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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钥 第3章(1)



  倪霏碧有了一个新名字。祭广泽叫她潘娜洛碧。倪霏碧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明明不是她。潘娜洛碧不是女奴,她不用服侍尤里西斯。这船上没有尤里西斯,更不是要去战争或冒险。

  “我们要去哪里旅行?”倪霏碧听到男人的表在报时,小手轻探,拍拍走在前方的祭广泽。“我可不可以寄旅游明信片给爹地妈咪和外公?”不知道这艘船艇有没有提供这样的服务?

  他们航离海岛两个钟头了,登船时,祭广泽说要睡觉,命令她进舱房伺候。进了舱房,他沾枕就睡着,除了帮他脱掉斗篷防水衣,她没有伺候他什么。她坐在床畔,开一盏夜灯,觑着他睡觉的脸。

  他好像很累了,双眸都有黑眼圈,胡髭在俊雅的轮廓浮冒不少。她关灯不吵他,直到听见叫门声,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身边——跟着他睡了百来分钟。船主在海图室等得不耐烦,亲自下来叫醒目的地不详的偷渡客。

  “是啊,你想在哪儿上岸?不对,无须听你的嘛,我的艇可不是计程车……”

  和祭广泽并行的船主先生蓄留一头棕金长发,绑成马尾束,垂在宽阔的背,他转过头来,用一双蓝眼看着她。

  “你叫她潘娜洛碧?”蓝眸凝向祭广泽。

  祭广泽停脚回身,斜睨景上竟。“少惹她。”伸手将倪霏碧拉近身边。“潘娜洛碧与你无关。”

  景上竟眉峰一挑,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坐我的Odusseus号,才叫潘娜洛——”

  “信不信我炸了你这艘船。”暴戾的疯性已在蠢动。

  景上竟摊手。“潘娜洛碧看起来很年轻,真可惜……”摇摇头,友善且怜悯地对倪霏碧一笑。

  倪霏碧优雅地拉提睡袍长摆,行淑女礼。“你好。”

  景上竟笑容加深。“所以——”目光朝祭广泽撇睇,神情闪过一丝调侃。“潘娜洛碧是孤爵刚认的干女儿?”

  “女奴。”祭广泽被挑衅了,冷声回嘴。“她是我专用的女奴。”

  “女奴潘娜洛碧?”景上竟低吟。“只是女奴?”

  “怎样?”祭广泽吼道。他们看起来像父女吗?去他妈的景上竟!

  “不是宝贝干女儿,只是女奴,难怪轻言炸船,一点也不珍惜人家……”景上竟沉声哼笑,视线打量地在倪霏碧和祭广泽身上流转。“这样吧,”最后定睛对住祭广泽。“你多少钱买的,我出二十倍。”这世上某些地方却是仍存在女奴买卖这事,祭广泽涉足那样交易市场,没啥可奇怪。他是个像萨德侯爵那类的悖德派。“我不会动不动要她赔死,相反地,我会很疼惜她。炸船、烧直升机这种事,孤爵您自己去搞个痛快。”

  “你大概没听懂我的话,”祭广泽难得有耐心听完景上竟发言,却是一把掀起他的猎装衣领。“猪猡——”

  “禽兽——”景上竟扒开祭广泽双掌。“不要动手动脚,二十倍不满意,就两百倍。”

  “谁要你的臭钱,留着为自己买口棺材!”祭广泽手臂勾挟景上竟脖子,使劲欲甩他撞墙。

  景上竟立刻反应,脚步后跨,蹲低,反抓祭广泽手臂,将他过肩摔。“孤爵的墓碑早刻好了,要不要现在立上!”

  “想好你的遗言!”躺平了还不认输、不饶人,祭广泽扯住景上竟的长发不放,让他直不起身,长腿一扫。

  景上竟扑地了。嘶吼声此起彼落。亮如白昼的长廊上,两个男人揪成一团,头发乱糟糟,衣扣到处滚。其中一颗滚向倪霏碧,碰着她脚尖,停下来。

  “你们要不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蜗牛?”倪霏碧捡起扣子,柔声开口。“请问这里的厨房有没有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我想煮茶——”

  粗吼咒骂顿止,互拉衣襟的男人定住相对出拳的动作,齐齐转望倪霏碧。

  “我想煮茶。”她冲着两个男人甜甜地说:“很好喝的茶,我们一起喝,你们要一直躺在地上吗?”

  “香蕉口味的烤蜗牛是怎么一回事?”景上竟首先恢复理智,挣开祭广泽的钳制爬起,整理一下掉扣、衣襟大敞的猎装。

  倪霏碧伸长手,摊开掌心。“对不起。”像个要讨打的犯错孩子。

  景上竟愣挑浓眉,视线一掠,昵住她粉白透红掌心上的纽扣。“又不是你弄掉的,道什么歉?”他拿起纽扣。

  “请原谅他。”小女人鞠个躬。“广泽先生肚子饿的时候,不太能控制情绪。”为男人向他道歉。

  景上竟瞥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的祭广泽。这疯子福气可真大!一干好女人为他效劳!景上竟略带不是滋味,将拿离一微米的扣子放回倪霏碧掌心。倪霏碧抬眸,疑问中,见他脱下猎装,往她身子披。

  “这么抱歉的话,把它缝好再还我。”大掌包握她小手,要她把扣子紧紧收妥,他搭住她的肩,和善地笑说:“现在,我们先去厨房,你好好示范一下香蕉口味的烤蜗牛——”

  “你想吃吗?”倪霏碧侧仰脸庞,讶异地朝景上竟直瞅。“这是我刚刚看你们摔角时想到的新菜,一定很好吃——”

  “喔!”景上竟也惊讶极了。看他们“摔角”?还想到新菜!而且是香蕉口味的烤蜗牛!他哈哈笑了起来,垂眸盯着有颗神奇脑袋的小女子。“潘娜洛碧,你要不要永远待在我船上!”

  啪的一声反对,响在景上竟右脸靠耳朵的地方。

  “在最近的陆地靠岸——”

  “你马上滚下我的船——”

  两个男人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怎样,回首对上,同声同调,连神情都相似。

  景上竟怒瞪从后头偷袭、赏他巴掌的祭广泽,祭广泽同样恨瞅手臂勾搭倪霏碧肩膀的景上竟。两男对峙,只消千分之一秒,他们又将摔起角来。

  倪霏碧赶紧出声。“你们一起吃吃我的新菜好吗?”

  “不好。”

  “免谈。”两张俊脸一撇,龇牙咧嘴地齐口同声。

  “茶呢?”倪霏碧竭力不忘时地、无可挑剔地扮演着女奴。“喝茶好不好?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煮的茶可以消除压力,我会帮你们加蜂蜜,很甜的蜂蜜喔。”

  “走了。”祭广泽拖走倪霏碧。蜇往舱房,下去海图室了。“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走两步,再三步,他顿足,忿忿地扳开同调手心,抓下她肩上的男人猎装,鄙弃地抛甩。

  景上竟敏捷接住自己的衣服。“这笔账我会记住。潘娜洛碧,你也记住我,千千万万把我记在心坎,我是你的大爵士——”

  咚!一颗扣子打在大爵士鼻尖。

  大爵士把海岛来的孤爵流放在无人小岛,任其自生自灭。

  传闻,他们青春年少时同一门下,学习领航术,两人游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水域,征服无数险峻海疆,同舟共济,情如兄弟,后因孤爵横刀夺爱,带走大爵士的恋人,种下两人不共戴天之仇恨……

  今日,旧仇未了,更添新恨,孤爵再遭放逐。

  “您请保重。”小伙子葛维铎驾驶随船快艇,将祭广泽和倪霏碧送上寂寥苍白沙岸时,无限感慨与惋惜地说:“您一定要坚强,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没准几天后,大爵士又要您上船了。”

  “谢谢你。”

  祭广泽凛着脸,一直不说话,倪霏碧准备跨下船舷,他才转身,牵握她两手,让她轻跳下船,两脚泡进小小游鱼回绕的浅滩,跟着他踩出来的晃蓝足迹,慢慢离开水面,上真正的岸。

  “请等一下!”葛维铎叫了一大声,背起拳击包似的大袋子,利落翻跃船头。水面溅起大水花,他急跑,追上两人。“请等一下——”

  祭广泽没停脚。倪霏碧心肠软,回首补道:“再见。”

  “这个——”葛维铎把背上的帆布袋子抱给倪霏碧。

  倪霏碧没头没脑接全满怀。“好重喔!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组织用的紧急逃难包,里面有一些干净衣物、杂粮、罐头、医药箱、水……生活必需品,还有一把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你可以使用。”葛维铎盯着倪霏碧身上的睡袍。她登船就这个样子了,一件衣服也没得换,虽然她的睡袍很别致,上头有花有蝴蝶,很多蝴蝶形成一张老虎咬花的脸,不像睡袍比较像日本女人夏天穿的浴衣,轻灵飘逸,仙韵十足,一举一动自然脱俗,她如此自自在在,更教他觉得她可怜——

  听说,她是孤爵买来的女奴,不是什么仙女精灵。大爵士本欲将她留在游艇上,出了高价,孤爵犹不放人,硬要带她离船上孤岛,教她在无所事事与无知中虚度为奴的日子。

  “你要小心,千万小心。”他深深同情这名美丽的女子。

  “潘娜洛碧!”她的主人走上了沙棱线,见她未跟随,怒喊乘风飞来。

  “葛维铎!臭小子!你藏什么东西给孤爵好过?马上回来!”他耳朵里的迷你通讯机,也在暴吼。远远海上的游艇,像个冷血监视者,藏着一根大炮望远镜,注意着他是否暗度陈仓。

  “你快走,我也要走了。”

  匆匆挥别,葛维铎踏浪回快艇,发动引擎,喷窜海面,急速朝母船返航。

  倪霏碧无暇目送,抱着葛维铎的好心善意,半跑半走地接近她主人所在的棕榈林地。

  这不知什么小岛?她没来过。这儿阳光赛过祭家海岛,亮得使那些结满黄绿芭蕉子的芭蕉树夸张地放大了十倍,坠入烁白沙滩中的椰子,恍若绿贝壳,这里的寄居蟹大得居然得用椰子当壳,简直像龙虾!她呵呵呵笑起来。

  “可以吃吗?可不可以用来做菜?”放下怀里沉重的大袋子,倪霏碧蹲跪着,纤指敲敲寄居蟹的新家绿屋顶。“煮熟后也是红——”

  “你在干什么?”祭广泽等着他的小女奴走向他,却见她越来越慢,最后索性蹲下不再动。这大牌的小女奴!要他屈就她,她就得有心理准备!

  “啊!你来了!”小女奴感觉他巨大的影子,仰起脸庞,笑得一扫乌云地灿烂。

  祭广泽原已想好惩罚她——命令她脱光衣服裸游、潜入海中抓海参回来——却在见到她明朗娇妍的笑容,跟着放低身段,窝了下来,看着让她笑得天真又无邪的东西。

  “它煮熟后也是红色吗?”她问着。“它在做什么?它想住进这颗椰子里吗?”

  “它想吃里头的椰肉。”祭广泽不知不觉回答起问题。

  “椰肉?我以为它要住在里面。”倪霏碧笑着说,美眸对住祭广泽。“它真的吃得到椰肉吗?”

  “当然。”他也凝视着她。“一定吃得到。”

  “喔。”她一笑,垂眸,又敲敲大椰子。“它从树上掉下来,恰巧滚来它眼前,它才以为是食物——”

  “不对。”祭广泽托高倪霏碧低敛的脸庞,移近她,眼对眼。“它本该笔直爬上树干,享受新鲜椰肉大餐……不过,它大概跟你一样笨,等着吃这滚下来的过期品!”

  “我都吃新鲜的东西。”小女奴说。

  他定了一下,回道:“爬树可以,你可别给我爬墙。”拉着她站起,往棕榈林方向走。

  “那个,”他突来的动作教她不及反应,脚步一面凌乱地移行,一面转头指着葛维铎给她的逃难包。“他说里面有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

  “不需要。”祭广泽一句否决。

  “那,那个寄居蟹——”应该把它抓来,在这陌生小岛,四周无人,且走且备食物才是上策。“寄居蟹——”

  “椰子蟹。”他纠正她。

  “喔。”她受教地点头。“我们抓它好吗?那个椰子蟹……它的肉会有椰子香味吗?烹煮是不是也是红色?”

  沙滩上的脚印不再增加,祭广泽停住身形。“你想吃它吗?”

  倪霏碧撞上他的背,怎么老是这样?她自己走路很少撞东西的!她揉揉鼻子,说:“我想吃,它看起来很好吃。”

  “那你去抓它吧,小女奴。”他转过身来,眉眼噙笑,嘴角斜扬。这是他下船后的第一抹笑,透着贼性与神经质,明显在打坏主意。

  倪霏碧是他忠诚的小女奴,在他面前,乖顺旋足,循着脚印迈步。她说:“我去抓了喔,它有没有毒?如果我中毒了,没人伺候广泽先生,怎么办?”

  他嘴角扯得更开了。“放心。我有解药、长生不老药、青春永驻药……”胡言乱语的功力,没人强过他。“你不会中毒、不会老、不会丑,保持青春美貌,教我赏心悦目,永远永远伺候我!”

  “真的吗?”小女奴转身往回跑,跑向他,仰起娇喘、兴奋的红润美颜。

  他得意地露齿一笑。他的小女奴很想很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广泽先生,你刚刚称赞我漂亮吗?”她其实开心这桩。

  祭广泽神情一闪。小女奴等着他开口,睫毛忽动忽静,不出声,但那双眼,和她的小嘴一样会说话。他抬起手,摸她的脸,指腹描绘她的眉、眼、鼻,最后停在她红艳的唇。

  “把你卖给大爵士,怎么样?”他沉沉地说。

  她眨眸,美眸盈满水,比今日的海天还湛烁。“你要一个人待在这座岛上吗?你是不是常常这样,他们才叫你孤爵?”

  祭广泽愣住。

  小女奴又说:“是孤独的意思吗?”

  祭广泽定神,看着她贴进他掌心的脸蛋。“谁说我寂寞?”他收回手,倏地别过身去。“赶快抓螃蟹!”握紧余留掌中的温润,他大步疾行。

  倪霏碧歪歪头,明眸眄睐逐步走远的男人,他走得昂首挺胸,身上穿的还是昨儿个那件她做的袍衫,只是多加了长裤,因为他不会绑衣带子……

  提起睡袍长摆,她朝他跑去,小心不踩伤沙的孤影,直到它变成一双。

  “广泽先生,”倪霏碧挽住祭广泽的手臂,说,“你如果要把我卖给大爵士先生,一定要卖很好很高的价钱才行,我外公说我是无价之宝……”

  祭广泽僵定,偏首瞅住倪霏碧小鸟依人的娇态。倪霏碧脸庞有点被太阳晒红,双眼晕蒙蒙地对着他。

  “你要卖掉我吗?”语柔柔,声腻腻,像甜蜜的蛇溜钻他每一寸威官,尤其他的心。“你要卖掉我吗?要我走吗?”句句绵贯不绝。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螃蟹呢?”

  “它跑掉了,”她说,挨紧他高大的躯干。“跑掉了嘛……”

  管他椰子蟹还是螃蟹,他们成双成对跑掉,才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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