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彷沱大雨中快速奔过,毅然地顶着狂风,任雨水拍打在它身上,激溅起的泥水有如散弹般向四方喷射。
两天前,刘缵一脸愁容的来向穆咏慈辞行,说是隔日便要上洛阳去做皇帝了,她有些讶异,虽然早知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
“我师傅替我卜了一卦,说我此行极为凶险,有性命之忧,必须要有命中贵人同行,方可化解。”他眼中发亮的看着她,“慈姊,你救过我一次,是我的贵人,你陪我上京去,好不好?”
她虽不懂命相卜算之学,却相信他的这位师傅必是高人,否则不可能算得如此神准。只是她要如何随他上京?光是韩首琛那一关她就过不了……
见她面有难色,刘缵苦着脸道:“你不愿意?”
她正想着要如何向他解释,一个男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门口。
“很遗憾的,即使姑娘不愿意,还是得走这一趟了。”那男人年纪约莫四十,身穿蓝色长衫,一脸儒雅之士的模样。
“你是……”她下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他是我师傅。”刘缵接口道。
“在下方正宇。”他有礼的一揖,“下人已经为姑娘打点好一切,请姑娘明日跟少爷一块起程。”
“方师傅。”穆咏慈微微一欠身,“很抱歉,去不去不是我能决定的。”
方正宇冷声道:“我派人在你的饮水中加了我的‘炼心散’,每隔十五日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将受万蚁钻心之苦,这么一来你不去也不行。只要你的命在我们手中,魁爷重视姑娘,自然不敢罔顾少爷的安危。”
她不敢置信的望向刘缵,只见他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
“这事并不是少爷的主意,全都是在下一人所为。”唯有取得韩首琛的保护,少爷这皇位才能坐得久,因此他不得不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突然间银光一闪,一把剑已经抵在方正宇喉间,剑锋发出森冷的光芒。
“如果真让你得逞,我岂不枉称杀手之名了。”韩首琛此刻的笑容,看起来此他手中的剑锋还要危险。“这炼心散果真无色无味,连制造者自己都尝不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方正宇脸色一白。
“我手下碰巧有人埋伏在王府,而这人又碰巧是你的亲信,要动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
韩首琛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旁人耳里却不禁惊骇,恐怕这并非碰巧,王府中不知还埋伏了多少他的手下。
“我不但让人把药粉掉包,还替你多加了几味药,算来不出几日药效就会发作了,效果我可不敢保证。”他眼神由轻慢转为狠戾,“敢动我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方正宇脸色灰败,“我是为了少爷,为了国家社稷,才出此下策……”
穆咏慈不忍见他如此,便柔声道:“即使你不用这种方法,我也会随他去的。”
韩首琛眼里怒火狂烧,“不行,你只能在我身边。”
“那你随我一道不就得了?”她眼神透露着坚持。
他顿时哑口无言:她这是吃定了他吗?
行,既然如此,她也得为她的请求付出代价!他心中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好,我答应陪你和这小子一块上京。”
听到这些话,方正宇一阵爽朗大笑,“有你一句话,老夫于愿足矣。”说完便从怀中取出预藏的毒药送入口中。
“师傅!”一直呆立在旁的刘缵此时奔到他跟前,但已来不及阻止。
“别了,缵儿,师傅给穆姑娘下了药,原就有必死的准备,与其领受魁爷的手段,不如我先自我了断还痛快些……你听师傅的话,日后……定要做个好君王……才不辜负……师傅的牺牲……”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在刘缵凄厉的哭声中断了气。
隔日,还来不及等到方正宇入殓,他们便匆匆起程了。
马车内弥漫着凝重沉闷的气氛,没有人想打破这个僵局。
穆咏慈一直看着刘缵,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她有点担心,觉得才一夕之间,这孩子便长大了,再也不像以往那般聒噪,活泼,成了个内向、沉默、面无表情的孩子,方师傅的死对他的影响似乎很大,仿佛一只美丽的彩蝶被人硬生生的折下羽翼,死气沉沉的,她真不知该如何打开他的心结,让他找回原本的笑容。
“看着我。”韩首琛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他不喜欢她看别人,即使是个七八岁娃儿也不行。
“缵儿不开心。”穆咏慈担忧的说道。
“人生不开心的事情很多,他要自己走出来。”韩首琛瞟了他-眼,若有深意的说道:“想要报仇,就要把自己变强,否则就会像你师傅那样,冲动、鲁莽,没有脑子,这样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你解决掉,实在太好了。”
刘缵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马上凝聚着恼怒,最后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待我当上皇帝,第一个就是杀你。”韩首琛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他而死,这份仇他刘缵会记下去,永远、永远。
韩首琛摊开双手,“不要让我等太久喔!否则我会很无聊的。”
“你别像小孩子似的跟他斗嘴。”
穆咏慈拉回他的手,不让他做无谓的挑衅。
这个男人,一上车来就对刘缵冷眼相向,一开口又让人气个半死,真后悔让他们两个人同坐一车。
“娘子,相公都听你的。”
他趁机在她的手上一吻,哼!要不是他的娘子愿意成亲,并将婚期提前并改在京城举行,这小子即便抬了八人大轿,也无法将她带走。
刘缵撇开头,“恶心。”脑中飞快的盘算,这个男人武功深不可测,加上又有高手如云环伺在侧,即使自己当上皇帝,想必他也不会将他看在眼里,这样一来他这个做皇帝的八成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不行不行,但师傅的仇又不能不报,怎么办?看着穆咏慈,刘缵突然心中生出一计。
“慈姊,你答应我师傅要保护我对不对?”
“嗯。”穆咏慈点点头。
韩首琛眯起眼睛,他要看这臭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即使我是小孩子,但一个姑娘家在皇帝身边恐有闲言闲语发生,若让你当个宫女又太委屈你了,我想想啊……”
刘续用食指叩叩自己下颔。
“这样好了,我登基那一天,顺便向全国百姓宣告你是我的皇后,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身边保护我……喂,你干什么,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答应我爹说要保护我的,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韩首琛像拎小鸡般将他提了上来,“若嫌你项上人头待得太久,我很乐意帮你服务。”一巴掌就挥了过去,“有没有想清楚啊?”
五爪红印辣辣的贴在刘缆的细皮嫩肉上,耳朵嗡嗡作响,他眼眶马上红了起来,眨眨眼,硬是不准自己哭出来,免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打不打歪主意?”韩首琛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柱口水往他脸上喷去,将他面巾濡湿了一大片。
“呸!”要他求饶,门都没有,他刘缵不认识求饶这两个字。
刘家的子孙在他脸上喷口水。这个念头一闪过,韩首琛血气立刻往上涌,青筋在太阳穴上鼓动着,黑瞳中进射出可怕的杀意。
他要杀了他。黑眸里泛起红雾,释放着地狱的血腥气息。
“你们两个住手。”眼看韩首琛的拳就要往刘缵脸上挥去,穆咏慈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拳头在她眼前不到一公分处惊险的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半个世纪。
“忿如火不遏,则燎原。”她眼睛眨也不眨,笔直地看着他,心脏仿佛要从喉咙跳了出来。
她知道他为何生气,但她希望自己能阻止他那股怒火。
她暗中祈祷着。
韩首琛看到那抹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微笑--单纯、由衷,相信世间人性是最美的微笑,本抽动着的下巴渐渐停了下来,黑瞳变得更深更黑,他深深吸一口气,化拳为掌,狠狠的将那臭小子摔了出去。
好痛喔!他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以让人如此糟蹋?老男人,给我记住,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刘缵摸摸屁股,眼角往上抛去。
韩首琛深深看她一眼,马上把她抱个满怀,“以后在我盛怒之下,不准你跑到跟前来,”想到刚才的情形,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将她抱得更紧。
万一方才他没有停下手,伤了她,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只要你不生气,我就没这机会。”
“你是我的弱点,最要命的弱点。”连那臭小子都看得出来,她可以让他失去理智,在你争我夺的宫廷中,必定有人会利用她来要胁他。
不行,她不能到宫里去,否则恐怕会成为臭小子的替死鬼,或者成为梁冀的点心。
他可得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将她骗回去。
“喂!你们要不要分开?也该考虑还有小孩子在这边吧。”恶心恶心真恶心,两个人人黏在一起令人作呕。
“缵儿,别逞口舌之快。”穆咏慈心想,根据历史上记载,就是因为缵儿心直口快的个性,才让心胸狭窄的梁冀痛下杀手,如何纠正他这种个性,将是她的当务之急。
“不说就不说。”反正等我当上皇帝就有机会整治你。刘缵坏坏的想着。
三人各怀心思,马车依然快速的奔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