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差春月去问平安,知道他已经在外头用过晚膳,现下正在沐浴。
她算准了时间,去东厢房跟他报备明天跟安智秀小聚的事情。
来到东厢房门口,平安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想是给他睡前洗漱用的。
“太太。”看见她,平安喊了一声,好让内室的梅意嗣知道她来了。
安智熙点了点头,穿过夹间,走进内室,梅意嗣已光着脚坐在床边。
“这么晚了,你还没歇下?”他问。
“还没,跟你说件事……”她说着,走近了一些,“我大哥今天来了邀帖,约我明天小聚。”
他勾唇一笑,“你以前从不跟我说的。”
听他说的好像她多此一举了。“你如果觉得不必要,那更好。”说完,她挑挑眉头,一脸自讨没趣。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浓眉微蹙,深深笑看着她,“你还真阴晴不定。”
“我才没有。”
“你去吧。”他神情温和轻松,“这几日闷坏你了。”
“何止闷坏,简直快疯了。”他如此体贴明理,她也不客套了,“我一直想着圣母之家的那些孩子,他们一定也很想我。”
他睇着她,略带笑意,“你哪里知道人家想你?”
“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当然会想我。”她说:“如果有人对我好,我也会想他的。”
“是吗?”他目光一凝,眸子直勾勾地攫着她,“那我可要对你更好些了。”
“咦?”她愣了一下,旋即意会到他话里的含意。
一想通,她的脸也红了,可恶,她又被他撩了。
她越来越觉得他根本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撩妹高手,每撩必中。
“那……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喔!”她有点慌,只好故作镇定,“我不会太晚回来的。”
“带个人去吧。”他说。
“我讨厌有人跟前跟后的。”她拒绝了他,“而且如果真的晚了,大哥会送我回来的。就这样,不打扰你睡觉,祝你好梦。”说完,她一个旋身便要离开。
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要走了,梅意嗣忽地心头一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在或她不在,其实他以前是不在意的,可最近,那种因为她不在而产生的焦躁感越来越强烈。
睡前看着那空荡荡的床、午夜梦回摸到身边的床榻是凉的……他讨厌这种感觉。
梅意嗣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动了起来。
他赤脚下床,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攫住安智熙的手臂,他感觉到她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有着惊羞表情。
那一瞬间,他跟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就只是相视。
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脑袋里思索着什么,而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过往从不曾渴望过她,偶有亲密也不是因为爱,或是慾。
他只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不能对她及安家毫无交代。
当然,他也必须对自己的父母及家族有所交代。
自她险些因难产而失去生命之后,他们虽然分房,却莫名比过去两年还要亲近。
她对他说了过去两年从不曾说过的话,她为他们之间僵化的关系做了决定,而那个决定反倒将他们拉近了。
他跟她一直以来都像是陌生人,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慢慢地“看见”她,也慢慢地想了解她,甚至维护了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觉变了呢?是在他那天晚上于石狮塘亲吻她之后吗?还是更早以前?
此刻,他无心去细究那情苗是何时萌芽。
此刻,他眼里只看见她,心里只想望着她……
目光交会后的寂静让安智熙慌了,她在梅意嗣眼里看见了某种情绪及情感,他眸中有什么在沸腾着、翻揽着,教她忍不住地想逃。
她想逃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羞。
是的,拥有三十岁女子灵魂的她,清楚地知道他眼底那沸腾着的是什么。
本能地,她想挣脱他的手,可她才稍稍挣扎了一下,便被他强劲有力的臂膀一把扯进怀中,然后紧紧地捆住、圈住。
“啊……”她的胸部遭到强烈的挤压,空气瞬间从嘴巴泄出。
他低下头,两只如炽的黑眸锁住她,教她几乎快不能呼吸。
她涨红着脸,头皮渐渐地发麻。
快推开他啊!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
她是个女警,受过训练,对付一个男人应该不成问题,可为什么她无法反制他,全身气力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然后……那热辣辣的唇烙上了她的。
“唔……”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脑子像是快烧起来了一般。
他的唇是热的,他的身体是热的,他紧紧环抱住她的双手也是热的,她的身体好似如火烧起来了,头昏脑胀。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从不曾如此渴望过她,他们就连在床上都是行礼如仪……
按表操课,而且还“偷懒”。
他现在是怎么了?吃错了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渴望她的?该不是因为这些天她天天伺候他,还帮他洗澡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安智熙惊觉到梅意嗣的一只手已经自她腰间慢慢上移,那大手按在她左胸的边缘,大拇指微微的加压,然后掌心整个覆在她左侧的浑圆上。
“啊!”她惊叫一声,双手撑开他的胸膛,惊羞地瞪着他。
他眼底燃烧着一种强硬及绝对,捧着她的脸,又一次吻住了她。
她先是挣扎,甚至槌打他的胸口,可却阻止不了他。
她明明觉得时机未到,赀得自己还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可身体却莫名地对他驯从。
完了,她……她居然很喜欢这种被他强烈渴求着的感觉。
虽然他之前三番两次撩中了她,可她这样也实在太没节操、太没出息了。
凭着仅存的一丝丝理性及自制,安智熙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梅意嗣,然后像一只受惊的猫般跳开,警觉地、戒备地看着他。
“不、不要。”她觉得自己的“不要”弱爆了。
遭到她的拒绝,梅意嗣感到挫折。
不要,就算是从前他们相敬如宾的时候,她也不曾对他说过不要,为什么现在明明有破冰的感觉了,她却毅然相拒?
她说尽管是父母之命,可她曾经喜欢过他。
那么,现在她已经不喜欢了、不要了?若真如此,这些时日她所表现出来的又是什么?
她心疼他背上的伤,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替她受过吗?
他懊丧,甚至感到面上无光,浓眉一拧,目光一撇,他转过身子背对了她。
“你回去歇着吧。”他说。
梅意嗣很早就出门了,他们没一起用早膳。
安智熙该感谢他避免尶尬的决定,却不知为何感到怅然。
掌灯时分,她换了男装从后门出府。虽说已向梅意嗣报备过,也不是去见什么可疑的男人,但毕竟风头未过,她也不好明目张胆。
来到西六街的酒肆千客来,她大哥安智秀已经在那儿等着她。
他跟她招了招手,“丫头,这儿。”
她朝着他走过去,桌上已经摆了几道下酒菜。
一旁的桌子坐了三个人,他们全是安智秀的手下,见了她,虽没起身,但都恭谨地道了声“姑娘好”。
她才坐下来,安智秀便将一套未用过的碗筷推向了她,“还没吃吧?”
“还没。”看着桌上那几道菜肴,当归牛腩、肉米鱼唇、莲花酥、五彩鱼丝、福寿全,真是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菜吧,咱们慢慢聊。”安智秀说着,夹了两块牛腩摘她碗里。
安智秀是个很宠爱妹妹的哥哥,她完全感觉得出来。
就这样,兄妹俩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闲聊着。
“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安智秀问。
她微顿,抬起眼,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笑,“我听说了一些事……听说梅家二房的长孙跟你小叔一起放印子钱,然后连你去蕃坊的事也给揭露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你是包打听吗?”
“你大哥是做什么的?那码头边上处处是我的眼线呢。”安智秀夹了块鲍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我公爹因为这件事可气坏了,连祠堂里的戒尺都请出来了。”她说。
“你小叔捱打了?”他问着,眼底有几许的兴味。
“何止是他,就连他大哥都捱了十戒尺。”她说。
闻言,安智秀困惑不解,“梅意嗣也捱打?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样,是替我受过。”她说:“公爹知道我去圣母之家,说我不成体统、败坏家风,所以要连我一起打,然后……”
“然后我妹婿舍不得你捱打,就替你受了?”安智秀说着,径自地蹙眉笑了起来,“真想不到梅家老爷子气到连你都要打,更想不到梅意嗣会替你受罪,你们夫妻俩几时成了患难与共的同林鸟?”
安智熙出生不久便没了母亲,她是喝着房嬷嬷的奶水,让他们父子两人呵护着长大的。
虽然早期安家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他们父子两人可没让她受过半点伤及委屈。
尽管当初让她嫁给梅意嗣是为了安家的货能顺利经由梅家送出泉州,但其实梅家的这个鳏夫长子,也是他父亲安岷生几经观察及调查才决定的人选。
梅意嗣为人正直,对父母尽孝、对兄弟友爱,对妻子亦是体贴关怀。
虽说是嫁给他当继室,他又年长智熙九岁,可父亲还是认为梅意嗣是相当优秀,足以让智熙仰赖一生的对象。
智熙嫁进梅家后,夫妻俩虽未有任何的龃龉不睦,可每次见面,从智熙脸上及她的言谈之中,他都可以感觉到智熙并未得到丈夫的爱。
女人若是不幸福,那是再如何涂脂抹粉也装不出来的。
本想着若再如此下去,他便要向父亲提议与梅家提出和离要求,谁料到她却怀上身孕了。
有了孩子,或许夫妻之间的感情便能滋长,关系便可改善,做大哥的他乐观其成。
岂料天意弄人,却让智熙因难产而失去孩子。
他以为智熙跟梅意嗣这样的婚姻撑不了多久,可如今却听她说梅意嗣为她受过?没有人会愿意为不相干、不在意的人受皮肉之苦呢。
“瞧着,你们的感情是有进展了?”安智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光芒。
“什么进展?不、不就是这样。”想起昨晚的事,安智熙突然一阵脸红心跳。
睇着她那骤然发红的脸庞,安智秀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深深注视着她,一脸“老哥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你害臊了?”他噗地一笑,“看来,你们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她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他所谓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当下尴尬极了,索性话锋一转,“大哥不是为了这个要我出来的吧?”
安智秀唇角一勾,有点使坏,“当然不是,不过这算是意外发现。”
“大哥是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同我说?”她问。
安智秀笑意微敛,点了点头,“我是想告诉你……”他神情转而凝肃,“既然梅大老爷已经知道你去圣母之家的事,而且非常生气,那你往后就别再去了。”
“咦?”她狐疑地看着他。他就为了这个邀她出来?
“虽说有娘家给你当靠山,梅家一直都对你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次事情闹开,你算是给梅家大房下了脸面,往后还是节制一点、规矩一点吧。”安智秀语重心长,“蕃坊确实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大哥,我只是去关心那些可怜的孩子。”她说:“詹姆先生虽本着一颗神爱世人的心去护幼助人,但他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只是经费不够,就连人力都严重不足。”
安智秀听着,神情越发的沉重,他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丫头,”他轻叹一记,“大哥知道你平日虽然飞扬张狂,但其实心软得很,会同情那些孩子也是意料中之事,不过助人之余,还是得顾惜着自身。”
“那是教会,是孤儿的收容所,不是什么危险地方。”她不以为意地一笑。
“丫头,你还是太天真了些。”他若有意指地道。
闻言,她心头微撼,“大哥此话是何意?”
安智秀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懊悔,旋即他摇头一笑,避重就轻,“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别再横生枝节罢了,你夫君可不是每次都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