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了,旧灯泡从手中滑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元锡一惊,爬下铝梯,看着她呆住的脸,以为她受伤了。
“怎么了?受伤了吗?”他语气很急,充满担忧。
邵初霈愣愣地看着他盛满关心的眼眸,忽然地心好酸。他,还是这么关心她……
“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伤到哪里了吗?”宋元锡真担心,看她呆住不说话,怕她是痛极了而说不出话来。
他握住她的手臂,担忧的想看看她伤了哪里。
下一秒,邵初霈轻轻地拉开他的手,美丽大眼睛里充满情绪地紧紧盯着他。
他别开眼,不太敢正视她。她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尤其当她用那盛满水雾般会说话的眼眸这样盯着他时,他恐怕会醉倒在她沉静的魅力里。
“学长……”她喃喃地喊着。
宋元锡震住,霍地转首回视她的眼睛,恍惚地坠入时光的长廊,以为自己回到那段学生岁月……
邵初霈清楚的记得,大学时参加钢琴社,社办里有架大钢琴,供大家轮流弹,她刚进社团时,由于学长、姊们一弹就不下来,她常常轮不到,于是她总是晚上才造访社办。
她还记得社团里的名人骷髅学长,他又高又瘦,走起路来有些有气无力。有时候大家周末时在社办窝着,中午订便当,只要出现四季豆跟茄子这两样菜,他就会毫不考虑的挑掉,那时她觉得好有趣,他都那么瘦了还挑食啊?又觉得他也有可能就是因为挑食才那么瘦的。
她更记得,在一个夜晚,她弹琴时碰巧遇到骷髅学长,之后他就常常来陪她弹琴,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听着,多了个听众,她弹得更有劲了。
有一回,她就坐在他身边弹琴,那骤近的距离,让她看见他手指上有道缠绕的肉疤,讶异的她,很心疼地将曲子弹得更加充满感情,那时她有个想法,这道疤是不是正是他不弹琴的原因?
后来,学长跟她告白,她是骇着了,没想太多就拒绝了,可是,后来她发现,没有他来社办陪伴,她弹起琴来竟是那么寂寞……
“学长……”邵初霈看着他,想问,直到多年后,他还是那么爱听她弹琴吗?
她想起来了?宋元锡抿紧唇,他曾设想过千万种她有一天想起他时他会有的反应,如今,他却不知如何面对。
“你真的认识我?我就一直在想,怎么总觉得你让我感觉很熟悉呢?我记得以前你很爱听我弹琴,喏,我那时常常弹‘爱之梦’,你开的钢琴教室也取名爱之梦,是不是你也很怀念那时候?”她既感动又怀念,想起过去那段岁月,心里暖烘烘的。
宋元锡沉默着,曾被她拒绝的尴尬充满心里,忽然宁愿她不要想起,这些回忆,对他来说有些难以面对。
“学长,你怎么不说话?气我这么久才认出你吗?”她微笑,看着他高壮粗犷的样子,又说:“唉,也不能怪我啊,你变得太多了。”
过去细瘦苍白的大男孩,如今变成精壮酷帅的大男人,她哪认得出来?
“不气。”他摆摆手。
邵初霈的心,这一刻如春风拂过,她看着宋元锡,感到好安心,她不用再怕他成为市侩的老板,因为,不会弹琴却加入钢琴社的学长,对钢琴的热爱,她再清楚不过了,他又怎可能会为了赚钱而污辱他心中美丽的音乐?
“我真开心,学长,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怎么现在才开钢琴教室?”她笑咪咪的问,对他很好奇。
“之前做计算机工程师。”他闷着声说。
“啊,对喔,你是资工系的,那怎么又开钢琴教室呢?”
宋元锡弯身,捡起地板被她打破的灯泡碎片。是,他想逃避,她那些问题让他心情很乱,她还一直问,他得斟酌怎么回答,不愿让她知道他太多秘密……
邵初霈见状,跟着蹲下,也要帮忙捡。她向他道歉:“对不起,刚刚我太震惊了,不小心把灯泡摔碎……”
“别碰。”他制止她,说:“我来就好。”
她眨眨眼,心里好感动,“学长,你对我真好。”她是真的这么觉得,他确实温柔体贴又细心。
多么巧啊,多年后,他开了钢琴教室,找到她来当老师,她不禁想到多年前他的告白,心一颤,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些复杂。
“学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特地找寻她的吗?邵初霈不禁这么想。
宋元锡低着头,想起自己刚开钢琴教室却一直遍寻不着老师的那个月,他很快的想起邵初霈,想起她的“爱之梦”。他征求的老师需要会弹“爱之梦”,结果,来应征的老师是都会弹,可是弹不出他记忆中的味道。
事情是很巧的,他有阵子到处在有琴手的餐厅寻找能手,某天来到邵初霈工作的餐厅,就这样见到了她。
他不是刻意的寻找她,但当他在餐厅听见她弹流行歌曲时,仍然震撼了,远远地,她坐在台上,白色的钢琴伴着她,当时宋元锡不明白,事隔多年,她仍能无邪的勾起他深深的、层叠的记忆,那份青春时热血澎湃的爱恋。
“我是碰巧遇见你的。”宋元锡不带感情地这么回答。
“喔。”邵初霈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刚刚有些糗,以为他是特地找她,结果全是巧合,她还以为……别傻了,她在心里笑自己,十年的岁月这么长,单就学长还记得她这一点,就值得欣慰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蹲着捡灯泡碎片的样子,抱着膝盖,偏着头望着他,唇角浅浅的带着笑,心想,学长的外表虽然变很多,可是本质不变,还是这么温柔善良,是为她着想的,带给她无限安心的学长。
邵初霈的心像被什么咬住了,这一刻看宋元锡的眼光不同了,看着他帮她捡灯泡碎片,心里满足的叹息。
“干嘛?”感受到她的视线,宋元锡尴尬的问。
“没有。”她摇摇头,唇角笑意不减。
怎会这样呢?她心跳如擂鼓,在心里弹起了“爱之梦”。
晴空下,宋元锡挥汗如雨。
他在走廊上将冷落许久的那块大木板进行改装,自己锯木修边。他已买了块小黑板,要摆在大木板作成的木架上,连上面要写的东西他都想好了,他打算新开成人班,也加开古典钢琴班。
邵初霈已经将餐厅工作辞去,几乎每天都待在音乐教室,像上班族似的,早上九点多报到,晚上有课就待到课上完,没有课的话,她七点才会离开。
自从邵初霈记起他后,与他变得很热络,时时黏着他问东问西,他心里很复杂,又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她是全然相信他,什么都不保留的跟他谈天说地;又担心自己再次沉醉在她的魅力里,为爱疯狂,为崇拜着魔。
这时,门外的停车格停下一辆黑色奔驰车,下来一名贵妇人,撑着花伞,穿得像电影明星,戴琥珀色墨镜,肩上的短鬈发经过细心的吹整,手指上,即使有些距离,宋元锡仍然一眼便看见一只大钻戒和一只红宝石戒指。
他别开视线,继续做他的木架,而当贵妇人喀喀的高跟鞋声往他这里传来时,他才猛然抬头,想起这位金光闪闪的妇人他是见过的。
“李太太。”他开口打招呼。
李太太显然很满意,在她还没脱下墨镜前,他就能认出她。“宋主任。”
“请进。”宋元锡放下手边的工作,招呼她在圆桌边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礼貌的笑问:“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李太太摘下墨镜,一双画着美艳眼妆的眼睛看他一眼,随后将视线停留在指甲上,说:“是这样的,我家玲玲上完钢琴课后,回来跟我说,邵老师不让她参加比赛。”
宋元锡毫不讶异,看见她来时,他就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了。“这件事邵老师跟我提过,她是不建议玲玲去比赛没错。”
“不建议?玲玲说邵老师不准。”李太太冷哼。
他不疾不徐的回道:“我想邵老师没有这个意思,她也没有权利决定玲玲能不能参加比赛,基本上,玲玲如果想参加,就可以参加,没有人能干涉的。”
他是不知道邵初霈在课堂上是怎么说的,但基于保护员工的立场,他不能就这么把责任都推给邵初霈,让她一个人承担。
何况,这件事没有这么严重。
“我当初就想,你们这种新开的小钢琴教室懂什么,早知道就让玲玲去连锁的钢琴班学,或者请家教才对。”李太太抱怨道。
那当初你干嘛要孩子来这儿学琴?宋元锡这么想,他不懂的是,李太太明明很有钱,而玲玲又不是初学者,怎么会挑上他的爱之梦?不是他对自己的音乐教室没有信心,而是这太不合常理了。
“我想,邵老师有她的专业考量。”他淡淡地回答。
“专业考量?弹琴不就为了检定跟比赛,连这也不明白,当什么补习班老师?”李太太再次冷哼。
“李太太,我们这里不是补习班,是让喜欢钢琴的人来学习的地方。”
李太太霍地瞪住他,说:“所以你也同意邵老师的说法罗?”
宋元锡暗下眼色,看着桌上邵初霈带来的浅绿色桌巾,他用手轻轻摸着,在点头与摇头之间游移。
轻轻叹口气,他这么说:“李太太,我抱持保留的想法,我相信邵老师,可是我也很欣赏玲玲的实力,我想,这件事需要由玲玲自己决定,如果她觉得邵老师说得对,那她就不会参加比赛,如果她觉得自己很有实力,想试试看,那就去比赛,我相信玲玲一定可以获得好成绩的。”
他这话,谁也不得罪。
这时,李太太的手机响了,她接起,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手机,转头对宋元锡道:“我现在有事要去办,希望你下次帮我注意一下,关于玲玲,我已经决定让她参加比赛了,我不要再听到有意见的声音。”
语毕,李太太戴上墨镜,气焰很高的走了。
宋元锡衡量着,下次玲玲来,他真得注意一下,毕竟,连家长都来关心了。
而下一秒,他又想到邵初霈,如果他跟她谈这件事,她会同意吗?还记得上次跟她说过玲玲是否参加比赛都不关她的事,可是她偏偏要管。
他发现,她是如此执着,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一意孤行地渴望照自己的想法,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宋元锡心疼的想,这样的她,之前不知受了多少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