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大红大绿,脸上涂着大浓妆的媒婆柳五娘,此时正站在顾府偌大又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前厅中,脸上带着浓浓的谄媚笑意,正以十分夸张的语气在对顾家老爷和夫人讲述着什么。
“哎,不是我老婆子在吹什么牛皮,那伍家的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啊。他年方十九,伍老爷着急替自己儿子找姻亲,听闻您家小姐贤良淑慧,就托老身前来……”
她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段,期间口水横飞,都飞到身旁站着的丫鬟身上了。
“您们两老看看怎么办?”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来意,柳五娘满怀期盼地望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两名中年夫妇。
顾家老爷终于开口了,他啜了口茶水,清清喉咙道:“那伍家公子……是十二巷的那个伍家儿子吗?”
“呃……是的。”她有些迟疑的答了。
“伍家只靠着一个小小布庄养家,生意也只是一般,跟我们顾家连关系都套不上。柳五娘,你给我们茹儿提的这门亲分明是有意要贬低顾家的身份吧?”
什么——柳五娘带笑的脸抽搐了下,胸中一股无明火上来,但随即勉强笑道:“顾老爷讲的是什么话,伍家布庄生意虽然比不上顾家的产业丰厚,但在扬州城内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伍公子慕闻顾小姐的贤淑要上门提亲,您老应该……”
“你想让我们茹儿下嫁吗?柳五娘,他们伍家是想攀权附贵,我们顾家还丢不起这个脸呢。”不能怪他说话不留情,毕竟扬州第一首富的名号可不是白白虚晃的。
在扬州城内,顾家的声势日渐浩大,并且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说,顾老爷的自负当然是理所当然。
“顾老爷,您真的不打算应了这门亲吗?”柳五娘义正辞严地问。
他冷笑一声,“扬州城内就没有可以跟顾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了吗?我们顾家身份不低,茹儿要嫁的人自然也不能逊色一点。”
如同以往那十多次一样,在听到这话后,柳五娘终于一甩手绢,面容扭曲地对着顾老爷沉声怒道:“老身这趟算是白来了。顾老爷、顾夫人,告辞!”
她被气得要命,每次都是。
“慢走。明月,送柳五娘出门去。”如同上一次一样,丫鬟把她送出顾府后,还顺便奉上了五两银子。
柳五娘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顾家老爷虽然冥顽不灵又自负,但出手还是很大方的,至少她每一次被气得快吐血后,还是会送上五两银子打赏,以犒劳她的勤奋。
不过……
扬州城内不是没有可以跟顾家相提并论、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上门来提亲啊!柳五娘一想到这个问题,总会有种无力感。
她做媒做了几十年,成绩傲人,几乎功德圆满了,但偏偏就是绊在顾家这个死结上。
要知道,在扬州城内,大富大贵的顾府最引人注意的除了本身惊人的财富之外,还有另一样——顾辛茹。
她是顾老爷和夫人唯一的一个女儿,另外顾家还有两位少爷,其博学儒雅及聪颖是城内外闻名的,但令人吃惊的是,顾家小姐的名声却十分不堪。
听说,她骄纵任性,蛮横无礼,在家中因备受父母宠爱而几乎放肆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听说,她面容貌美如花,却心地恶毒,动辄对人大呼小叫,无礼任性到了极点。
还听说,她不但没有女德,就连一般女子该会的女红也一样不懂。刺绣,琴棋书画还有吟诗作对没一样会,这样的女子啊,娶来做什么用,看来不但不会相夫教子,可能还会误了夫家前程啊!
所以,顾辛茹一直因自己特别挑剔和固执的爹娘,还有其他人家的避之唯恐下及而待字闺中到十八岁。
十八岁啊,如果争气点的女子怕现在早已是几个娃娃的娘亲了。而她……柳五娘摇了摇头。
其实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顾家千金,除了听闻过她的这些事迹以外,不过,既然会有谣言传出来,那事情也许真的存在吧,毕竟无风不起浪,是非之事也是有根有据的才对。
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回过头望了眼高檐琉璃瓦的顾府,柳五娘终于颓丧着脸,又一次离开此处。
*
“茹儿啊,你三表姊嫁了,夫家是刘知府的公子。宛倩命好嫁到贵人家,你姑姑看着高兴极了。”秋日薄阳映照的午后,顾家后花园凉亭里的白玉石桌旁,正坐着顾夫人和自己的女儿。
“娘,你在感慨什么啊?三表姊嫁了好人家,姑姑自然高兴,你这么看不过去做什么。”顾辛茹很不以为然。
“唉。”顾夫人叹了口气,望着自己女儿的侧脸,“我看着你姑姑高兴,心里终究还是不平衡啊。”
闻言,顾辛茹翻了翻白眼,懒得再接话。每次都这样的陈腔滥调,他们不腻她都烦了。
“茹儿,爹娘一定会为你找个好人家来托付终身,不会让你受到委屈,你放心。”顾夫人像是为自己打气一样,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乾脆把头转到右方去观赏那一树的桂花。这种话她从十六岁开始听,一直听到了十八岁,足足两三年的时间,很难不对此产生免疫。
“茹儿……”
“娘——”她很不想听到娘再对自己感叹什么,所以直截了当地出口打断,“大哥,二哥应该从苏州回来了吧?”他们去苏州已有七八天左右,她很盼着他们回来呢。
顾夫人注意力果真被转移,“是啊,世昊和世文现正在梅先生那里,等事情一办完就会很快赶回来了。”
“娘知道他们回来的日期吗?”
“应该还有三天左右,你又要世昊他们带什么回来啊?”深知女儿性子的顾夫人微笑问道。
“我没有指定要什么啦,不过他们都说要带礼物给我,好期待啊。”她娇声道。
她真的长得很美,雪肤玉容,五官艳美,绝对是一个令人一见倾心的大美女,身材娇小玲珑,行举优雅,除了说话声音很娇气之外,一切皆令人看不出来是任性狂妄的代名词。
正谈笑间,有丫鬟前来禀报,“夫人小姐。”福了个身后继续说:“老爷在前厅招待贵客,命奴婢来请您们过去一趟呢。”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好啊,我们这就过去。”
莲步轻移,母女俩慢悠悠地来到顾家前厅。此时厅里朗笑声声,气氛很是热闹和睦,就见顾老爷与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谈笑风生。
“老爷。”顾夫人相偕女儿朝顾老爷打了声招呼。
“哎呀,曹老兄,这是内人和小女。”顾老爷朝身旁老者介绍。
顾夫人立即盈盈一福,淡笑缓说:“曹老先生有礼了。”
曹老爷略显严肃的脸上也微带笑意,“不必如此多礼。曹某此次前来贵府打扰,还望顾老弟和贤弟妹见谅。”
“不敢不敢。”顾老爷朝他摆摆手,“曹老兄这次肯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他望向一旁的女儿,“茹儿啊,来见过曹伯伯。”
顾辛茹红唇含笑,对着曹老爷盈身说:“辛茹见过曹伯伯,曹伯伯今日是贵人临门,看爹都高兴成了这样呢。”
曹老爷抚须朗笑,严肃的眉目也有了些许慈祥模样,“令媛这番恭维的话真令老夫惭愧不已啊。”
“曹伯伯不用如此谦虚,能令我爹在自宅设宴招待,并且还特意请我和娘一起出来见客,肯定是身份十分显赫的贵人。”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爹可是个势利眼,身份构不上的人还不屑于交往呢!这个曹伯伯气势凌人,眉目微冷,而她爹又对他如此重视,不用细想,一定是出身尊严。
曹老爷闻言一愣,不由得细细看了下身旁这丫头,“贤侄女真会开玩笑,老夫对这话不敢当。”
顾老爷佯恼地瞪了女儿一眼,“茹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曹伯伯说话,不懂规距!你曹伯伯是贵客,爹难得请他前来一聚,你可别乱说话。”语气很宠溺。
“娘,爹是不是错怪人家啦,他在斥责我呢?!”顾家千金不乐意了,当众发难。
“好了好了。”顾夫人轻拍女儿的手背,柔声说,“在你曹伯伯面前就不许这样孩子气了,让人家看了笑话。”
曹老爷看得有些瞠目。看来顾家宠女儿不是讹传啊,不过这闺女模样讨喜,说话也是很直率可爱,虽然有些骄纵,但还没到失礼的地步。
顾辛茹不依的一跺脚,“那我就不在曹伯伯面前让他笑话了,现在我回房啦——”说完,她先是朝仍是未反应过来的曹老爷一笑,“曹伯伯,辛茹就先告辞了。”
“茹儿……”顾老爷头疼地看着她,“你刚来一会,坐久点不可以吗?”
“爹,人家现在没空了!”跟几个大人一起坐着,真的很闷耶!她与他们之间又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干嘛要在那里呆坐。
“呃……顾老弟,如果令媛真的很忙的话,就别硬要她留下。”曹老爷很识相地说话了。
顾老爷抹了抹头上的汗,“真是不懂规矩,让你见笑了。”真是汗颜啊,这丫头越来越目中无人。
“我走啦。”不再停留,那抹纤弱人影早已溜不见,留下大厅的三位大人面面相觑,足足愣了好半晌。
“顾老弟,令嫒真是……真是十分的有个性。”曹老爷朝他们笑说,措词十分小心。”
顾老爷乾笑一声,“哪里哪里,这丫头都是让我们惯坏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失礼。”
“令嫒年纪尚幼吧,小孩子脾气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闻言,顾老爷和顾夫人额上冷汗顿时加多,“茹儿她今年也有十八了,只是自小被我们宠坏,所以变得有些刁蛮任性,这丫头得有时间来管管她才行。”
“十八了?”曹老爷微讶,那女孩实在看不出来有十八岁的年龄,撒娇嗔怪的模样颇有稚女之貌,“令嫒尚待字闺中吧?”
这话一问,顾家老爷夫人先是脸色一变,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是啊,因为我和夫人都不舍得她那么早出嫁,所以就先在家养几年,等过一两年后就要替她选夫家了。”
唉唉,这个问题真是问到他们的伤心处,不是嫌女儿在家下好,只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他们怎么舍不得女儿,也得把她嫁出去啊!只不过……
挑挑捡捡,寻寻觅觅还是找不到可以看得上眼的人家,现在女儿都十八岁了,再过两年……想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神情颇是伤感神色。
曹老爷应了一声,垂眸深思了片刻,忽然对顾老爷提道:“顾老弟,实不相瞒,我家中犬子年龄今年也二十有余,尚未婚配,如果老弟和贤弟妹愿意,我今天想把这门亲事说下。”
闻言,顾老爷和夫人足足愣了半刻,皆是瞪大眼,充满震惊和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两位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老夫提得太过于仓辛了?”
这不可回过神来了。顾老爷用力摇着头,“曹老兄您说的可是真话?!”
“老夫句句属实。”
“你看上我们茹儿哪一点呢?”即使再怎么惊喜,但还是理智地问出心里疑问。刚才女儿的失礼都被别人看在眼里啊!
曹老爷沉吟了一会,才说:“令嫒性格活泼大方,让人看了讨喜。”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顾老爷已惊喜到要痛哭流涕了。曹家啊!曹家要娶他的女儿做媳妇啊!
是老天终于开眼了吗?别人不知道,其实他们夫妻这两三年来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心了不知多少回,现在竟然求来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天真是开眼了!
于是,在曹老爷执意攀亲,和顾家老爷满心情愿的情况下,这段姻缘就这样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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