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一见云浅浅,就按捺不住性子的问道:「姑娘,您怎么就答应了?」
云浅浅苍白的脸上尽是苦笑,很是无奈地反问:「我能不答应吗?我若不答应,嫂子只怕现在就会让人套马车回娘家去。」
「回去就回去,大少奶奶这几回的行事越发偏执,眼里只怕早容不下姑娘您,这回让您去寺庙祈福,只怕后面还有事儿等着呢!」苏嬷嬷恨声说道。
前几天她家姑娘受寒后浑身烫得像火炭,她和紫苏几回到主院去求大少奶奶延请大夫,可她却总是推三阻四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结果她却马上过来要求姑娘入寺祈福三天!这事怎么想怎么怪,便连她这个向来谨守分寸的下人都忍不住要质疑她的做法。
看出苏嬷嬷的忧心,即便云浅浅心里也觉得骆景福的行为有异,可是不想苏嬷嬷太过忧心,仍冷静出声安慰道:「嬷嬷先别忧心,最坏的状况咱们不是已经先想好了吗?」
听到云浅浅的话,苏嬷嬷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气,急急道:「姑娘,您可先别冲动,事情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地步了啊!」
「我知道,只不过咱们也是得要做出最坏的打算,若是情况真的至此,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吧?」
她从小缠绵病榻,无聊时也只能看书来打发时间,她爹又疼她,所以总是费尽心机蒐罗古籍给她打发时间,如今自己赖以为生的绣技也是那时在古籍中找着的古技法,反正她时间多,钻研着也让她钻研出些许的门道来。
也因为看得书多了,眼界自然也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她早在骆景福嫁进来没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嫂嫂是个不容人的,只那时她还傻气的以为多了个嫂嫂就像多了个心疼她的姊姊,每每只要有机会,就会想要缠在骆景福的身边。
毕竟那骆景福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父亲是户部侍郎,官职在京城中算是不错,骆景福本身虽不是那种拔尖的美人,可也算得上是清秀,再加上性子有些泼辣,不似闺阁小姐一般那样软绵绵的没有个性,所以也能管得住自家兄长。
可很快的她就发现,骆景福在人前当然对她亲密有加,可是一旦周遭无人待她便很冷淡,甚至几次不经意间,云浅浅发觉骆景福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挑拨娘亲与她们这些女儿之间的情感,她便在心中警戒起来。
尤其在嫡亲姊姊被算计出事后,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几分戒心,也觉得自己的将来只怕不易,所以早早就暗暗地盘算着自己的后路。
还好,这两年的准备让她现在不至于手忙脚乱,所以刚刚骆景福前脚刚走,她便已经开始盘算应变之道。
对她来说,她早就明白人心易变,世事无常,现在好的,将来未必还是好的,现在不好的,也未必一直都不好,日子都是人过的,只要用心经营,再差也有三分。
再说句不合规矩的话,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在后宅不快活的那些女子,一半原因在男子,但何尝没有一半原因在于自身?所以她不怕低嫁,便是生活艰难一些,只有夫婿是个上进的,她也不会嫌弃,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可看着骆景福如今这有些出乎常理的安排,云浅浅隐隐也嗅出了一点不对,能让骆景福这样费心,这对象的身分只怕不低,可能还很高。
就因为身分很高,以她的身分只怕也没有资格攀附,何况云家如今的情况,真的想要高嫁去富贵人家做正妻,只怕也是不能。
但若要将她送给人做妾,骆景福只怕也拉不下那个脸,那可是要让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的,所以总要想些手段,比如说,污了她的名誉,让她不得不顶着不好的名声与人做妾,如此一来,既讨好了那些贵人们,自己为了要在贵人的身边活下去,也得努力让云家能够多几份的实力。
贵人、贵人……突然间一张猥琐的脸庞闪过她的脑海,云浅浅心下一冷,总是带着温文浅笑的脸庞蓦地罩上了一层寒霜。
「紫苏,你带上上回母亲送来的小吃食,你和那芸彩不是有话说吗?这阵子我生了病,你也忙碌忧心,下午你就去找芸彩散散心、说说话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伺候了云浅浅这么久,紫苏便知其中真义,于是上前,抿唇含笑地屈膝行礼,脆声说道:「谢姑娘放奴婢休息一下午,奴婢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起身后便俐落地朝着门外走去,她知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主院那儿最近有什么异动,若非有什么情况,以大少奶奶珍惜名声的性子,又哪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望着紫苏离去的背影,云浅浅又略略一想,便扬声道:「嬷嬷,今儿个你回家一趟吧,让奶兄将一切准备好。」
「姑娘!」不似紫苏那样应得干脆,苏嬷嬷那张皱纹已现的脸庞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就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姑娘的一生是不能踏错一步的,姑娘若是真的离家而去,从此不但要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许是还会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任人欺凌,姑娘可得想清楚啊!」
「嬷嬷,我不过是做足准备罢了,若是照一般情况低嫁,我自会认命,可若是还有其他的算计,那我宁愿飘零一世,也不愿屈辱偷生,嬷嬷难道不知道骆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想到方才听到骆氏说话时自己的心惊肉跳,苏嬷嬷也不得不承认状况的确有可能如姑娘所想的一样不好,「不如咱们去找夫人吧?」终归是亲娘,虽然夫人一直将老爷的死因怪在姑娘身上,可虎毒不食子,夫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女儿被堆入火坑吧?
苏嬷嬷的建议让云浅浅的舌尖泛起了难言的苦涩,这些年,她娘在骆景福的影响下,越发的不待见她了,不但不让她晨昏定省,甚至难得见到时,还会时不时地刺她两句,让人听得难受。
她知道母亲这是怨她,她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她爹,毕竟她爹若不是为了替她找奇药,也不会趁着出门去西南替皇上办事时,竟弯去了西南的深山大林寻药,结果不知怎地就染了怪病,被送回京没多久就归天了。
「母亲这几年的想法越发钻进牛角尖里头了,骆氏若是真要使坏,不是已经说服了母亲,便是将母亲瞒了个滴水不漏,以她的手段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此时去找母亲,她未必能信。」
再说了,她也从来没指望她那个糊涂的亲娘能为她做什么,打从大姊被设计失了名声丢了婚事,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跷,但娘亲却在骆景福的花言巧语下,得过且过的不去查出真相,直接放弃了大姊,任由大姊带着污名低嫁时,她就知道她的娘亲在某些想法上已经陷入魔怔了,尽管她屡次出口相劝,可她娘却也因此越发不待见她。
「别打扰母亲了,她身子也不好,一向多思多忧,更何况将来嫂嫂也是要与她送终之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云浅浅淡淡的说道。
不是她不在意亲娘,只是方才骆景福既然敢那样毫不遮掩的威胁,只怕早就在母亲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她再去讲什么,母亲只会觉得她与嫂子不对盘又多疑,哪里能够改变什么?她不愿做这样的白工!
更何况这几年她也觉得累了,即使她一心为了云家,可是在母亲的不谅解、兄长的不长进和嫂子的敌视中,她真的觉得心烦。她身子不好,能够再活几年又有谁能够知道,在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过一段清静的日子。
「姑娘……」望着浑身散发出一股疲累的云浅浅,苏嬷嬷终于还是妥协了,其实她也心疼自家的姑娘啊!「好吧,老婆子这一生终究是要跟着姑娘的,但凡只要嬷嬷还有一口气在,自也不会容人欺辱姑娘,姑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本来的劝言全成了豪气万丈的誓言,那护犊子的模样让云浅浅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原本渐凉的心也被一道暖流滑过。
是啊,她还有苏嬷嬷,还有紫苏呢!云家容不下她,她走便是了。
这么一想,原本沉重哀伤的心思便淡了不少,转头又能兴致勃勃的与苏嬷嬷细说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横放在小几上的古琴,只不过平素优美的曲调如今硬生生被弹成了生硬冷然,蓦地,让人觉得刺耳的琴音倏地停止,殷骥骁望着方才被他摊开的信笺,语气如冰地轻喃道:「出息了啊!」
原本看着就有些恐怖的脸庞,再加上此刻浑身散发岀来的森冷气息,活脱脱就是一个阎王模样,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触怒他,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早就很有眼色的有多远跑多远。
偏偏谭悦之是他的贴身护卫,向来与他形影不离,所以就算心里也很想脚底抹油,但他却一步也不敢动,只好低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那些讯息传回来时,主子不是心情大好,便是大坏,而且坏的时候居多,这几年皆是如此。
「她就蠢得不知道要来讨债吗?」殷骥骁恨恨的咬牙说道。
这两年他都不知道在暗处为她扫除了多少的暗箭,而她却彷佛早就忘了她对当朝四皇子有恩,随时可以堂而皇之的挟恩以求回报。
谭悦之抿唇不语,硬着头皮给殷骧骁续了一杯茶,毕竟下人都借故跑光了,然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像木桩子一样的站在一旁、
「我殷骥骁的救命恩人是能够让人随意算计的吗?」
字字如冰珠,谭悦之已经许多年没有瞧见主子这样喜怒形之于外的模样了,他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叹云姑娘对于自家主子的影响力。
「主子,这几年云渐生在外头蹦跶得厉害,想来那骆氏在其中也使了不少的力气。」深知装死也有个限度,谭悦之看看情况,明白自己若再不说话,只怕等会儿也要遭殃,于是连忙开口。
「骆伟良这个老狐狸这几年的心大了,贪得也愈来愈不象话了,既然他教不好女儿,也不用再待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了,更别说还想更上一层楼主掌整个户部,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骆氏竟然敢将脑筋动到云浅浅的身上,那么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他就发发善心,替二皇兄理一理手头下的人,别这么一个个仗着他二皇兄的势,行事越发没了章法。
免费相送,不必言谢。
「是!」谭悦之对于殷骥骁的交代完全没有迟疑,彷佛已经做习惯这样的事了,身为贴身护卫,他为殷骥骁处理的事儿不算少,所以这事他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对他而言,比较棘手的事反而是有关那位的事儿,于是带着些迟疑的问道:「那普济寺那里是否让属下布置些人手,还有对于云姑娘想要诈死离家之事,属下……」
他心中的疑问都还没有全数说出,殷骧骁却已经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果断地说道:「算起来那丫头今年冬天便要及笄了吧?」
「是!」恭敬地低头应是,谭悦之面上虽然不显,但心头却漾起了一阵狂喜,若是主子能将云姑娘给娶回来,脾气应该就不会这么阴晴不定了吧!
心中正愉快的盘算,谁知道殷骥骁却又开口说道:「让花素锦动作快点,替她找个好夫婿,免得这个人情倒还得没完没了了。」
这句没好气的话一岀,谭悦之心中的喜悦一顿,再次愣愣地望着殷骥骁,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这样费尽心机小心翼翼的看护着,那护犊子的模样说是没感情,他们这些跟在四皇子身边的人压根就不相信。
可他现在听到的是什么?主子竟然要为云姑娘择婿,所以一切都是他们误会了?压根就是没感情的?全都是他们这些下属想偏了?
殷骥骁本就是个霸气之人,早已习惯了一呼百诺,命令岀口就该得到响应,可这会谭悦之却久久没有作声,于是他有些不耐地横了他一眼,才见他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却还是傻望着他没有出声。
「怎么,不过要你传个话罢了,发什么愣?」
「没……没有!」谭悦之结结巴巴,但仍抵不过挠得他心头痒痒的好奇心,索性心一横,深吸了一口气后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问道:「主子让花姑娘替云姑娘寻婿,可这云姑娘不是您心仪的姑娘吗?」
若非心仪,又怎会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若非心仪,又为何会让花素锦借机认识了云浅浅,这样主子才方便透过花素锦的手,间接替她解决一切的麻烦事儿。
「心仪?」没好气地轻嗤一声,殷骥骁望着谭悦之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睥睨,「那种丫头哪里值得本皇子心仪了,总是傻呼呼地替人作嫁衣,像她这样的人要是碰上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只怕不用三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那语气里头呈现的是诸多看不起,彷佛无比嫌弃,可若认真品味一下,却能听出殷骥骁对于云浅浅的保护之意,因为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处处危机,所以不愿连累那个本就体弱的姑娘,宁愿倾尽全力为她找一个一世安稳的栖身之处吗?
跟着这个主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天之骄子打小就显得冷情无比,许是因为生母已不在,打小就在皇贵妃身边长大的关系。
殷骥骁自懂事开始,就跟在二皇子的身后,替二皇子做了许多的事,因为皇贵妃总是有意无意的暗示他,他的命是她保下的,若非她的护值,以殷骥骁没有生母照拂更没有外祖家支持的皇子,要能在肮脏污秽的后宫活下去,几平是不可能的事。
也因为这样,殷骥骁心性早熟,旁的皇子才在读书识字之时,他却被送到了皇贵妃替他找的武学大师那儿,起早贪黑的练功,学得了一身的好武艺。
后来学成回到皇宫,也总在是贵妃的示意下,帮着二皇子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阴私之事。就连让他毁容的那条疤,也是因为皇贵妃想要除去政敌,所以殷骥骁才会领着暗卫夜袭,结果小命是捡了回来,却也让原本无瑕的面容多了道吓人的疤痕,个性也越发张狂与难测。
那回的受伤,全靠皇贵妃的妥当安排、皇上的偏心,再加上没人相信当年不过少年的四皇子会有这样的身手与那般缜密的安排才了结,否则当初的事很难脱身。
可从那件事之后,殷骥骁的个性也越发地难测,无论做什么,总是带着一股想要毁天灭地般的张狂,再加上皇贵妃如今依然时不时地索求报偿,随着次数的频繁,殷骥骁的个性也就越发阴鸷,谭悦之甚至发现,主子替皇贵妃办事时已不似以常那样毫不保留实力,隐隐在办事时暗暗培植自已的势力。
虽然主子的心情阴晴不定,有时甚至带着一股残暴的噬血,但身为近卫,他其实知道在那狂暴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辛酸血泪,所以每每他都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希望主子能更加善待自已,一如此时,他更希望主子能想清,别等云姑娘嫁了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意,那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