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非凡!你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东方荷拿着铁锅用力地敲打着男宫的大门。
一会儿之后,一个横眉竖目的男人拎着梅非凡,打开了大门,把梅非凡往外一扔。
睡眼惺忪的梅非凡一看到东方荷就冲着她直笑。
“我就缺了一点银两,等着你来助我脱难。”梅非凡不好意思地抚头说道。
“我昨晚才给了你二十两,你又把钱拿到哪里了?”东方荷啪地一声把锅子打向梅非凡的头。
梅非凡惨叫一声,但手心还是继续朝上。
“一点是多少?”东方荷一手叉腰、一手拿铁锅,杏眸发亮地瞪着梅凡非。
“十两。”大汉说道。
东方荷瞪了大汉一眼,掏出一张十两银票往大汉手里一放,一手就拧住梅非凡的耳朵,大步把人拽进那辆只有一顶简单篷子的双人马车里。
梅非凡自知理亏,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这阵子都在城镇义诊,没空去赚钱,还敢给我花钱去替别人赎身?”
“就遇见一名新来的小倌,赎身只要十两,我既有这能力,当然要帮他。”梅非凡一脸无辜地笑着说。
“对,你之前什么济世的事全都学过,连把脉都会,就是没学过怎么用银子!”东方荷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拿铁锅再敲她一记的冲动。“你替他赎了身,他没了生计,还不是又回来男宫求生存?”
“东门口的岑夫子没有子嗣,他说愿意收养这孩子。”梅非凡急忙说道。
“你不能老是妄想要救尽天下人。”东方荷叹了口气,把铁锅挂回身后。
“救一个是一个。”
东方荷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揉揉梅非凡的头。
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相处愈来愈像亲姊妹。所以,她实在是不忍心梅非凡对天下局势放这么多心,因为她比谁都知道夏侯昌会让局势走到哪一步——
几个月前,凤皇听从宰相辛渐的话出兵攻打“萨西”部落,而北荻的二皇子则以捍卫北荻盟友为由对东罗罗出兵。两军交战之下,东罗罗节节败退至今,北荻则是已经占领东罗罗北方两处州郡。
“北荻军队已逼近‘铁城’了。”东方荷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怎么知道的?”梅非凡脸色一白,不能置信地摇着头。
“一早上街买豆腐脑时,家家户户愁眉苦脸,说是朝廷又要征兵。因为北荻国的军队已经朝铁城前进了。”东方荷摇头说。
“虽然铁城地势易守难攻,敌军至少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打下来。但铁城是东罗罗的北方防线,一旦被攻破,京城就会不保啊。”梅非凡皱着眉,急到直跳脚。
东方荷一看她满脸焦急,哪里还敢跟她说。就算没有夏侯昌帮忙训练二皇子的军队,也还有夏侯昌手下那一万黑衣铁军,那可是一人可敌数十人的精锐战士。铁城被攻下真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还有,听说又有一艘国外进贡的船被鬼盗给劫了,整个东罗罗的东南海域现在一片乌烟瘴气。所有人都骂说凤皇无能,民怨已经愈积愈高了。你将来若是找到了神官,有机会复位,民心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东方荷如此说道,因为不想看到梅非凡失去生气。
“鬼盗?是那个掌控东南海权的轩辕啸吗?”梅非凡皱眉说道。
“对。”而且,这个轩辕啸和夏侯昌还是兄弟,两人一陆一海,互相支援。梅非凡若想重登帝位,除非这两人撒手,否则是绝无希望的。
“走吧,我们尽快启程赶到‘灯城’的男宫吧,我就不信一点消息都没有。”梅非凡拉住东方荷的手,就往大街上跑。
只是,梅非凡跑了两步之后,又猛然打停脚步,回头看了东方荷一眼。
东方荷很熟悉她这种有所求的眼神,立刻杏眸一睁,双手叉腰地问道:“你又想做什么了?”
“我还有一件事得先去处理。我昨日救的那个小倌给了我一个消息,说有个叫辛清风的官员,打算买他们张家村里一个喜鹊姑娘,说她的出生年月日极不同,要用她的鲜血来返老还童什么的……”梅非凡愈说声音愈低,连头都垂了下来。
“所以?”东方荷双唇抽搐了一下。
“我得先去救那个喜鹊。”梅非凡微声地说道,这回脖子都缩进去了。
东方荷杏眸冒火,直接抽起铁锅啪地一声就往梅非凡头上敲去。
她敲她敲她敲敲敲,敲昏这个滥好人!
东罗罗的百姓都相信,凤女罗盈被控与神官巫冷有奸情一事,绝对有冤情。
因为当初第九任凤皇多病,罗盈还是王储凤女之时,便经常代理国政。当时,罗盈体恤民意、政清国安,几个州郡甚至因为丰衣足食而路不拾遗。
可如今的凤皇罗艳上任不到两年,又是饥荒、又是战争、又是民不聊生,酷吏恶人有钱人当道,有几处地方甚至官逼民反,内部已有战乱。
是故,相较于全国各地的灾情,张家村的饥荒,也不过就是个小小事件,引不来朝廷或人民的注意。
这一日,天空尽是阴沉黑云,不过下午光景,便阴暗得不见一丝光。骨瘦如柴的张家村村长张领带着十多人站在村子前头,仰头踮脚频频张望着。
“辛大人来了。”张领看着前头远远骏来的马车,不住地搓着手,并命令所有人全都跪下迎接。
马车缓缓地行进过张家村的枯树干土及颓倒的泥屋,并在他们面前停下。
“恭迎大人。”张领双膝落地,硬挤出了几颗眼泪。“张领代替张家村,谢过大人除害之恩。”
张领抬头一看,一名身着黄衣粉裙的女子放下缰绳,走下马车。
女子杏眸粉腮,唇边凝着笑容,正如天上仙子。所有人正目不转睛之际,女子已从马车上迎了另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
“大人,张家村已到。”东方荷向梅非凡行了个礼。
“那个叫喜鹊的呢?”梅非凡压低斗篷及声音说道。
张领只当辛大人此行是微服前来,不敢多看多问,立刻将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抬到马车前。
梅非凡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沾了泥泞及血渍的瘦小身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先喂喜鹊喝些水吧。”东方荷上前,递过一壶水放到她唇边。
“这是我让人拟的买卖合约,你签个字,顺便也让这个喜鹊画个押。”梅非凡从怀里递出一张纸。
张领没想到还要签什么合约,以为辛大人扔了银子就要带人离开。可一看到对方掏出银票,立刻乖乖地签了字,并拉起昏迷中的喜鹊的手去押手印。
“大人愿意收下喜鹊,可说是替我们张家村除害啊。”张领低头把合约送回大人手边,讨好地说:“这丫头是出了名的克星,先是克死爹娘。之后,被送到我们这里来,便害她叔叔也染了病,还把咱们这村变成了这样。”
“所以,你们才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任由她自生自灭等死?”东方荷狠狠朝他瞪去。
“没有。”张领连忙摇头,不由自主地后退和身后一群人挤成一团。
“快上车吧。”梅非凡朝远方看了一眼,和东方荷合力将喜鹊搬上车。
“辛大人慢走,一路顺风。”
在张领的鞠躬连连中,梅非凡接过缰绳,驾着马车疾奔而出。
此时,黄泥土地上,另一辆黑色大车正朝着他们方向驶近,与他们交错而过。
黑色车厢内的人正拉开车窗,而驾着车马的梅非凡和东方荷,便与对方打了个照面——
东方荷一看那个八字胡、面皮松垮、神色倨傲、约莫五十岁的老头,心头怒火陡升。这个家伙一定是辛清风!
“辛大人,喜鹊姑娘已经卖给我家公子,是我们的人了。你休再妄想用喜鹊的血来还老返童,我们也算是帮你少造点恶业,不用太感激我们。”东方荷脱口说道。
梅非凡眉头一皱,立刻快马加鞭朝着前方奔驰而去,只听见一个带痰的老声在他们身后大喊着:“你们竟敢抢我的人,给我记住了!待得我之后搭宝船宣扬东罗罗国威回来,即刻就命人追捕你们,你们最好不要再让我遇到!”
梅非凡趁着对方马车没法回身之际,快快鞭策着马匹,转了几个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身后张家村的张领惨白着脸色迎接真正的辛大人。
“我多嘴了。”东方荷清清喉咙,看了梅非凡一眼,脸上却没什么疚意。“我就是看不惯怎么会有人以为能用血液沐浴来延年益寿、恢复青春?”
“世间事无奇不有。老天爷给了喜鹊如此不同凡响的生辰,家人又帮她取了这么一个吉祥的名字,一定有祂的用意。如同每一代东罗罗皇族就只会出现一个梅花胎记的女子,而‘巫咸国’里手上有着太极胎记的人,便是注定要被送到东罗罗国来当神官一样。”梅非凡说道。
“说到这胎记,你左手的梅花胎记太危险,太容易被认出来,不如我替你在右手也纹上神官的太极胎记吧。若有人追问,就说你是神官之后,或是鬼扯你是为了求福气,才两个都纹上去的。”
“原来你还懂得如何在身上刺纹图案这门技艺。我之前便猜想罗艳手上的梅花胎记应该就是找人纹上去的。”梅非凡皱起眉说道。
“这种刺纹上去的图案,能用药水洗掉,改天我再教你如何调制药水吧。”她没说出口的是——罗艳手上梅花纹身便是由她纹上的。
在为罗艳刺青前,夏侯昌找来了不下数十人的死囚让她练习,死囚们为了求一份安家银,哪有不允的呢?
“总之,纹身这事便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东方荷拍拍她的头,顺手替她把衣领拉拢一些,免得受寒。
“老天对我真好。”梅非凡笑着说。
东方荷看着梅非凡瘦削的脸庞,想着这人曾有过的荣华富贵,她红唇微抿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神官巫冷可曾预期到你们如今的命运?”
“他不能预测和他自己相关的命运,而我也一直认为唯有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我们俩就改变了喜鹊的命运,不是吗?”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仍然昏迷不醒的喜鹊,也同时欣慰的点着头。
此时,救人已救成习惯的她们却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一个插曲,竟会在不久之后掀起风波,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一辆雕饰华丽、车厢足足是寻常车辆三倍大的六马黑色马车,缓缓驶进东罗罗国“灯城”灿烂的夜色里。
原本驻足于燃着数百盏明亮蜡烛的灯树前的人们,此时纷纷回过头,对着这辆马车评头论足了起来。
“是哪个皇亲国戚的马车啊?”
“那镶着黄金的车门全是真的吗?这么张狂,不怕引来侧目。”
“没瞧见马车前后都站了两个黑衣门神吗?要是有不怕死的人敢上前抢劫,八成会被一刀砍死。”
“就算被砍死了,也只能怪那些强盗不长眼,不知道咱们这个凤皇就是死要钱。官位能买、有钱人杀人也只要用银子就能买回死罪……”
“唉,那个罗艳会有报应的……”
夏侯昌将车外不停咒骂罗艳的话全都听进耳里,更加确定一旦二皇子的军队攻破铁城后,东罗罗势必无法抵挡,只能全面投降了。因为他这一路聆听下来,百姓只差没对罗艳吐口水,又怎么可能为其而战呢?
前凤女罗盈及神官若是未死,看到这般的东罗罗,也只能掩面而泣吧。
夏侯昌抿唇双唇,不自觉地揪紧胸口衣襟。事情正照着他与轩辕啸的安排进行,明明应该是痛快干杯庆祝之时,他的心头却总是泛着空虚。
因为身边少了东方荷吗?
夏侯昌把玩着她失踪之后,他新戴上的扳指,上头的荷花已经因为他的过度抚摸而磨损了刻痕。
一年了,总算让他寻到了她的踪迹!
东方荷上个月在闹市时,被一个眼尖的密探认了出来。
于是,他扔下了二皇子在“铁城”的战事,穿越过大半个东罗罗国,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冲到东罗罗南方的灯城。
可他信东方荷真的活着,却不信她身边竟然会出现另一个男人梅非凡。
消息指出,东方荷与梅非凡会在今晚抵达灯城。根据调查,这梅非凡是经常进出男宫的人物。灯城的男宫相当有名,梅非凡自然不可能放过。但,他真的不懂他的东方怎么会沦落到喜欢上梅非凡这类男子。
夏侯昌一忖及此,长眸更冷、薄唇也抿得更加死紧,恨不得立刻便剥了梅非凡的皮。
“主人,我们到达‘富贵客栈’了。”马车停下来。
夏侯昌面无表情地走下马车,自客栈的后门走进位于客栈尾端,独拥一处院落及园景的“丝竹厢房”里。
密探一刻钟前来报,说已亲眼看见梅非凡走进了男宫,而东方荷则是进了附近的富贵客栈订房之后,便到附近用膳去了。
巧合的是,这两处都是轩辕啸密设在东罗罗的产业之一,方便他们两兄弟见面及密探们收集情报。事实上,他待会儿就要到男宫去与轩辕啸会面。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此,就在东方荷仍在附近酒楼用膳时,夏侯昌已先行登门入室,守株待兔。
“姊姊,你等等我啊!”门外传来一个孩子气的声音边喘边喊道。
“你可以再大声嚷嚷一些,最好吵到整栋客栈的人都探出头来。”东方荷清朗的声音传入门内。
夏侯昌闻声,身子蓦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因为他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他瞪着雕花门框,巴不得能看透那扇门直接看到她的模样。
“那可不成,姊姊貌美,万一引来不肖之徒,梅公子会伤心的。”门外,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喜鹊跟在东方荷身后,嘀嘀咕咕地说。
“开口闭口都是梅公子,你这只小喜鹊,能不能有一刻钟不提梅公子?”东方荷声带笑意地说。
“姊姊莫笑我,你从早到晚打理的都是梅公子的事,不也是时时将梅公子摆在心上吗?”喜鹊鼓了下腮帮子。
“我和你不同。你是把梅公子搁在心上,时不时见到都要脸红心跳,我则是把梅公子当成自己人。”东方荷伸手抚过庭院里开放的小黄花,不知道今儿个运气怎么会这么好。刚回来客栈时,掌柜的说已无一般厢房,便用了一般价格将他们安排在这处有房有厅有庭院天井的套间。
“姊姊休莫瞎说,梅公子昨日才说娶妻当娶姊姊,定是姊姊不愿嫁公子,公子才会去男宫逍遥的。”喜鹊跺着脚说道。
东方荷看着喜鹊藏不住伤心的小脸,心里暗暗窃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呢,可以为梅公子而死。既是如此,梅公子爱到哪里去逍遥,我自然得任其自由飞翔。梅公子飞倦了,总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东方荷声音悲凄,低头掩住笑意,也顺手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