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太君交代下来的事,几个孙媳妇不敢不当回事,自然对徐府几人多留了心眼,凡事都看在眼底却闷声不吭,也不失礼。
万要儿的心里劈里啪啦地打着小盘算,虽说爹看似对那位叫徐琼的女子倾心,那女人对爹又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也想看看这个小姑娘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在这个对她来说谈不上友善的环境下步步为营、进退从容。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美貌狐媚勾人,脑子却是空空,无论爹再如何喜爱,她都不会答应让那女人进门。
她知道自己幼稚还小心眼,甚至不该有怀疑爹选妻的眼力,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才刚找到她的爹又被其它女人瓜分了爹对她的爱。
这种小心思说起来太羞人,连丈夫都不好启齿。
徐琼自然不晓得那位贞老太君的心事,就算知道也不觉得自己要担心什么,她想的是,既然来赏唐花,那就不能错过公主府的唐花坞里培育出来的花色,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岂不可惜了?再说,老夫人若是问起她在公主府看了哪些事和哪些人,她也好应得上话。
那些奇花异草已经被花匠搬到正厅的院子,院子里十几丈都围起了锦幕,虽是为了娇嫩的花朵保暖,不致让冷风吹凋了花朵,也让离开暖阁出来赏花的客人不致招寒,可谓设想周到。
牡丹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灼灼百朵艳丽缤纷,简直是另一场盛宴。
徐琼对牡丹的认识不多,但认得出其中几种都是极为珍贵的极品,有花开浅碧色的欧家碧,还有黑色的军容紫,姚黄魏紫,潜溪绯、醉杨妃、二乔……
公主府对牡丹花显然情有独钟,放眼过去皆是供奉朝廷的贡品花卉,每一株都有上百朵如盘子一般大小的花朵,真是赏心悦目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这随便一朵朵一色色都是天价啊,居然就这么随意地摆放着。
“外面风大,出来也不知道要披件斗篷大氅,自己的身子就那么漫不经心,如何是好?”像爱怜花儿的声音,轻暖和煦地掠过徐琼的耳,不掺一丝杂毛的白貂大氅旋即披上她的肩头。
万玄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伫立在花海中的她鲜嫩窈窕、亭亭玉立,掩不住四溢的美丽芳华。
他没办法立即走过来,见着他日思夜寐的小脸蛋,只觉得心弦紧扣、呼吸急促、眼神闪闪,有期待有激动有兴奋,以及满满欢愉溢出。
他得等自己定下心、止住脸皮上差点止不住的笑容之后,才有办法走向她。
他正专心一意地替她系上大氅的带子,那样的温柔和小心看得一旁的贵女们起了一阵骚动和嫉妒。
“你怎么也来了?”徐琼问。
雪白的鱼油锦袍,飘飘如仙,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尊贵高华让人禁不住要为之倾倒。
此时再见万玄,他身上多了些成熟,可出色的容貌每看一回就令人惊叹一回的感觉还是没变。
“冷不冷?我们去那边坐着聊。”他指着花丛间的石阶,那里既公开又隐密,在众人的视线里也不至于空旷得招了凉。
“公子都把我穿成这样了,我要是还喊冷,岂不是太没良心了?”她扯了扯大氅的下摆。
“我对你这般尽心,不如琼儿分我一块布料。”他涎着脸,为着想靠她更近找借口。
她坐下,很大方地贡献出一块足够他垫在臀部下的毛料,这件大氅大得足够包裹两个她,分一点给他算是投桃报李。
“多谢琼儿姑娘。”他谢道。
她很正经地应了不谢。
两人刻意客套了一番都觉得好笑,噗嗤掩嘴笑过之后,那些不算生疏的生疏尽去,一来二去,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曾经相处过的三年默契,愉悦融融,但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不要脸的小蹄子,伤风败俗又不知羞,我们是好人家的女子,才不像那徐家姑娘的心机那么重,一个跑到宰辅大公子面前自荐,一个跑出来外面吹风、勾引公子们注意。那些男人为什么这么轻易上当,就没有人慧眼识得我们的美丽和不凡吗?”
不远处那个言语尖酸刻薄的女子有双极为生动的眼眸,七分容貌三分打扮,也算是个出挑的美人,可惜说话带刺,言刀语剑的,拉低了给人的好感。
“就不知那位公子是谁,我跟着姊姊参加过不少高官显爵家里的宴会,就是没看过这人,他未免也长得太好看了。”两眼冒着火花的小姑娘羞涩又小声地说道,只要是人都看得出她快要满出来的倾慕。
“长得的确是忒好看了,但是问来问去就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这名不见经传的,搞不好只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怕是没钱没权、混进来充数的。”美人姑娘这是看不得别人好。
“没钱没权怎么入得了公主府?”小姑娘比美人姑娘肯动脑筋。
“阮儿妹妹说得对,我得赶紧让我娘去打探打探,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美人姑娘提起裙摆,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如此养眼的画面,但只要打探出来,她的机会肯定比旁人多。
她匆匆撇下小姑娘,往众夫人聊天谈话的暖阁而去。
果然多几分年纪,心机就多上几分。
徐琼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想不到你这么抢手,听起来好像已经是人家姑娘的盘中飧了。”
那两位姑娘真是不怕人家听见她们说话,他们俩坐在这儿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少打趣我,我的眼光有这么差吗?一些无聊长舌妇的话何必当真。”风吹过耳,他没把别人的闲话放在心上,他的心他的眼都在身边的少女身上。
嗯,应该怎么说今天的唐花宴呢?
只能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形容。
隐在曲折回廊处的高楼站着三个人,目光灼灼,眺望的目标有志一同皆是万花丛中的豆蔻少女和光耀如日的青年。
那两人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令人看了移不开眼,不得不赞叹郎才女貌,匹配如金童玉女。
“邺儿,我爹和那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我这些年耳朵不好了,你说给娘听听。”拄着龙头拐杖的万要儿心急得很。
邺儿的爹说偷听人家说话就得选隐蔽的处所,她都说别挑这间这么远的屋子,她只能看清究竟却听不着声音,哪里好了?
万要儿的长子宁邺这一听可不对劲了,嗫嗫地看着父亲道:“爹,娘这是怎么了?”
“别惊讶,你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只是你没发现你那外祖父和十五殿下,甚至皇帝陛下都有着一家人的脸孔?”
个中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宁缺只见聪敏的儿子眼珠瞠大,喃喃低语道:“娘坚持非要在这隆冬办宴会,劳师动众的还硬要上楼来看个究竟,莫非就是为了那人?”
这么反常的娘,他看了都捏了把冷汗。
“什么劳师动众?什么那人?你这不肖子,替你外祖办点事敢喊劳累?”万要儿举起拐杖竟然就想对着儿子敲下去。
八百年不曾被娘亲叱喝过的宁邺,看着那把龙头拐杖,抱住头喊了声爹。
他娘的那把龙头拐杖是先先帝御赐之物,打死人不用偿命的,娘从小对他就严厉,但也不曾拿这拐杖打他,这回竟因为他不着边际的两句话而动怒。
娘说那人是外祖父,那可是大创朝的开国皇帝啊,都作古多少年了。娘虽然任性,但是爹理性谦和啊,爹爱娘却不可能和娘一块胡闹,这也就是说,花丛中的那青年真有可能是……
不,打死他都不信!
“我就说了别跟他讲,他就是个死脑筋。”万要儿啐了丈夫。
“娘,您是不是想念外祖父他老人家了?改明儿个,儿子陪您去皇陵瞧瞧,可好?”
“笨小子。”
“娘,儿子的意思是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位公子说真的是和十五殿下长得很像,但严格说起来也只有七八成像罢了。”那么离奇巧合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拒绝相信。
呸,到底是谁肖谁!
“驸马,想不到我生了块木头。罚你儿子去跪祠堂,好好温习温习他外祖的容貌——慢着,我爹还活得好好的,驸马,祠堂里的祖先牌位可得撤下来,要不然就不象话了。”万要儿也不和儿子置气了,祠堂里的肖像牌位更重要。
宁邺大大吁了一口长长的气,娘这会儿是忘了他了,阿弥陀佛,但同时又把眼光投向那一男一女,眼底俱是深思。
这种玄乎玄乎的事,有可能吗?
敬国公家的二小姐心急如焚地拐弯抹角向国公夫人要求追查万玄的底细,却被国公夫人冷眉竖目地骂了一顿。
都说女追男隔重纱,并不丢脸,但是堂堂敬国公家的女儿却当着一众夫人的脸,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丢光了国公府的脸面。
那位运气不好的二小姐被明令回府后罚抄女诫,三个月不许出家门一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二小姐回府后要死要活的,闹得府里鸡犬不宁,不过这已是另外一回事了。
外头两只情根早就深种的鸳鸯正喁喁低语。
“你近来好吗?”万玄问道。
徐琼专注看着他久违的脸、久违的唇、久违的眉和久违的他的双手,压根没注意到那些借口在他身边嗡嗡叫的杂花杂草已经被某股不明的恶势力驱之别院,两人身边清静得连一只多余的苍蝇都没有。
这种净空能力,可想而知是万要儿的雷霆手段。
“我快半年没有见到你了,怎么你回京也不让人递个信给我,让我知道你安好?”这丫头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你还敢说,狮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罚他军棍了?”这和忘恩负义没什么两样,说到底,狮子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交代他要把你护得滴水不漏,结果呢,他负我所托,只罚五十军棍还便宜他了。”
五十棍还是分期领的,狮子要是敢表现出半分不满,看他怎么整治那家伙。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道万玄在盘算什么,徐琼可不想让他这么任性妄为,这会凉了属下的心。
“那我还得赏赐他了?”
她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要不是他,你今儿个也见不到我了。”
“你阻止狮子向我报讯就因为我罚了他?”
“你既然在气头上,就等你气消,他要是捋错虎须,不是又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