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夏日来临,枝头已经开始有蝉鸣的时候,楚家面馆就像蒲公英种子一般,随处安家,遍地开花,偌大的京城就有八家,附近的县镇或者府城也有了楚家面馆的分店。
几乎每家面馆都有一家武侯府的亲兵,外加收容的落魄妇人,偶尔也有半大孩子,总之都是苦命流落之人。这些人,从苦难里突然被救出来重新做人,都是感激至极,忠心有加,做起活儿更卖力。
然而此时武义侯府里,楚秋雨正对着满院子的面条架子犯愁。
随着面馆越开越多,需要的挂面也多,原本只辟了一个院子做面条,人手四、五个,如今已经发展成三座院子外加二十个人手,却依旧有些不够用,而且武侯府深宅大院的,日照阳光都不充足,面条晒干也不充分。
「怎么,眉头皱成这个样子?」
道阳好不容易早回一日,就见娇妻对着面条架子发呆,银白色的面条挂在金黄色木棍垂落,彷佛天上落雨被定格,而他的娇妻就是雨里的精灵。
先前京城还到处传说阳关郡主穷疯了,如今人人都在竖大拇指。他的娇妻本身就是一个聚宝盆,足足顶得过几百抬嫁妆。
楚秋雨感受到身后宽厚而熟悉的怀抱,放心的依靠进去,懊恼道:「好好的侯府被我变成面条作坊了,偏偏这个作坊还不合心意。」
「呵呵,」道阳嗅着娇妻身上的淡淡香气,笑道:「原本还想过几日给你一个惊喜,今日看你这个样子,就先说吧。」
「咦,什么惊喜啊?」楚秋雨扭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雀跃地望着自家夫君,哪里还有平日对待下人们的威严模样。
道阳爱极她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刻回内室去,但看看大亮的天光,还是忍住了。
「皇上赏了我一座庄子,就在城外二十里,宅院是建在山坡上,朝阳,想必最适合你做面条作坊了。」
「真的?皇上他老人家真是太好了,改日我一定要请他吃饭。」
楚秋雨喜得口不择言、大言不惭,抱着道阳亲了又亲,惹得道阳笑个不停。
「哦?阳关郡主真这么说?」
皇宫里,虽然外边已经很热,爱美的姑娘都穿了纱衫,但有一处布置得很是精致的屋子里依旧半关了门窗,显得有些闷热。
不过坐在书案后的皇上却没有半分不适,尽管皇后与太子已经受到了惩罚,可他身体里的余毒依旧在捣乱,让他变得畏寒至极。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就因为他一句酒后气话——「太子顽劣,许是不合适承继江山」,就惹来这场背叛,搭上了他最忠诚的兄弟加护卫。
原本他想把公主下嫁给道阳当作补偿,没想到道阳却是长跪,只愿求娶一个待他们一家有恩的边关小镇女子。
边关呈送的密报上,女子的孝心让他动容,于是应了下来。
如今隔一段时间,偶尔听听关于阳关郡主的消息,成了他不多的放松时刻。这个他随口封的郡主当真是个有趣的,出嫁不带嫁妆,只拿了一张面食方子,如今已把面馆开得比他的密探堂口还多,而且间间生意兴隆,简直是日进斗金,再没人能说她是空手进门。
以至于京城如今流行在闺女出嫁的时候都带一张方子,或者吃食,或者酿酒,或者一种绣法,倒是成了一种习俗。
这个郡主有点儿意思……
「听说礼部那边没给郡主嫁妆?」
伺候在一边的太监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一个,即便先前皇帝昏迷不醒,人人都去巴结皇后太子,他也是不离不弃,甚至冒险让沈老爷子给皇上诊治,可以说,皇上如今还能喘气,这老太监占了一半的功劳。
也因为如此,他说话便少了一些忌讳,直接道:「听说礼部侍郎同安宁长公主驸马交好,许是听了些什么吧。」
皇帝冷哼,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安宁长公主同他不是一母同胞,不过仗着先皇宠爱,获得的封地极为富庶,平日行事也张狂,先前外甥女看中道阳,在他的默许之下,两家订亲,没想到道阳出事后,武义侯被杀,长公主府居然第一个去退亲,让人心寒又不齿。
如今他重新掌权,道家翻身,他的公主大姊怕是后悔了吧?
不过,她如何后悔都无所谓,但把手伸到朝堂上,实在不该啊……
「既然礼部侍郎同长公主驸马交好,就调他去公主府当个长史吧。」
帝王之怒,可以血流成河,也可以杀人不见血。
三品礼部侍郎突然变成个公主府长史,想想这落差,简直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老太监心里感慨,嘴里却是赶紧应了。
窗外初夏风光正好,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暖洋洋地照射着御花圔,有鸟雀在树枝跳跃,很是欢皇帝突然兴起了出去走动的想法,「走吧,去武义侯府走走。」
「啊?」老太监有些吃惊。
皇帝见状笑道:「阳关郡主不是要请朕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临近月底,这两日也是楚秋雨最忙碌的日子,不只是侯府的帐目要核算,就是各处面馆的账册也送来了。
莲生也被她抓了来帮忙,一起核对账册。
莲生的教养嬷嬷有些来头,是道阳从宫里请回来的,倒不是道阳觉得娇妻教导不了妹妹,实在是京城这里的高门大户都有这样的规矩,若是没有教养嬷嬷教导的闺秀,说亲的时候就会受到阻碍。
楚秋雨待这个教养嬷嬷很客气,吃喝穿戴都不曾怠慢,但若是她觉得哪里不对,也不会沉默,比如这个时候。
「莲生,不要觉得整理账册、拨打算盘是什么肮脏之事,人活在世,要吃喝穿戴就离不开银子,而如何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到银子也是一门学问,所谓技多不压身,没人能跑到多少年后去看,若是一直富贵,衣食不愁自然是好,但万一遇到了难事,自己会赚银子,总能一家人吃饱喝足不是?再说了,哪个大户人家的主母当家理事不需要整理账册数银子啊?」
「嫂子说得对,以后多教我查帐理财,至少我能数得清自己的嫁妆有多少啊。」莲生笑嘻嘻应声,白嫩的小手把算盘拨得劈啪有声。
那管教嬷嬷气得干瞪眼,想了想就借口身体不好,回去歇着了。
楚秋雨与莲生同时伸手对击一下,莲生欢喜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
楚秋雨点点她的脑门儿,「我这般护着你,可不是让你跟嬷嬷对着干吵架啊!不过,这些人的话好的可以听一听,若是你觉得不适合或者不喜欢,可以不听。她们虽然名为教导嬷嬷,只是教授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见得是对的,懂吗?」
「懂。」莲生笑嘻嘻应着,「嬷嬷要敬着,规矩礼仪要学着,但是其余的我才不听她的。」
「聪明的丫头,方才我让厨房的人包铰子了,中午你大哥说要回来,咱们吃铰子!」
「好啊、好啊!」
「以后别偷懒,厨房活儿还得再学起来。技多不压身,自己想吃的时候方便做不说,将来出嫁后也多个孝顺老人的法子。」
「哎呀,我知道了,嫂子,你真是比我娘还唠叨。」
姑嫂两个正是说笑的热闹,突然有丫鬟来报——
「夫人,陈家老夫人同两位舅爷来了。」
楚秋雨与莲生对视一眼,都是皱了眉头。
当日道家突然生出变故,老侯爷被砍了头,侯爷夫人带着子女发配边关,外人不帮忙就算了,陈家做为侯爷夫人的娘家居然也是不闻不问,甚至还扯了个借口躲出京城,一副生怕受连累的模样,让人心寒至极。
后来道家重新崛起,陈家估计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今厚着脸皮上门,恐怕还是有所图谋吧「来人,把他们撵出去,我们道家没有这门亲戚。」
莲生想起母亲死得凄惨就心里恨意浓重,若不是外祖家见死不救,母亲实在伤心失望大病不起,也不会死在半路。若是外祖家稍稍使些银钱,娘一路少受些苦,也能坚持到如今,重新过上好日子,有嫂子孝顺,有她跟大哥在身边,娘该有多享福啊。
楚秋雨也是清楚那些旧事,但陈家怎么说都是老侯爷夫人的娘家,被撵出府门,他们加油添醋地说出去,人家怕是都要以为侯府如何不通情理呢。
「算了,让他们去大厅坐了,我们马上过去。」
那个丫鬟应着出去,楚秋雨就带着莲生去翻拣衣橱。越是对付这般势利眼的小人,越强势些才好。
若是先前几个月还有些为难,如今她可开了几十家面馆,尽管是薄利多销,但一个月也有上千两的进项,她可说是财大气粗,前几日着实替自己和家里人添置了很多新衣裳和首饰,如今倒是派得上用场。
姑嫂两个换了衣衫,梳妆打扮一番,这才施施然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