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昨日来辞行,说是今日返京,正巧我们也要回京,不如结伴同行。”季老夫人像个顽童似的对她挤眉弄眼。“这路上你们可以多相处。”
“祖母!”季霏倌害羞的脸红了。
“佟哥儿看起来又冷又硬,不易相处,可是为人处事端正,屋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儿,是个好的。”季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季霏倌,虽说这门亲事是季家高攀了,可是若所嫁并非良人,她绝不允许。
“他是辅国公世子,我哪敢嫌弃他不好?”
“佟哥儿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体弱多病,但是逢人就笑,率性又热情,很讨人喜欢,要不皇上也不会将他召进宫陪四皇子读书。不过谁也没想到,因为进宫读书,倒教他从云端摔落泥里,从此冰冷沉默,再也不笑了。”
他的脚为何落下残疾,她略有耳闻,也知道她能以庶女的身分与他订亲,全是因为这个意外,可是却没想到他原来是一个如此热情可爱的男孩,不过,祖母会不会越扯越远了?
她只是不解回程为何多了两方人马……算了,她还是闭上嘴巴少说几句,今日就当作巧合好了。
从湘州到宜津他们坐马车,再从宜津搭船北上。
季霏倌不喜欢坐马车,可是此行有外男,她不便坐在马车外面,还好入秋了,暑气不再逼得人头昏脑胀,只是上了船,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待在舱房,舱房外空气流通,又有美好的风光,为何要窝在舱房内?
这日到了商州,他们将船停在这儿过夜,还从岸边的渔夫那儿采买了一些河鲜,弄了河鲜火锅,吃了河鲜大餐。
用过饭,夏建枋突然来了兴致,“左兄,我们来下棋吧。”
左孝佟不着痕迹的瞥了季霏倌一眼,难得配合度十足的点头应允。
左孝佟能够成为皇上的棋友,棋艺自然在众人之上,不过夏建枋显然在这上头费了不少心思,气势竟然不在左孝佟之下。
季霏倌没有兴趣观战,可是连祖母都在一旁凑热闹,若她躲得远远的,岂不是太奇怪了?不过看着看着,她就看出乐趣来了,原来左孝佟是一只狐狸,棋盘上的他显得温润沉稳,让人感觉不到杀气,反倒是夏建枋气势凌厉,与外表的温厚文雅截然不同,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占了上风。
不知不觉,她的目光落在左孝佟身上,左孝佟正好抬起头望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她忙不迭的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头,可是心跳越来越快,真应该不管不顾的躲进舱房看书,要不宣称身子不适也好。
过了一会儿,她好不容易从刚刚的慌乱之中平静下来,季老夫人也来了兴致了。“四丫头,你陪祖母下一盘吧。”
左孝佟和夏建枋闻言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她,季霏倌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她又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他们下他们的棋,她们下她们的棋,互不相干,不过,她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害她不知道自个儿该如何下棋。
“四丫头,专心下棋。”
季霏倌有一种被人家从火炉捞出来的感觉,不但全身红通通的,还会烫人,害她都结巴了,还差点挤不出话来。“我……许久未下棋了。”
“许久未下棋也不至于不会下棋啊。”
“自从撞到脑子,我就变笨了。”她呐呐道。
“祖母倒觉得你更聪明了。”
季老夫人在永宁侯府是最有权威的存在,却也是最没有声音的人,一来,长子太过懦弱,若她再处处指手划脚,只怕他更不经事,更撑不起永宁侯府,二来,家和万事兴,她唯有一碗水端平,不偏颇任何人,方能避免在孩子之间制造更大的纷争。
府里的事她皆看在眼里,但是未到不可收拾,她绝不出声,也因此明知四丫头在生辰宴上受了委屈,却只送金银首饰安抚,并未出言责备任何人。果然,这个决定是对的,她看着最聪明出色的孙女从张扬外显变得圆融内敛,觉得自个儿可以完全放心了。
“我就是再笨,也是您的孙女。”
“祖母就是再偏心,也不能厚着脸皮吹捧,教人笑话了。”
她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你啊,专心下棋就对了。”
好吧,当作身边没有半个人,专心下棋,熬过今晚就没事了。
可是隔日,她就发现这是痴人说梦话,有一就摆脱不了二,再加上左孝佟刻意说动,她不但要陪祖母下棋,还要陪左孝佟和夏建枋下棋。
没关系,她已经适应在棋盘上吃败仗这件事,可是,某人偏偏不教她称心如意。
“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她真想一拳将他打晕了,还真是不晓得,他有这种逼得她想失控尖叫的本事。
其实,也不必他费心提醒她,对上他,她体内的棋士魂就会熊熊燃烧,他是一个让人想要一较高下的对手,敷衍的态度不知不觉就会转为认真……好吧,她必须承认,与他对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这段路程可以说是就在棋盘上厮杀中度过,仿佛转眼之间,明日他们就要抵达通州码头,然后就各走各的。
站在船舷上,看着茫茫夜色,季霏倌的思绪已经飞到京城。虽然还不知道上何处找人,但好歹有个方向,唯愿秦儒生就在京城,她可以见到他夫人。
“小姐,夜深了。”如意低声提醒她。
季霏倌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舱房,没想到却发现船舷上还有一个人——夏建枋,而他显然在等她,不过,她无意跟他打交道,打一声招呼就想闪人,可惜他的配合度不高,非要出声阻止她的脚步。
“在湘州为何要假装不擅长下棋?”
怔愣了下,季霏倌淡然的道:“夏公子误解了,我只是对下棋不感兴趣。”
“是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无论如何,皆与他无关吧。
“我有一惑,请你直言相告,你对我有何偏见?”夏建枋按捺不住的脱口问。从来没有一个人令他如此挫折,他一靠近,她就迫不及待地走开,他都怀疑自个儿是瘟疫……瘟疫就瘟疫,她与左孝佟有口头婚约,他们确实不宜亲近,以免引来闲言闲语,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她疏离的态度,不喜欢她眼中没有他。
“我不明白夏公子的意思。”
“除了我,你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乐于亲近。”
“我倒没有察觉,若是对夏公子有失礼之处,还请夏公子见谅。”她真的不是故意对他“与众不同”,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不经意之间就透露出来了……她终究不是一个生性内敛的人。
“若非对我有偏见,对弈时不应该刻意输给我,不是吗?”
“我对下棋不感兴趣,难免不专心,并非刻意输给人。”换言之,她绝不是针对他……
确实如此,可是,这话说来总有那么一点心虚。
“你与左兄对弈倒是很认真。”
季霏倌忍不住皱眉,他怎么纠缠不清?“我不想输给他,他是皇上认可的对手。”
夏建枋豁然的笑了。“我也不想输给他。”
季霏倌不在意他的心情因何转变,只想赶紧摆脱他。“夜深了,我就不打扰夏公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遭到拦阻,顺利回到舱房。
长途跋涉是很累人的事,季霏倌一回到京城,整整三日精神萎靡不振。
恢复精神,她便迫不及待地准备下帖子给荣清宁,没想到荣清宁抢先上门拜访。
“你怎么一去就是三、四个月?我想死你了!”荣清宁已经累积了一肚子的牢骚,一见到季霏倌,劈哩啪啦地全倒出来。“你不在京城,赏花宴一点乐趣都没有,不去,伯母又唠叨个没完没了,说我娘将我送回京城交给她,就是想为我寻一门亲事,若我不让那些夫人相看,人家哪敢挑我这个在边关长大的野丫头当媳妇?她也不担心人家见了我,反而吓跑了……”
“你要不要先停下来喝碗茶?”季霏倌真担心她会喘不过气来。
荣清宁终于记起来自个儿连一口茶都还没喝,赶紧补充水分,继续道:“我还未及笄,用得着如此着急吗?我又不是丑八怪,总不至于没人上门提亲吧。”
“人家上门提亲,你就嫁吗?”
“当然不是。”
“所以,早早相看,挑个你满意的如意郎君,这有何不好?”大夏女子通常十六到十八之间嫁人,及笄之后相看对象、订亲,说起来不迟,不过,她觉得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
荣清宁顿时哑口无言,好像有道理哦。
“我不在,不是还有然儿吗?”
“然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如今被拘在家里绣嫁衣。”
“然儿年初就及笄了,是该订亲了。”
荣清宁忍不住叹了声气,“长大真是讨厌!”
“谁能不长大?可是,好日子有人过得苦哈哈,苦日子有人过得笑嘻嘻,凡事在人,若不懂得放宽心,事事都要算计筹谋,再简单的日子也变得劳心劳力。”
前世,她明明可以不管平安侯府各房的乱七八糟,好好过自个儿的日子,可是她偏偏不肯安于次媳的身分,非要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终于给别人有机可趁,将自己的人生彻底毁了。一个懂得过日子的人不是费尽心机争得头破血流,而是能珍惜所拥有的。
细细思量她的话,最后荣清宁点了点头,将这个令人感慨的问题抛到脑后。
“我们九九重阳去登高,去临仙阁喝菊花酒。”这才是荣清宁今日来此的目的。
临仙阁可谓皇家林园,遇到重要节日或庆典,皇家会开放此地供京中权贵玩乐。
“九九重阳那一日,满京城的姑娘郎君都出门了,我还以为你宁可待在府里吃螃蟹、喝菊花酒。”
大夏男女大防并不是十分严厉,某些节日男女还可光明正大见面,吟诗对弈,譬如九九重阳,当然,这仅限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男女私下躲在某处幽会,还是会招来流言蜚语。这与各家权贵的赏花宴不同,赏花宴只是长辈相看晚辈,男女各分东西,想瞧上一眼只能偷偷摸摸。
“我没去过临仙阁,听说那儿像世外桃源。”
柳眉轻扬,季霏倌取笑道:“依我看,你去临仙阁不是为了喝菊花酒,而是相看某位郎君吧?”
荣清宁心虚的脸红了,“我是为了喝菊花酒……”
“敬国公府没有菊花酒吗?”
“你不会不知道临仙阁的菊花酒特别不一样吧?那是皇上赏下来的,京里权贵有谁不想喝上一盏,盼着来年蒙皇恩。”
“这倒也是。”尤其早就远离权力核心的没落权贵,更是没有人会错过,永宁侯府就是一例,年年跑到临仙阁凑热闹,不过,至今还是离皇上远远的。
“你究竟去还是不去?”
“去啊,怎能不去呢?我可是很好奇敬国公夫人为你挑了哪家郎君。”若非亲事有眉目了,这个丫头绝对不会这么积极的拉她九九重阳去临仙阁喝菊花酒。
娇颜羞红,荣清宁懊恼的一瞪,“你很讨厌!”
季霏倌调皮的挤眉弄眼。“敬国公夫人倒也疼你,还允你先见上一面。”
“这是因为祖母的关系,祖母说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总要自个儿心甘情愿。”
“老敬国公夫人倒是开明。”
“是啊,祖母最开明了,要不,也不会将姑姑嫁给家无恒产的穷书生。”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担心了,保证可以嫁个满意的如意郎君。”
荣清宁娇嗔的撅着嘴,“我哪有担心?”
“是是是,不担心。”季霏倌看了如叶一眼。
如叶立刻悄悄退到门外守着。