」

  「刚刚……谢谢你。」她实在没想过他会过来。

  「应该的。赶快睡吧,我要熄灭烛火了。」

  烛火一灭,房里似乎显得更加安静,除了外头的风声外,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过没多久。

  「躺椅很硬,你还是去客房睡吧。」易璇玑劝道,免得他明天早上醒来腰酸背疼。

  「无妨,我常出远门做生意,有时候甚至睡在草地上,现在有躺椅已经不错了。」至少她没将他赶出去。

  又是一阵静谧。

  「为何不告诉我,妳要离开祥龙镇?」司徒兰生开口问。

  「我决定得很匆忙,来不及告知。」况且,她也不认为有告诉他的必要。

  「至少可以捎封信回来。」好让他放心。

  「这……因为我一直没有固定的住所,早上睁开眼睛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所以……」她压根没想到要写信,更何况,她也不知该写些什么。

  藉由外头微弱的光线,他的目光牢牢锁着被包围在淡淡光芒中的她,一瞬也不瞬。「我是怕万一爹娘临时要来祥龙镇,我若来不及通知妳,那就糟了。」

  说得也是,她竟忘了提防这一点。「这样啊,好吧,我会尽快找个暂时的住所,然后通知你一声。」

  「妳不打算回祥龙镇?」

  「暂时不想回去。这段时日我才发现,我挺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看来我果然是爹娘的女儿,也喜欢走遍大江南北。」

  「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行走,不方便也很危险吧?更遑论妳身上也没多少钱。」让她有此遭遇的他是罪魁祸首。

  「我女扮男装,到现在还没遇过危险。」只是有一回差点让一名姑娘缠上,她这才明白身为男人有时候也挺无奈。「而且要找一个临时的工作也不很难,所以没什么问题。」

  「妳……恨我吗?」

  「要恨当初便恨了,也不会等到这时候。」

  「那么,在钱财这方面接受我的照顾好吗?至少当妳四处游历的时候,不必还得精打细算,我希望妳每一日都过得很愉快。」给她衣食无缺的生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我每一日都很愉快,其实并非金钱就能令人开心,有时一点小事就胜过千金万两了……」意识到自己若再说下去恐怕会使气氛尴尬,她赶紧打住。「相信我,无论到哪里,我都会对自己很好。」

  她依然婉转的拒绝,可是,这一回他亦有所坚持。

  「璇玑,若妳真不恨我就答应我,让我照顾妳,别让我担心。」

  「这……好吧。」为了不让他有丝毫亏欠,易璇玑勉为其难的点头。

  「往后无论妳到了哪里,都要捎一封信给我。」

  「嗯。」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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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生,你怎么了?最近几天身子好像很僵硬?」

  易夫人已经观察女婿很久,元宵这天终于忍不住问。

  司徒兰生笑了笑,解释道:「大概因为我劳碌惯了,一下子变得清闲反而会不太舒服,娘,我没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兰生,坐下来吧,娘有些话要顺便告诉你。」等司徒兰生坐定,易夫人才语重心长地问:「兰生,老实告诉娘,你对璇玑的感觉是如何?」

  司徒兰生微微一愣。他并不希望岳母这时候起了疑心,一方面是为了璇玑的孝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私的自己,纵使他们俩已离缘,可是他仍抱持一丝希望,期待璇玑有天能回到他身边。

  「我很爱璇玑,您为何突然问这个?」

  易夫人顿了一下,心里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最后迎上女婿坚定的眼神,才决定开口:「其实,当初要璇玑嫁给你是你岳丈的决定,我……是不赞同的,毕竟我也耳闻过你的多情。」

  「娘,婚后,我未曾对不起过璇玑。」其实说好得听是多情,难听些便是滥情,他明白岳母的忧虑,因此,他更不能让她得知两人已离缘这件事。

  生怕自己的话会让女婿反感,易夫人又连忙解释,「我知道你没有,否则璇玑也不会忍耐。比起她爹,我更了解璇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这孩子一旦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若是放弃,也绝不回头……」

  听到此处,司徒兰生心头不免一震。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璇玑,在她平静沉稳的神情下藏有如此强烈的情感。他竟狠狠伤了她。

  「所以我也很怕她这性子会连累她自己,她的责任感很强,凡事又求好心切,明明她爹只是随口说要她负责绣坊的事,她二话不说就一肩担起,曾经有一回绣坊差点要倒了,可是她仍不放弃,咬牙苦撑了下来。」

  司徒兰生点点头。岳母所说的他都清楚。

  「唉,娘真正想说的是,虽然你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不过请你千万别让璇玑为难,要不然我怕她会受不了。」天下父母心,哪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

  「娘,请您放心,无论将来是否有孩子,璇玑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明白你身上的担子,只是……娘还是希望你能尊重璇玑的意愿,别让她受到太大的委屈。」

  「我不会的,娘。」

  他说谎了……如今让璇玑满腹委屈又说不得的正是他,卑鄙的是他也不敢承认,就怕连仅剩的希冀也失去。

  失去之后,他才晓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现在试着想补偿,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这时,易琴瑟笑着朝他走来,「姊夫,原来你在这儿啊,今天是元宵节,街上好热闹,还有『钻灯脚』,你快带姊姊去吧。」

  「钻灯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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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灯脚」是元宵节的习俗之一。

  已婚但没有生下男丁的妇女会前来求子,凡是想在今年生男丁的妇女,会刻意在灯笼下走来走去,祈求神明保佑,这便是所谓的「钻灯脚」,有人说大概是因为「灯」与「丁」发音相近之故。

  在易琴瑟的催促下,最后易璇玑只得跟着司徒兰生来到街上看花灯。

  夜晚在万灯的点缀之下宛若白昼。

  街上人们熙来攘往,除了花灯以外,附近还有不少卖东西的小摊子,热闹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样的气氛似乎没有感染他们。

  两人并肩而行,中间稍微隔着一点距离,不过一个手臂宽,对他们而言却宛如无际的汪洋横亘他们之间,时而平静无波,时而又掀起阵阵波浪。

  去年在街上巧遇后,易璇玑压根没想过他们还会再有相处的机会,本以为他们会就此形同陌路人。

  「对不起,都是琴瑟硬逼迫你来。」这几日,她都以煦儿当借口,逃避和司徒兰生面对面,今天妹妹一直要她来,若她再不答应,只怕事情被察觉,只好同意。

  「其实是我想跟妳一块上街走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优闲了。过去都怪我专注在生意上头,才会冷落妳。」

  易璇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若只是因为专注在生意上,他们怎会走到这地步?罢了,事情都已发生,多说也无用,毕竟她也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形同水火。

  「小心点!」街上人来人往,走在外侧的司徒兰生为了保护易璇玑不让她被人撞到,手臂轻轻搭上她的肩,将她拉向他。

  「谢谢你。每过节庆,街上总是摩肩接踵,前阵子为了生活需要,我也常上街,早已习惯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出门要有人护着的千金小姐。」鼻端满是他的气息,她轻轻地将他推离些许,决定还是与他保持距离比较恰当。

  晓得她有意抗拒,司徒兰生默默地退开,但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琴瑟说这儿有『钻灯脚』。」

  「那是求子的习俗,你认为我现在还需要吗?」易璇玑反问,没有恶意,神情十分认真,因为她确实认为自己已没有这个需求。

  但不知是不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太严肃,她发现司徒兰生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

  「对不起。」

  乍听见他道歉,易璇玑吓了好一大跳,以她对他的认识,他是有些自负的,因此就算偶尔犯些小错,她也不曾听见他道歉,因此难免不知所措。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若要怪,又何需忍到这时候,她纯粹说实话。

  不怪他?为什么她的好意反而教他难受?明知她不会说反话,她的实话依然相当锐利,他飞扬的神采蓦地黯然许多。

  「妳总是这样。」

  「嗯?」她不解。

  「妳并不是高不可攀,只是习惯将感情全部隐藏,无论是悲是喜,纵然遇上麻烦,也未曾第一个想到我,不是吗?司徒府内几乎所有人都受过妳的恩惠,这固然是好,可是,我是妳的丈夫,为何妳却始终不跟我提,反而拿出自己的嫁妆替人解决困难?」

  他一直以为她会主动跟他说,然而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彷佛将他当作外人看待。

  「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她早就习惯自己做任何事。

  「我怎会是别人?璇玑,妳明明很气我对别的女人动心,为何妳一点情绪也没有?妳并不是圣人!」若不是发现她所写的手记,让他透过文字感受到她深藏在内心澎湃又必须压抑的情感,他甚至以为她对他根本没有感觉。

  易璇玑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痛。

  她当然不是圣人,也没想过要当圣人,她只是比较理智罢了,晓得事情该怎么做才不会伤了彼此,她只是依照爹娘的教导把事情的伤害降到最低,她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难道这样也错了?

  司徒兰生看见她的神情逐渐转为笃定,知道她又把心事吞下肚,而且必定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辩解理由。

  「妳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对这件事,妳应该是很愤怒的,为什么妳总爱将情绪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我是除了爹娘以外和妳最亲密的人了吧?连我也隐瞒,我又该如何了解妳?」

  他不是想把错误推到她身上,只是希望不再是他妻子的她能变得坦率些,不管是哭是笑都能毫不压抑,让他明白她有多痛。

  「这是我的错吗?」他怎能轻易把错全推至她头上?这难道是她愿意的?

  「那就告诉我,统统对我说,就算恨我,也全都说出来。」

  人群不断自他们身边走过,停留在街上的他们反而成为阻碍,不停有人撞到他们,虽有人发现他们不对劲,也认为那只是夫妻间的口角。

  注意到她正强忍着悲伤,司徒兰生拉着她走进一条小巷子内,然后牢牢抱住她。

  因为他的动作,易璇玑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

  他为何要抱着她?是同情她吗?

  不……她一点也不需要同情,她没事的、没事……因为她早习惯独自应付所有事情,纵使再痛、再苦也会有结束的一日,她会撑过去的。

  「兰生,放开吧,我没事……」天,他怎么抱得那么紧?

  怎会没事?她明明很气他,却得为了两家的和气而隐忍,让他好心疼。「璇玑,我明知妳恨我,仍然希望妳回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照顾妳,好吗?」

  推拒的动作忽然停住,她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几乎不敢置信。「你、你说笑的吧?」

  「不,我是真心希望妳能回到我身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司徒兰生满脸错愕,而易璇玑心里压抑的情绪也终于溃堤。

  「够了吧?你还要伤害我到什么地步?早在婚前我便知道你并不爱我,你只是觉得我适合成为你的妻子而已,可是即使不爱,你终究还是娶我为妻,我也愿意一辈子和你携手共度,因为我很爱你……

  「后来当我得知你爱的人是孙姑娘后,我不是不气,只是早就明白你不是真心爱我,所以愿意退让,让你幸福,但最使我痛苦的是,你明知我恨什么,却偏要我留,一切都为了满足你的私心!

  「司徒兰生,我都已经退让至此,你还要我怎么做?我真的不怪你爱上孙姑娘,只是,能不能请你放过我,别再折磨我?你说我将你视为外人,那么一开始将我排拒在外,连静书楼才是你房间的事也不肯告诉我的人又是谁?我也有自尊,就算我的心会痛,也轮不到你来担心了,因为你我已不再有任何关系,请你记住这一点!」

  时间彷佛瞬间静止,司徒兰生再也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只余下满心的懊悔。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补偿,只想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她头好痛,身体也好痛,全身都痛,他能不能别再逼她了?

  每字每句都是椎心之痛,她本来可以藏得很好,等到不再会伤心时,必定能彻底遗忘,但为何他非要看她鲜血淋漓才甘愿?

  所有的心酸全往肚里吞了,她并非广阔的深海,难道连一点疗伤的时间也不能给她?就算她想独自舔伤,莫非也碍着了他?

  她真的不是不恨,而是……看得太透彻了。

  爱与不爱,纵然掩饰得再好,依然有破绽,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明白,也不敢存有渴望,无奈放在心底的秘密终究不能永远封住,是她唯一的遗憾。

  「我明白了。」

  凝视着她终于崩溃的脸,司徒兰生彻底醒悟,自己果真又再次伤害了她。

  是他太一相情愿了,自以为的补偿却变成最自私的做法。

  他,根本不配爱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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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兰生遵守与她的约定,留下一笔足够她花用一年的银子后,彻底远离她的生活。

  易璇玑也遵守和他的约定,每到一处新的地方便会捎一封信给他。

  有时只是几句告知平安的话,有时是一些生活中的感想,绝未涉及感情。她想,就这样与他保持淡淡关系应该是最好的。

  五月时,易璇玑落脚松南城。这里称之为书城也不为过,因为光是专门贩售书籍的店就有将近百家,在这里,只要识字的人,手边总带着一本书,有空闲就拿起来翻看,而且,若想找寻失传已久的书籍,人们也都会来这儿碰碰运气。

  她也爱看书,只是嫁给司徒兰生之后便不再买书,因为光他的书柜就有近千册的书籍,暂时看不完也就没必要买。

  第一眼,她便爱上松南城这个地方,决定落脚于此后,她看中一间空屋,跟房东承租,又忙了一个月后,才换回女装开店。

  因为喜欢吃面,她开了间面馆,没打算找其他人手的她,只卖一种素面。

  面条是自己擀的,非常有嚼劲,青菜是她精挑细选,十分鲜嫩,汤头也以鲜甜的青菜熬上一天一夜,即使卖的是素面,生意依然蒸蒸日上。

  因此,她的面馆引来地痞的注意,欲想分一杯羹。

  砰的一声,一名体格粗壮且满脸横肉的男人重重敲了下桌面,让店内其他客人纷纷停下吃面、交谈的动作。

  易璇玑走近他,询问道:「客官,是不是这碗面不合你的胃口?」

  横眉竖眼的粗汉看了眼易璇玑,颇不耐烦地指着碗,「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

  她稍稍低下头,便看见有一条死虫横躺在汤面上。「真是抱歉,我立刻替你换一碗。」

  「换什么换?也不知吃了几条黑虫下肚,现在再换,是不是还要我多吃几条?」粗汉将筷子扔往地上,单脚跨上凳子,恶狠狠地问,一副看起来就是存心找麻烦的样子。

  易璇玑心知肚明,依旧好声好气的表示,「那么我该如何赔偿客官?」

  他不过拉开嗓门而已,她竟然立刻愿意赔偿,真是胆小如鼠的娘儿们。粗汉斜抬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嫌恶的表情。可惜,若再美一点还能再讨点额外的好处。「那就五十两好了。」

  其他客人听见要五十两,都倒抽一口气,本来还有几个人以为面真的不干净,现在纷纷倒向易璇玑这边,认为这个人肯定是看面馆生意好而来找碴的。

  怎么办?要不要报官?可是若要报官就得经过大门,那粗汉就挡在大门口,谁都出不去,真糟糕!尽管客人们脸上都有替她抱不平的气愤,可是遇上这样的恶霸,谁也不敢先出头。

  「客官,你说我的面里有虫是吗?」易璇玑冷静地问。

  「废话!不会自己看吗?」粗汉邪邪地一笑,谅她也不愿自找麻烦,肯定会乖乖拿出银子。

  「那么这样吧,如果你能在这大锅里再找到任何一条虫,我就给你一百两,若找不到,我最多只赔偿五两。」给这种人一文钱都嫌多,她不是不明白这种专门勒索的人有多难应付,只是她只有一个人,假使他食髓知味天天上门,她迟早得关门大吉,而她并不想轻易妥协。

  客人们闻言,都不敢相信这名看起来纤细的姑娘竟有这等勇气,但是要比耍阴狠招数,谁能比得过这种人呢?

  一百两?哼,他拿走了,真是个蠢妇!

  粗汉右手执杓,左手准备再掏出几只虫来,准备俟机放入,大赚一笔。

  「等等,客官,请你的左手不准靠近大锅,以示公允。」

  「啰唆的女人!再吵我就拿这热汤毁妳的容!」

  「那我便花一百两找人要你的命!」

  这会儿不仅是客人们,就连粗汉也吓了一跳,他原就是欺善怕恶,连续几日只看见她独自卖面,本以为她好欺负,哪知却发现她似乎不好对付,他只是要钱,可不想丢命,但他是男人,岂能怕了这名弱女子?

  「妳……」他咬牙,正思索着要不要把汤泼过去。

  「真不是个东西!有手有脚不好好干活,竟来要胁一名弱质女流,这象话吗?」一位白发苍苍、蓄着胡须的老人走过来,身后还跟了几名年轻力壮的护卫。

  老人似洪钟的警告,一下子便让情况彻底逆转。粗汉看见老人,不知是畏惧他严肃的神情还是他身后的护卫,很快便放下杓子,匆匆离去。

  意外有惊无险的落幕,面馆里的客人全松了口气。幸好是范老爷经过,要不然事情肯定难以收拾。

  易璇玑走出来答谢。「多谢您出手相助,璇玑不胜感激。」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褪下严肃的气势,此刻的老人就和寻常人无异。「妳一个姑娘家在这里讨生活也真辛苦了。」

  眉心稍蹙,易璇玑很快的又恢复神态自若。「我习惯一个人了。」

  「不过刚才妳实在不应该逞强,万一那家伙故意伤妳,可没人能还给妳一张完整清秀的容貌。」

  「若真如此也是我的命啊。请问璇玑该如何称呼您?」

  「妳……就喊我一声范爷爷吧。」

  这个称呼一下子拉近两人的距离,听见的人全都明白范老爷此举是想保护面馆老板,如此一来,往后大概也没人敢上门找麻烦了,真是遇到救星!

  「范爷爷,若您不嫌弃,要不要进来尝碗素面?」

  「好啊,我肚子正好饿了。家里的人总要我别吃太多大鱼大肉,今天我就吃素吧。」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护卫们说:「你们也统统坐下来吃面。」

  范老爷一声令下,所有护卫全跟着走进面馆。

  后来,易璇玑才晓得范老爷在松南城德高望重,名下有三十几间书店,又和官府交好,可谓人人敬重,自从有了他的关照,她的面馆再也没人敢来闹事,而她也和几乎天天上门吃素面的范老爷成为忘年之交。

  范老爷总是抱怨家里的晚辈不知收了大夫多少钱,这也不让他吃,那也不让他吃,害他满足不了口腹之欲,所幸还有她做的美味素面能解馋。

  如此平静的生活,一日复一日,让易璇玑几乎忘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松南城,忘了曾经心痛、绝望的感受,慢慢地,她的伤口逐渐复元。

  她想,相信再过不久,她便能对过往淡然处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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